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你的心臟病。”她說,“有沒有覺得這次猝發(fā)有古怪?” “古怪?”他開始認真消化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厭倦的一聲嗤笑,像是對自身狀況毫不上心,“或許吧……不過我剛去了趟了蘇州。而且,又加上那件事……受心情影響也是可能的?!?/br> 葉臻搖頭,“可是你每年都去蘇州,而那件事情……其實你也早有準備,談不上多大刺激??赡闫徒衲?,今天犯了?!?/br> 安瑞抬頭,“你有什么想法?” 葉臻低頭思忖了下,“你心臟病猝發(fā)的時候,錦年跑到我們家找我和梁薄,那時候來不及叫救護車了,梁薄不在家,我開車送你來的醫(yī)院,然后……” 她頓了一下,從寫字板下拿出一個被塑料薄膜包裹著的小小香囊,“這個東西,你還記得是從哪里得來的么?” ☆、第14章 chapter14驕傲 安瑞執(zhí)過那個小小的塑封袋,看著靜躺其中的那枚香囊,若有所思,良久,徐徐問道,“有問題?” “小唯以前得過哮喘,用的噴霧里有一種味道很獨特,我一直記得,今天在你車里,也聞到了這個味道?!彼D了頓,補充,“雖然有摻了正常香料,很淡了,但是還是聞的出來。我私自做主拿下來化驗了下,雖然不多,但果然是有的?!?/br> 安瑞點點頭,平靜的確認,“就是平喘藥么?” 葉臻愣了愣,“你知道?” “顯然是剛剛知道?!卑踩疠p輕笑道,比之對方的愕然,他這個當事者倒是自有一番氣定神閑,“三年了,若是知道這玩意兒隨時能讓我一命嗚呼,何苦還留著?雖然活著是挺沒意思的,但我也不是很想死?!?/br> 葉臻深深吸了口氣,“安瑞,你現(xiàn)在是怎么了?以你的觀察力,這么些年了,怎么居然一點都沒懷疑過么?” “懷疑誰?”他隔著薄膜摩挲著那個小玩意兒,靜靜道,“這是錦年送我的?!?/br> “錦年?” “是?!彼h首,“三年前,我哥帶著臻惜和她,去泰國拜神,她給我?guī)Я诉@個?!?/br> 沒有預料到竟會是這種情況,一時間,似乎也是走到了死路,葉臻想了一會兒,張口欲言…… “當然,你也可以設想下,或許是有人想殺我哥,但是歪打正著的搭上了我。畢竟么,他結的仇家那么多?!彼麉s打斷她,“可是他沒有心臟病,這點我很確定,平喘藥對他構不成誘因。所以,這法子對他一點用也沒有?!彼?,這一切一定是沖著我來的。 所有想要陳述的可能性,幾乎都被他一一枚舉,再推翻,她一時居然再不知如何接口,只看著他此刻不同尋常的淡定,心頭愈發(fā)忐忑,莫名的不安。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比~臻放下手中一切物事,認真的同他對視,“是否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都已在你的意料之內,甚至掌控之中?” “葉臻?!彼鋈缓傲寺曀拿?,又忍不住的一聲笑,搖頭,“你真的很天真。” 她沒有動氣,依舊靜靜看著他。 片刻之后,他再開口,笑意不再,字句之間皆是淡淡苦澀,“生死之事,一切都是天注定,世間何人能意料?至于掌控?更是癡人說夢?!?/br> 逐字逐句的說完,他沒再出聲,而是饒有興味的隔著塑料膜提起香囊的流蘇,吊在眼前細細研究。 談話變得越來越晦澀,葉臻不想再繞下去,坦白的問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只問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有多危險?” “我知道。”他仍然回答的波瀾不驚,眼下似乎對于除了手中香囊之外的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只反復把玩反轉,一邊答到,“有一個人,他很了解我,此時此刻,正躲在暗處,并隨時準備著置我于死地?!?/br> “你知道?”聽見他有條不紊的思路,原本應該松了口氣的,可是他如此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實在很難讓人放心,“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最終只是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平靜。 “安先生?!北е环煤煤退麥贤ǖ男模玫降膮s始終是這般不慍不火云淡風輕的態(tài)度,葉臻終于有點惱了,“能不能麻煩你稍微對自己的生命安全上點兒心?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的……” “怎樣?”他終于有了點反應,“萬一我真的……死了?又會怎樣呢?” “有誰會真正在意么?我哥?臻惜?還是……”心底一個柔軟的名字掠過,略一停頓,有片刻的猶豫,罷了,何苦牽連上她。他低低一聲喟嘆,有點自嘲的意味摻在里頭,“葉臻,你未免太看得起我?!?/br> 片刻的激越,他自嘲一聲嗤笑,直起身子,安撫性的拍拍葉臻的肩膀,“好了,不逗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知道怎么做的。” 而葉臻的表情,只差沒直接把“我不信”三個大字寫臉上。 “別這樣看著我?!彼浇堑幕《茸屓瞬虏煌妇烤故欠裢嫘?,“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會想不開,我挺怕死的。因為我要是死了,有些令人尷尬的事實就不得不公之于眾,比如我的葬禮上,甚至湊不齊一桌麻將,這件事……很麻煩,當然更重要的是丟人。但我不想丟人?!?/br> 他輕輕嘆道,“既然我選擇了驕傲,雖然愚蠢,終究還是要驕傲下去的?!?/br> 這句話說的有些突兀,她沒聽懂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明白,話到了如此境地,再往深處,自己也不好多做置喙。雖然不比梁薄和他是自小到大的情分,但是論相識時間,她與眼前人相交亦是有了些年份。只是,越是深交,越是覺得眼前一片迷霧重重。 她了解,他不想說的事,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口。同時卻也放了心,觀他神情舉止,倒是很清醒的樣子,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作為朋友,似乎也只能辦到這里。 這個男人,他短暫的半生,似乎很精彩,可是細細觀察,卻可以發(fā)現(xiàn)有很多關鍵之處在世人眼里都是空白的。沒有人知道在那段時間里,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認識了什么人。她不知,梁薄不知,就連他親哥哥也是不知。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莫名想起出多恩的詩句。 她想詩人大概是錯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孤島。 “對了。”安瑞忽然開口,“這件事情,梁薄知道么?” “還不知道。”她搖頭,“他今晚在趕設計案,一直沒回家,怎么了?” “那就好?!彼判牡念h首,“你就別告訴他了,省得他又和我哥去通個氣?!?/br> “出了這么大的事……你不打算告訴你哥哥?”她無法理解。 安瑞揉揉眉心,輕嘆,“他真的很啰嗦?!倍遥巯?,有更加需要他照顧的人。 “好吧,如果你確定你能應付的來?!弊鳛獒t(yī)生,葉臻決定尊重下病人的意愿,“當然,要是你真的掛了,我也會考慮去你的墳上哭一哭的。” “謝謝,不過還是算了。我擔心梁薄會打斷你的腿,之后挖了我的墳?!卑踩痤a邊露出一絲淺笑,然后沖她揚揚手中香囊,“對了,這個還是還給我吧。” “你還要這個做什么?”葉臻不解,“對你沒好處?!?/br> 他搖頭,笑容讓人琢磨不透,“掛還是得掛著的?!?/br> 目送葉臻離開,他頰邊笑容漸漸斂去,調暗了枕邊燈,望著窗外寂黑的夜,神思輾轉千里之外。 “造過的孽,欠下的債,遲早都要償還,可是想讓我輕易雙手奉上,卻也沒那么容易。”不自覺的,手中那枚香囊已微微變形,他將方才那句晦澀難懂的話又喃喃重復了遍,“既然選擇了驕傲,雖然愚蠢,終究還是要驕傲下去的?!?/br> *** 錦年躲在門縫后面,正辛苦偷窺。 可惜他們的聲音好笑,偶爾聽見的幾句也是好復雜,好難懂,她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呢。 只是……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一樣,雖然笑著,可是,并不開心啊,反而怪怪的,陰沉沉的。 錦年最終安靜地靠了回去,望著不遠處那個孤獨挺拔的側影,有點擔憂。 她不喜歡這樣的他。 安靜,孤僻,深沉。 他們究竟在聊什么?還是,她做錯了什么,哪里惹他不開心了嗎?有什么難過的事情說出來不就好了,為什么要憋在心里呢? 正在她為著這個問題愁眉不展的時候,“嘣”的一聲悶響,錦年感覺額前一痛,忍不住的低呼,“啊?!?/br> “錦——”葉臻愣愣的看著她,差點也喊了出來,好在及時收了口,有所顧忌的回頭一看,悄沒聲息的合上了門,這才走上前詢問,“這是怎么了,你不睡覺,跑這里做什么?” “唔……”錦年痛的眼淚汪汪,好半天說不出話,捂住額頭上紅起的那個大包,想想真是流年不利,前一陣子被季澤用籃球砸出的傷才剛剛好透,這又來記更狠的。 “唉,到我那兒先上點藥吧?!比~臻無奈的牽過這迷糊孩子,“你說你沒事兒聽什么墻角呢?” 錦年一步三回頭,還有些戀戀不舍,可是敵不過額前一陣接連一陣突突的疼痛,只能作罷,含淚跟葉臻去上藥。 冰涼滑膩的藥膏一點點浸染在額角傷處,葉臻的動作已經很輕了,但是她還是痛了齜牙咧嘴,前者有些歉疚的望她,“真是……也不知道你就站在門后,我這下手沒輕沒重的?!?/br> 錦年抽抽鼻子,“沒關系,本來,本來就是我不對。不該偷聽偷看。” 葉臻嘆氣,“好端端的,你這是想看些什么?” “我,我擔心叔叔?!痹捯粑绰?,她的臉蛋已經漲的比額頭上那個包還要紅,雖然一直喜歡的理直氣壯,可是在別人面前如此坦言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事了。” 葉臻摸摸她腦袋,溫聲寬慰,“真的沒事了,他很好。” “不好?!睕]想到她卻突然出言反駁,“一點也不好,阿姨,你看不出來嗎?叔叔不開心啊。” 這孩子一向心思細膩敏銳,倒是讓她給疏忽了,反之自己先前那番說辭,倒像個笑話,葉臻遲疑片刻,勉強笑道,“沒有的事,他只是剛醒,有點不舒服罷了?!?/br> “不是的?!卞\年慢慢的搖頭否認,“阿姨,您不用騙我,我都明白的,他現(xiàn)在……經常這樣?!?/br> 在葉臻驚愕的目光下,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有些酸澀的開口,“叔叔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他以前……是怎樣的?”葉臻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問。 ☆、第15章 chapter15曾經的他 錦年很快的啟唇,似是迫不及待,又像是千言萬語只怕敘述不盡,可是凝滯片刻,又緩緩合上。興奮之色褪去,她漸漸有些茫然,“其實,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那時候我還小,只知道他不似乎太聽奶奶還有calvin叔叔的話,總惹他們生氣?!?/br> “calvin叔叔倒是還好,不怎么說他,只是奶奶,是真的很不喜歡他那樣。他愛玩,玩涂鴉,玩音樂,還組過樂隊,拐走了小阿姨一起去過意大利去看他的演唱會來著,一家人都很生氣……” “哇哦?!庇行┮饬喜坏?,葉臻低呼道,“涂鴉就算了……他居然還組過樂隊?玩的什么?” 錦年低頭思忖了片刻,有點猶豫的回答,“爵士?等等……不對,是punk。對,就是punk!” 真是看不出來啊,看他現(xiàn)在這身優(yōu)雅矜貴的打扮,又想想他現(xiàn)在的脾性舉止。哪里像玩過punk的人? “那后來呢?”葉臻覺得,自己的世界完全給她推開了一個嶄新的大門,“不會是背著吉他去全世界圓夢了吧?”然后夢想破裂,最后就…… “才沒有?!卞\年對于她輕慢叔叔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腮幫子鼓鼓的,但還是很認真的回答,“他離開家的時候,就已經不玩音樂了,他說他要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等他做成了,他說他要變得和calvin叔叔一樣……不,是比他更優(yōu)秀的時候,就回來再接我和小阿姨一起玩。還有……他是彈琴,不是吉他啦。” 葉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輕輕“喔”了聲,“那他過了多久才回去的呢?” 錦年咬咬唇,抬眼望著她,蒼白著臉不說話,許久之后,才說,“他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九歲那年。 他說,小錦年,要乖乖聽大家的話,即使他不在,也不要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他說,對他而言,小錦年永遠都是很重要的人。他舍不得丟掉她的,他一定會帶著她一起走。 說完所有的童話,他摸摸她的腦袋,轉身離開。 他看不見那時,背對著他的她,表情有著怎樣的茫然,以及故作倔強的微紅眼圈,然而他什么都沒有再說,也沒有回頭。 他把她丟在了院中的丁香樹下,他撿到她的地方。就好像他從未拾起過。 她真希望,她的生命中從未遭遇這樣的美好。她真希望,她從未有過希望。 “很奇怪啊,他再也沒有回來過,calvin叔叔,還有小阿姨,他們一開始也會掛念他,和他通電話,可是后來突然有一天,大家就都不提他了,他們,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呢,好過分的。” 說到這里,錦年依舊難掩滿腹的義憤填膺,“我能夠感覺的到,他們一定是知道點什么,可是沒有一個人愿意說,那我就自己去找。后來有一天,我一個人溜了出去,可是我好笨吶,才走了一公里,就被calvin叔叔發(fā)現(xiàn)抓回去了,但他沒有責備我,他很認真的問我,是不是真的很想他,我說是,他說那小錦年,你快點長大,我告訴你他在哪兒,你幫我把他帶回來?!?/br> 依舊是倔頭倔腦的神色,眼眶卻漸漸泛紅,“我好高興。那么久過去了,第一次有了他的消息,所以我很聽話很努力的在長大,可是我終于長大了……卻依然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