錦年和安瑞，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幾分鐘，都無一人動彈，只怔怔望著她，連話也忘了說。

    最終倒是那人輕笑著站起身，施施然拂去身上塵，幾步踏上前，立在二人面前。

    “小錦年，新年快樂?！彼郎厝岬拿\年的腦袋，從手袋中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禮物，遞給她，在后者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傻傻接著的時候，一側(cè)身，已穩(wěn)穩(wěn)立在安瑞面前。

    風吹起她的裙裾，她的烏發(fā)。

    白與黑，絲絲入扣的纏綿，獵獵作響。

    她抬起精致的下巴，微笑，輕聲而不可忤逆，“我有事情要同你說?！?/br>
    ☆、第48章 chapter48物是人非

    相較于其婉媚容色，她開口說話時的行止卻全然是另一種面貌，脆生生的，像是珠玉落銀盤，十分利落，沒有絲毫軟綿綿的拖泥帶水，融于此時姿態(tài)舉止，叫人望著卻是有幾分倨傲了，只是也并不惹人生厭，似乎于她而言，矜貴如此，才是理所應(yīng)當。

    她的美，慣常是如此凌厲的，霸道的不給周遭留半分余地。

    安瑞不出聲的低頭看她，唇際抿成了一道縫，許久一言不發(fā)。倒是錦年終于從驚愕中喘過氣來，忙不迭出聲發(fā)問，“小，小阿姨，你怎么突然過來了？”

    臻惜側(cè)眸掃向她，清凌凌的眸中霎時溫軟一片，連帶著嘴角的笑容亦是融了暖意，“想著來給咱家小公主慶生拜年，慶祝她終于長大成人了呢?！笨粗″\年依舊傻傻的模樣，臻惜忍不住揪了揪她頭頂?shù)膫z只小辮子，逗她，“怎么，不希望我來的？”

    “不不不，怎么會！”錦年連忙矢口否認，著急了不得了，細聲細氣，“我也很想小阿姨來著。我只是擔心……”你的狀況，到底是怎么做到這樣漂洋過海泊了大半個地球？

    只是最后一句，顧及著臻惜對自己的病并不知情，她也只好生生咽了下去，轉(zhuǎn)而問道，“calvin叔叔……沒有和您一起么？”

    臻惜搖頭，“他有自己的事情，不過過幾天應(yīng)當會過來?！?/br>
    如此，倒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滿腹疑惑卻更深，錦年低下頭，費力的自顧自思索著。

    只是這般局促模樣，落在臻惜眼中只瞧著愈發(fā)可愛，她笑意更濃，還待說些什么——

    “你來給她慶生？”安瑞突然開口。

    臻惜并不再看他，只輕輕“嗯”了聲。

    安瑞又問，“昨天的航班？”

    臻惜答，“是。”

    安瑞轉(zhuǎn)臉望向她，“你在這兒坐了整夜？”

    臻惜沉默了下，輕笑，“我沒有那樣傻?！?/br>
    安瑞目光在她單薄的衣裙和裸足上轉(zhuǎn)了圈，不動聲色，“先進屋再說。”

    臻惜卻朝后退了步，“我自有我的住處，事情說完了就走?！蓖Ａ讼拢盅a充道，“帶上小錦年一起，我給她補個生日?！?/br>
    安瑞理都沒理她，像是沒有聽見半個字，更是完全視她為透明，徑自錯身過去，開鎖進門，從始至終，只淡淡丟了倆字，“進屋?！?/br>
    臻惜不出聲的望著他的背影，進退維艱。

    錦年看著被丟在原地發(fā)怔的臻惜，一時也覺得頗有幾分尷尬。其實對于這樣情景倒并不會感到意外，多少年了，雖然在她印象里，他與calvin和臻惜沒有直面再遇見過，但是僅從言語不經(jīng)意間的提及也可以感覺到他對于他們的怨憤——就如同昨夜那樣。

    安瑞當年離家時錦年還小，只依稀記得年幼時看著他們?nèi)杖障鄬?，他同臻惜的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雖然沒有calvin同她相處的那般親密無間，但是談笑打鬧也是無虞。甚至他離家那一天，三人分別時也是依依不舍的樣子。后來……很突然的，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他同calvin鬧的水火不容姑且不提，連帶著，就連往日情分甚佳的臻惜，他也不怎么搭理了的。

    錦年一直覺得，被順帶牽連了臻惜很無辜。今日也是這樣，明明是一家子，這么多年沒見了，一見面，又是大過年的，幾句話沒說順當他就這樣把人丟雪地里不管不問自個兒一臉高冷，怎么看都有點過分。

    想了想，她只好顛顛跑上去抱住臻惜的手輕聲替他開解，“小阿姨，他這倆天心情不太好，并不是針對您。”

    臻惜卻依舊淡淡的，面色看不出什么波瀾，連笑容都未曾亂了一絲，“我心里有數(shù)?！?/br>
    雖然……還是有點擔心，但是認真打量了會兒她的表情，卻也實在觀察不出什么蛛絲馬跡，只好放棄。

    想想也是，這一回的西塘之行，可不就是臻惜同calvin權(quán)衡過后給她叮囑的一些建議。若不是得了他們的幫助，很多具體的信息，消息，她還真是難以收集全面，這樣看來，臻惜心里清楚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大概是她多想了。

    “你說他這兩天心情不好？”臻惜沉吟片刻，徐徐開口，“怎么，行程不是很順利么？”

    “倒不是?！卞\年搖頭，“其實，最后……也算是好的了?！?/br>
    臻惜不再多問，只是莞爾，“罷了，隨他。這種事情終歸強求不來?！?/br>
    錦年原本想要解釋幾句，可是回想昨夜種種，心里轉(zhuǎn)了圈，不知為什么并不太想將那些私密和微妙公之于眾，也只含含糊糊的應(yīng)過了。臻惜也并未留意，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半開的門扉，秀眉煩擾的蹙起，心事重重。

    錦年沒有注意到她眉眼的憂色和糾結(jié)，只關(guān)切的搖晃她的手腕，催促，“好了，那快點進屋吧小阿姨，天氣那樣冷，你怎么穿這么少，得著涼了呢?！?/br>
    臻惜看著比自己還要焦急幾分的小錦年，眼眶微微有些發(fā)酸，只摸摸她腦袋，緩聲安撫，“無事的，錦年，不必掛心?！?/br>
    “怎么會不掛心?！卞\年氣鼓鼓的埋怨，“您的手冷的像冰。您的身子……”

    “已經(jīng)大好了?！闭橄o奈，“真是，小小年紀，都快趕上你calvin叔叔那么啰嗦?！?/br>
    顧不得去憂傷后半句，錦年只聽了前半部分便歡喜的雀躍，嬌呼，“真的？您不帶騙人的。”

    臻惜失笑，“好端端的，騙我家小錦年做什么？我這身子……本來也就那么回事，將養(yǎng)這么些年，早該好了。不然你想想，我若病著，你calvin叔叔哪兒肯放我出來呢？”

    臻惜同calvin相守多年，卻一直沒有子女，只有錦年自幼承歡膝下，他們便只單單疼著她一個，完全當作自己的親生骨rou，于她而言，他們亦是如親生父母般親厚，臻惜就是長姐，是母親，自小撫育她長大，照顧她，呵護她，以她獨有的方式教導(dǎo)她成長。

    因著這番緣故，錦年對臻惜向來是全心全意的儒慕和乖巧，聽得她這般說了，毫無疑心的，也就安心不再多思，只歡喜的一跳老高，“那真是太啊——咚！”

    “唉小心?！?/br>
    錦年的痛呼和臻惜的驚叫幾乎是同時響起，一切都遲了。

    撞樹杈上了……

    臻惜心疼的揉著錦年額頭新撞出的紅紅的大包，細細替她拂去漏了滿腦袋的雪屑，輕聲苛責，“唉，你這孩子，都這么大了，還這樣冒冒失失的，怎好叫人放心呢……”

    錦年渾不在意的吐舌，“我不是有你們嘛，沒事兒沒事兒！”

    “萬一……”臻惜表情一黯，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只無可奈何的點著她腦袋，“你啊?！?/br>
    “那也就是說，您來這兒是有事情要辦咯？難得出來一回，總不會只是為了給我慶生吧。”錦年繼續(xù)方才未完成的話，“你方才說有事情要同瑞瑞說，就是這事么？”

    “倒也不是什么……”臻惜順口準備回答，忽然愣住，“你喊他什么？”

    “啊……”可糟了，這還真是喊的順了嘴，錦年訥訥漲紅了臉，“那個，隨便喊著玩兒的，哈，哈哈。”

    臻惜依舊不可置信的看她，愣愣，“你膽子真是愈發(fā)大了，就不怕他抽你？”

    “目前還沒有?！卞\年抓抓腦袋，補充道，“只是這回……您別告訴他。您說嘛，剛剛的問題，還沒說完呢。”

    “他目前畢竟是你的長輩，你也……唉。”臻惜拿她沒注意，只好道，“同他不過小事罷了，不值一提。”簡單帶過，她愛憐的捏了捏錦年圓乎乎的小臉蛋，有些悵惘的將眼神投向屋內(nèi)，嘆息，“主要還是為了你。一時間說不清楚……罷了，我會慢慢告訴你的，現(xiàn)在，先進去吧，我好像……真有些冷了。”

    明明已經(jīng)踏足室內(nèi)，因著冬日里不熄的地暖，屋內(nèi)溫暖如春，可方才雪地里談笑風生的臻惜，卻驟然一陣哆嗦，扶著墻壁，面色閃過一瞬間的痛楚……

    “小阿姨！”錦年失聲喊了出來。

    “無事，不要叫?！彼H有忌憚的望著起居室內(nèi)正忙碌的那個身影，輕聲吸了吸鼻子，“冷熱交替，怕是有些不太適應(yīng)。下回真得多穿點了。”

    再直起身時，臻惜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表情一如既往的溫柔，寧和，“好了，我們進去吧?！?/br>
    為什么？有那么一瞬間……錦年覺得，為何她的心里這樣的慌亂，害怕？

    因著三人都裹挾了滿身的風雪寒氣，安瑞煮了些濃姜茶，分給各自熱熱的喝了，窩在沙發(fā)上閑話——主要是聽錦年一人的說話。臻惜時不時笑吟吟的應(yīng)著，安瑞只坐在一邊靜靜聽著，既不離去，也始終不語。

    錦年同臻惜的感情一向好，此次小別，更是攢了一肚子的話，越聊越是興致沖沖。若是照如此趨勢，怕是到了天黑也還剩幾籮筐。最終還是臻惜揉了揉腦仁，從包包里復(fù)又拿出兩個禮物盒，柔聲打斷她，“只顧著說話，倒是忘了這事兒，我也給葉臻家倆姑娘帶了禮物，小錦年得閑么？能不能幫著跑趟腿?！?/br>
    見錦年眼巴巴的瞅著自己和安瑞，臻惜索性也大方攤了牌，“我同安瑞有話要商量，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聽?！?/br>
    錦年不開心了，“我昨天已經(jīng)滿十八了。你們有什么悄悄話我不能聽的嘛。”

    臻惜失笑，“哪里叫什么悄悄話了，胡亂說?！闭f著吻了下她的額頭，“乖孩子，快去快回，阿姨下午帶你出去玩兒，嗯？”

    錦年悶悶“嗯”了聲，興致缺缺，但總算磨蹭起了身。

    此時，一邊兒沉默許久的安瑞終于嘆了口氣，開口，沖她招招手，“錦年，過來?！?/br>
    錦年慢吞吞挪騰過去，安瑞拍拍她腦袋聊做安撫，在她耳邊嘀咕了句什么話，她棕眸瞬時一亮，“真的？”

    安瑞點頭。

    “那好，我很快就回來的，你不準耍賴！”說著，也不待他回復(fù)，一溜煙的鉆了出去。

    室內(nèi)，終于只剩他同她二人。

    盤桓在二人間的寧靜太過長久，久到一縷薄薄的陽光都破云而出，懶懶散在室內(nèi)。這個早晨，天空初晴，顯出錫箔般的淡色，難得的好天氣。

    小小一隅，清茶，陽光，佳人，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時刻，如果不發(fā)生點什么，似乎便有些不抬舉老天了。

    臻惜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姜茶，溫暖觸及著手心，正在想著該如何開口。

    好像洞悉了她的全部，安瑞起身，從對面的位置慢慢踱到她的身旁，坐下。

    她想了許久，還是率先開了口，“方才……你同錦年說的什么？她這樣高興?！?/br>
    安瑞漫不經(jīng)心的玩弄著腕間的絲帕，似乎神游九天，很久之后才不緊不慢的反問，“你就想和我說這個么？”

    臻惜噎了下。

    安瑞嗤笑，“你我之間，何必來什么鋪墊，有話直說吧?！?/br>
    臻惜雙手一抖，茶水漸落，她卻是沉默，他忽而側(cè)身湊向她，離得那樣近。

    “你無話可說么？”他問。

    她張口，卻依舊難以迸出半個字。

    “那我說吧?！彼畔率种兄癖?，直截了當，“我哥怎么了？”

    她果然僵住，可也終于出了聲，“他……沒怎么。為什么要問這……”

    “撒謊?！彼p輕打斷她，“他若是好好的，又怎會放縱你跑出來?！?/br>
    “你怎知……”險些脫口而出，好在及時收住，她抬眼細細看著他，許久，竟是苦笑，“你越來越聰明?！?/br>
    “我向來聰明?！彼愂?，無關(guān)任何主觀情緒，似乎只是在表達意見再理所應(yīng)當不過的事情，“但是在你面前總做蠢事，以致于你可能有所偏見?！?/br>
    “咣當——”一聲，她手中竹杯沒拿穩(wěn)當，終究落了地。

    他也不管，只徑自盯著她的眼睛，“你能跑這么遠，可見他是快不行了，或者干脆已經(jīng)……死了？”

    她亦是直視著他的目光，毫無懼色，只是笑容愈發(fā)蒼白，許久，當她終于想要開口說些什么時，卻是整個身子劇烈的痙攣，重重的咳了起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雖然用絹帕捂住，卻還是有幾滴濺到了他雪白的襯衫上，妖冶的殷紅……

    ☆、第49章 chapter49決絕

    星星點點的紅色，飛濺在他的襯衫前襟，一片雪白之上，更顯觸目驚心。

    可是并沒有完，臻惜還是止不住的劇烈咳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渾身抑制不住痙攣，她望著眼前殷紅點點，只覺得心口煩惡，強撐著想要直起身，可身子已經(jīng)由不得自己，虛脫的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