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莊家的花宴如常無異,花廳里陳置著從暖房搬來的芬芳,果酒更比花草馨。 莊史氏的小兒媳莊七奶奶正拉著一眾姑娘在說話,她較幾個(gè)嫂子年少,說話風(fēng)趣,姑娘們都喜歡圍著她。莊大奶奶左右挽著林家姊妹進(jìn)屋,就一邊笑著同她們說起:“我這七弟妹伶俐乖巧,可最得母親和嬸娘們喜歡?!?/br> 因莊七爺先前一直在外求學(xué),莊七奶奶也陪同左右,算來這還是林家姊妹初次見到這位莊家的七表嫂。 七奶奶花容月貌,一顰一笑都自有風(fēng)韻,兼且進(jìn)退得體,這般女子向是最招人喜歡。 “大嫂嫂,你可過來了!”莊七奶奶聞聲回頭見到她們就嫣然笑道,“這就是姨媽家的兩個(gè)meimei吧?可真是標(biāo)志的姑娘?!?/br> 嫣玉似笑而非:“七表嫂看著很是面善,也許我們還是夢中故人?!摈煊褚颤c(diǎn)頭應(yīng)和著jiejie的話。 莊七奶奶聞言一愣,才掩唇笑說:“也許這就是我同林家meimei的緣分?!?/br> 一行人進(jìn)到屋里,花開正艷芳香襲人;落座后丫鬟端上果酒,一時(shí)觥籌交錯(cuò)怡然自樂。 平素同嫣玉黛玉走得近的張家姊妹、柳寧安及湘云等人都被安排落座在對面,嫣玉和黛玉就相鄰低聲說著話,無意正好看見坐在不遠(yuǎn)處的馬林菲端起酒盞朝她們遙遙相祝。 繕國公府雖與甄家結(jié)為姻親,但在甄家落敗后卻并未受到牽連。甄妍已嫁給繕國公馬三爺多年,如今膝下兒女雙全,即便如今甄家敗落她也好好做著她的馬三奶奶,未似文氏和文晴遠(yuǎn)那般受到牽連落得凄涼下場。 馬林菲已經(jīng)與她的表兄,即齊彤的胞兄齊二爺定親,親迎之期就在嫣玉出閣前兩日。 見馬林菲舉杯示意,嫣玉和黛玉也向馬林菲端起酒盞。 “許久未見兩位meimei了?!瘪R林菲含笑,許是喝了兩盞清酒之故,兩頰染上幾縷緋色,似搓了淡淡的胭脂。 “林菲姐可是大忙人,哪像我們也就在家無所事事了。”黛玉就笑說道。 馬林菲又喝了半盞酒,看著倒又幾分借酒消愁的意味;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都上前低聲勸著她,又吩咐端上酸梅湯換了馬林菲面前的果酒。 果酒香甜,本是不易醉人。 只是馬林菲心中似有萬般苦悶,以圖借著這幾分稀薄的酒意將苦悶藏在心中。 “林菲姐,莫太貪杯了!對身子不好?!摈煊駵芈曂?。 馬林菲雙手捧著酸梅湯的青瓷碗低頭喝著,聽見她說才垂眸點(diǎn)著頭:“謝謝?!?/br> 那邊莊大奶奶正和徐家大奶奶虞氏說著話,莊七奶奶就過來跟她們搭著話,生怕花宴上稍有招待不周之處。 看見莊七奶奶溫聲細(xì)語地與馬林菲說著什么,嫣玉就湊到黛玉耳邊悄然道:“看著林菲姐這樣子,恐怕還有一番緣故的?!?/br> 黛玉點(diǎn)頭:“剛才林菲姐好像還想說什么的。” 本來馬林菲的情形看著就很不好,算來近日不測風(fēng)云也不少,可說不準(zhǔn)是何事。 若說這莊家的花宴,倒還有幾分鴻門宴的意味。 嫣玉不經(jīng)意抬頭,仔細(xì)望著莊七奶奶含著笑的側(cè)臉,一種古怪的感覺自心頭蔓開。 “玉兒,我們從前見過莊家七表嫂嗎?”嫣玉低聲問。 “從前,莊七表哥在外求學(xué),也沒見過七表嫂??!”黛玉很肯定的確沒見過莊七奶奶,只是不明jiejie怎么突然問起此事。 “我感覺七表嫂很熟悉,似乎和一個(gè)我們認(rèn)識的人長得像。”嫣玉嘀咕。 黛玉才認(rèn)真仔細(xì)地大量起莊七奶奶,莊七奶奶也意識到了什么回過頭,黛玉連忙正了身子裝作若無其事。 莊七奶奶又喚婆子去廚房將一早備好的諸類糕點(diǎn)呈上來,其中最多的就是鮮花餅;盛在流光琉璃盞中的玫瑰花餅已見撲鼻芬芳,玉蘭酥外酥里蜜,桂花糕層層黃白交錯(cuò),上面還撒著一層糖漬桂花,與這花宴很是相宜。 “今春剛釀了玫瑰花露,姑娘們可要嘗個(gè)鮮?”莊七奶奶笑意盈盈地說著,就吩咐將玫瑰花露奉上給諸位姑娘嘗嘗。 湘云細(xì)品就驚為天人:“這玫瑰花露可真為一絕!” 莊七奶奶莞爾:“云meimei若喜歡,待明年花時(shí)我特意給你留一罐?!?/br> “如此我可要提前謝過七嫂嫂了?!毕嬖凭蜌g喜地應(yīng)下。 嫣玉也捧起玫瑰花露淺嘗,濃郁的玫瑰花香自舌尖散開,仿佛已是沐浴于萬里玫瑰花海中,世間只余此一芬芳。 其實(shí)她并不喜歡這樣的玫瑰香,這香是帶有攻擊性的,似乎將玫瑰花的馨香無限留存只為在這一刻迷人眼。 她突然想起了郁明釀的玫瑰花露,那清淺溫婉的芬芳似猶存于唇齒間。 不過她還是一如往常地陪笑著,就聽見莊大奶奶也是笑吟吟地走到莊七奶奶身后玩笑地說著:“她可是經(jīng)不得夸得!你們再贊她,她可就要?dú)g喜得到母親跟前邀功了?!?/br> “嫂嫂!我哪有那么促狹?!鼻f七奶奶又羞又惱地嗔道。 大家聽著都笑起來,莊七奶奶就小酌著酒笑而不語。 馬林菲淚眼朦朧地低頭喝著酸梅湯,與這歡聲笑語總似格格不入;齊彤似乎才注意到這邊的異樣,提起裙子一角繞過酒案到馬林菲旁邊,卻一不小心袖子拂過案上的酸梅湯,淺褐色的湯汁立刻浸染上齊彤月白的衣裳。 馬林菲驚得哎呀了一聲,齊彤才回頭同莊大奶奶輕聲道:“我不慎暈濕了衣裳,去換個(gè)衣裳就回來?!?/br> 莊大奶奶便讓身邊的大丫鬟引齊彤去更衣室,齊彤就拉著馬林菲:“你隨我一同過去?” 馬林菲半掩著面沉默地起身跟著齊彤出去。 莊七奶奶聽見這邊的動(dòng)靜還探看了半晌,才與莊大奶奶回到席座。 “姐——”黛玉喚著嫣玉,嫣玉還有些發(fā)呆沒有回過神來,微愣半刻才望向meimei:“嗯?怎么了?” 黛玉嘆息:“姐,你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我還以為你剛才喝酒醉了。” 嫣玉哭笑不得:“胡說什么呢!” 黛玉才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后面,神采飛揚(yáng)地說起:“林菲姐是不是姻緣不順啊?剛才和齊彤姐出去時(shí),我好像看見她眼里都閃爍著淚光。” “可她和齊二爺?shù)挠H事是定在四月初?!辨逃癜櫭妓朴兴?。 “林菲姐和齊二爺青梅竹馬,林菲姐總貼身帶著一枚青竹香囊;聽寧安姐說那是齊二爺在納征時(shí)送給她的,林菲姐可喜歡得緊?!摈煊窀鷍iejie咬著耳朵,說起馬林菲和齊二爺?shù)氖虑橐埠苁桥d趣勃然,“可剛才我真切看見林菲姐沒有帶著那枚青竹香囊。” 嫣玉聽得饒有興致:“怎么寧安姐還同你說這些?” 依照這般說來,且不說馬林菲敢直接將她和齊二爺?shù)亩ㄇ樾盼镔N身佩戴,可見馬林菲對她這位表兄用情至深;可如今馬林菲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將青竹香囊?guī)г谏磉?,極有可能確是與齊二爺有關(guān)。 “林菲姐和齊二爺?shù)氖虑樵诰┏潜揪筒皇敲孛?,大家都知道林菲姐對齊二爺?shù)纳钋??!摈煊窠z毫不以為意。 她們正說著話,就見馬林菲和齊彤去而復(fù)返。馬林菲神色仍是落寞黯然,回到座上只低頭盯著案上風(fēng)拂清波的酒水發(fā)愣;先前本與左右談笑歡顏的齊彤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樣,好似正為何事很是憂心。 畢竟是別人家的事,嫣玉和黛玉也只當(dāng)未有知曉。 酒宴后一行人過去暖房賞花,林家姊妹故意落在后面同柳寧安說起話。 柳寧安隨意搖著羽扇,儼然高深莫測的世外高人。 “林菲將嫁,許是眷戀父母了。”柳寧安以扇掩面壓低著聲音說。 突然聽見前面盛萍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奇怪的東西驚嘆起,眾人圍過去相看,就聽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起:“竟是雙生并蒂花,是祥瑞之兆呢!” 那一紅一白兩朵牡丹挨在一起,倒真是稀罕之景。 柳寧安卻驟然變了臉色,退出人群才低聲同黛玉說起:“花無二色,國無二主,只怕是禍非福?!?/br> 此言一出,便是祥瑞之兆也成了不祥之花。 并蒂花本為祥瑞,可偏偏這花卻生出兩色,便不得不讓人以此大做文章。 “花無二色,國無二主?”嫣玉低聲念著,死死盯著那朵花。 便是在百花司也從未見過并蒂雙色之花,這比清平寺外秋海棠逆時(shí)開花還要不可思議,她也無法解釋這花開雙色究竟是何方妖孽在作祟。 可不過是區(qū)區(qū)一朵花,當(dāng)真會有這般威力?不會也是和飛星流言一樣虛無之事了? 卻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林家姑娘可不就是雙生并蒂花,就回頭喚了嫣玉黛玉姊妹。 那兩朵紅白牡丹在風(fēng)中搖曳,紅牡丹似丹朱般艷麗至極,白牡丹純潔無瑕似不染塵世的世外仙人;兩朵花交相映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嫣玉才打起精神笑說道:“我與玉兒皆為女兒,與那白牡丹豈能相宜?” 莊大奶奶聽著也輕笑:“紅白牡丹,那便是好事成雙呢?!?/br> 嫣玉垂眸不語,風(fēng)似吹來了幾分百花清香,引人似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