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皇長子洗三宴之日，嫣玉仍是依著規(guī)矩早早進(jìn)宮，先去太后宮中拜見。

    很意外地在太后宮中見到了信寧公主，如今她的封號是榮慶大長公主，是陛下的嫡親姑姑，是襄助陛下登基為帝的大功臣；只是榮慶大長公主不喜熱鬧，平素都在她的宮中閉門不出，只將她的長姐河清公主留下的孩子薛梃帶在身邊教養(yǎng)。

    “這便是二表哥的新婦？”在嫣玉踏入太后宮中那一刻，榮慶大長公主的目光就停留在她身上，似有探究之意。

    榮慶大長公主畢竟不過二十余歲，只是她的眸光永遠(yuǎn)都是清冷的，就似一切都早已被冰封了。

    “臣婦拜見太后，拜見大長公主。”嫣玉叩拜道。

    太后賜了座，才含笑說：“是阿莨的新婦，林卿的大姑娘?！?/br>
    榮慶大長公主思起又問：“聽洛兒說起林家兩位姑娘也是承江先生門下？”

    嫣玉才應(yīng)下：“回稟大長公主，臣婦有幸，與meimei曾得先生教誨?！?/br>
    殿中冰風(fēng)襲襲，納涼扇正徐徐納風(fēng)，嫣玉猶覺汗水淋漓，在上位者面前她能真切感受到強勢的壓迫；即便榮慶大長公主的語調(diào)悠悠清揚，若有清風(fēng)拂面。

    榮慶大長公主涂著蔻丹的艷甲輕撫著羊皮冰袋，若染笑意：“我記得林大人家的二姑娘還是慶都jiejie的準(zhǔn)兒媳婦?！彼仡^同太后道，太后才含笑：“令淳未過門的媳婦確是林家的二姑娘?！?/br>
    因時辰尚早，太后讓女官帶嫣玉過去鳳儀宮拜見皇后，嫣玉心中才如釋重負(fù)地向太后叩謝告退。

    “王妃，請跟臣這邊過來?！迸僖逃窭@行在蔽日游廊下。

    突然看見兩個身穿湖藍(lán)圓袍的女子朝這邊過來，皆束發(fā)戴冠作男子裝扮。前面的女子面目肅穆，端正凝重，甚有幾分朝中堂官之態(tài)；而跟在她后面的女子面容姣好明朗潤澤，只略施薄粉不至于素容面人，與前面那女子同是不茍言笑的端重之態(tài)。

    數(shù)載未見，寶釵出落得愈發(fā)沉穩(wěn)，褪去女兒的嬌怯之態(tài)更似從畫中走出來的宮闈仕女。

    寧司籍見太后宮中的女官帶一命婦過來，連忙退避一側(cè)；寶釵也認(rèn)出了嫣玉，眸中閃過幾分他鄉(xiāng)遇故人的驚喜之狀，也不失禮節(jié)地隨寧司籍一同候在一旁，待女官與嫣玉走后才繼續(xù)過去。

    嫣玉溫語向女官問起：“那可是史籍司的女官？看著倒似外臣！”

    女官才微笑說：“王妃，那是史籍司的寧司籍和薛掌籍?！?/br>
    “我知。算來那薛掌籍還與我母家有親?！辨逃衤犓f了便道。

    女官聽嫣玉這般說來，便以為她有心詢問關(guān)于薛掌籍諸事，就說來：“薛掌籍很受寧司籍看重，臣下曾聞寧司籍有意待她榮歸以后讓薛掌籍接管史籍司。薛掌籍年紀(jì)輕輕就有如此作為，日后必是前途不可量?！?/br>
    嫣玉覺得她這話說得也有趣。

    入宮為女官者，大多都求個榮華前景，若能得宮中貴人賞識待榮歸出宮之日還能恩旨賜一門好親事，就似江娘子那般至今仍是族中榮耀；再若似元春那般被選為麗人，待到封嬪為妃之日更是興耀門楣的大喜事。

    但史籍司的女官卻與別的女官不同，她們素日與史書古籍為伴，端的是圣人君子之道，甚得后宮妃嬪信重，卻本朝從未有過史籍司女官為妃的先例。

    寶釵入宮已三年有余，自可請旨榮歸出宮嫁人；但若似女官所言接替了寧司籍之位，恐怕還需在史籍司中度過無數(shù)過三年才能似寧司籍這般榮歸離宮。

    三年榮歸的女官待出閣尚有宮中降旨賜婚，若似寧司籍這般在宮中大半輩子才出宮頤養(yǎng)天年的，宮中會賜下良田百畝金銀無數(shù)及左右侍奉，讓女官能夠安享晚年。金陵的李家就有一位老姑奶奶本是宮中尚儀女官，年邁之時得恩旨出宮，綾羅千盛地送她回到金陵，李家族長親自帶著族人來老姑奶奶衣錦還鄉(xiāng)，正可謂風(fēng)光無限。

    當(dāng)年寶釵來待選女官，卻陰差陽錯地成為了掌籍女官，她所求也不過是榮歸而已。

    嫣玉就暫且不想寶釵的事，只跟著女官向鳳儀宮那邊過去。

    徐老太太、徐大太太李氏和兩位奶奶都進(jìn)宮拜見皇后；徐家的兩位姑奶奶，西寧王妃郁晨和翰林院莊學(xué)士的太太郁晏也進(jìn)宮來。陛下疼惜皇后與父母姊妹久別，才恩旨允徐家女眷在皇長子洗三禮時進(jìn)宮與皇后相敘。

    來到鳳儀宮外，女官向鳳儀宮的宮人請稟，嫣玉和女官候在宮外，很快就見皇后身邊的宮人出來；嫣玉認(rèn)出正是郁明未出閣時身邊侍奉的其中一個大丫鬟秋芷。

    “王妃，娘娘請您進(jìn)來?！鼻镘菩σ庥匾逃襁M(jìn)到殿內(nèi)。

    華貴堂皇的鳳儀宮處處彰顯皇后的尊貴，宮人俱是喜氣洋洋之色，聽說皇長子降生陛下大喜賞賜宮中上下良多。

    郁明倚坐在軟塌上正逗著被乳娘抱在懷里的小皇子，徐家女眷都圍坐在郁明左右。

    “臣婦拜見皇后娘娘?！辨逃裨诤熗膺蛋?，郁明才抬頭輕聲道：“王妃來了，起來吧！給王妃賜座?！?/br>
    嫣玉謝過；宮人給她在趙氏之側(cè)添了繡墩，她就在那邊側(cè)坐下。

    從前嫣玉對徐家大表姐和四表姐都只有幾面之緣，不及細(xì)看，如今才發(fā)現(xiàn)其實徐家?guī)讉€表姐的面容都有幾分相似。不過郁晨和郁晏是二老爺和三老爺?shù)暮⒆?，郁明唯一的同胞姊妹是早已死去的三表姐徐郁晴，但?xì)算起來這些都是徐家不愿說起的往事了。

    “王妃是剛從母后宮中過來的？”郁明溫和地問道。

    “是，臣婦拜見了太后和榮慶大長公主?！辨逃駪?yīng)說。

    郁明就讓乳娘將小皇子抱過去給嫣玉看了一眼，嫣玉湊過身去看被裹在襁褓中的嬰孩，就笑著說：“小皇子天庭飽滿，一看便知是鳳子龍孫。”

    郁明聽著也輕笑，就讓乳娘抱小皇子下去，一邊與徐老太太說起：“前幾日我還與王妃見過?！?/br>
    徐老太太已是滿鬢白發(fā)，但笑容便很是歡喜，也同郁明答著話。

    嫣玉暗自觀量著郁明，便覺與之前相較她的精神氣色好了許多，眉眼總帶著幾分溫柔的笑意。

    無意偏過目光時，嫣玉突然發(fā)覺徐家大表姐似乎一直在盯著她發(fā)呆，只在與她目光相匯那一刻才匆匆移開。

    雖是不知何故，嫣玉心中冒出些許不安。

    因著徐家女眷都在皇后宮中之故，嫣玉也沒能同郁明說上幾句話，待到宮人來報說命婦們已入宮往太后宮中過去，徐家女眷才起身告辭。

    “嫣meimei——”嫣玉落在后面，才似聽見郁明低喚了她一聲，嫣玉連忙回頭就看見剛才引她進(jìn)來的秋芷上前矮身道：“王妃，娘娘吩咐你等宴后來一趟鳳儀宮?！?/br>
    嫣玉一愣，才應(yīng)下：“娘娘放下，臣婦明白?！?/br>
    宮人帶著嫣玉來到東門外與命婦一同進(jìn)來，外面已是眾命婦相候；嫣玉與郁晨相鄰站著，等待到了時辰再往太后宮中。

    “這還是表meimei成親后初次命婦朝見吧？”郁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嫣玉才道：“大表姐笑話了?！?/br>
    郁晨淺笑：“我成親得早，算來那時表meimei都還尚未出世。”

    嫣玉不知郁晨繞著大圈子的真意，只斟酌著應(yīng)下：“算來確是如此?！?/br>
    “可惜這么多年也沒個往來，就怕日后生疏了。不知表meimei何時有空的，不如到西寧王府來坐坐，如何？”郁晨仿佛很是隨意地提起此事，略有幾分落寞之意。

    “大表姐這般盛情相邀，我自是卻之不恭?！辨逃裰恍φf。

    “待我回去便給表meimei下拜帖?！庇舫亢苁菨M意，也讓嫣玉愈發(fā)斷定這恐怕是不簡單；只是郁晨早已是心思深沉的老狐貍了，倒還真猜不出她的目的竟是為何。

    嫣玉還欲再說，就看見宮門已開，命婦們開始往太后宮中過去，也連忙跟上。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來到太后宮外，命婦們進(jìn)到太后宮中向太后叩拜，賀皇長子福澤天佑。

    因皇后尚在月子中，拜賀完太后又過去鳳儀宮賀皇后，最才去承天殿觀皇長子的洗三禮。

    從前嫣玉卻不知命婦朝拜一事竟是這般繁瑣，這一番下來已是暈乎，直到在承天殿歇下來又見到史太君和賈敏才頓覺安心。

    賈敏的目光也在尋找著嫣玉，直到看見她時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眾目睽睽之下嫣玉也不好過去見母親，只謹(jǐn)慎站在原處默不作聲地看著周圍的命婦夫人，已是提高了警惕。

    不知為何江圻侯夫人齊氏卻并未到來，不知又是何緣故。

    嫣玉暗記在心下，只待回頭告訴穆莨此事。

    “表meimei，你看尋誰呢？”郁晨似覺察著嫣玉目光游離，壓著聲音問。

    “大表姐可曾見到江圻侯夫人？”嫣玉順?biāo)浦鄣叵蛩龁柶稹?/br>
    郁晨輕笑：“聽說江圻侯夫人突然病重，就連已經(jīng)出閣的齊三姑娘都回去侍疾了?！?/br>
    嫣玉將信將疑，但在郁晨面前佯作感慨：“原是如此，那當(dāng)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