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玉迷糊地回到院里躺在涼蕈上，好似做了一場(chǎng)恍惚的夢(mèng)。

    至于天璇星君和穆莨此人，自是只應(yīng)夢(mèng)中有。

    天色微明，屋里的笑蘭蜜香漸散，嫣玉換上新裁的藕荷暗花月裙過去南嘉院，看見黛玉倚坐在梅花凳上擺弄著繡框；聽見嫣玉進(jìn)來才起身拿著繡框過去笑著跟jiejie問：“姐，你看我描的繡紋?！?/br>
    淡淡的紋痕繪在絹?zhàn)由?，胭脂色的繡線在繡框里勾勒出已繡了幾瓣花蕊的花。

    姊妹倆一同在竹榻上坐下，嫣玉故意打趣著她：“玉兒是在繡嫁妝了？”

    “我是想給jiejie繡一條絹帕的！看來jiejie是不想要，我就不給jiejie了?！摈煊褡鲃?shì)就要將絹?zhàn)訌睦C框里取出來，嫣玉含著笑連忙攔著她：“我們玉兒真是天下最好的妹子呢！旁人都羨慕我有這么好的妹子?！?/br>
    黛玉偏過頭趣嗔她：“jiejie若是男子，可真不知道要騙了多么好姑娘。”

    嫣玉為自己叫屈：“這話可實(shí)在冤我了！便是我不幸生做男兒身，也是好兒郎，怎就要被姑娘說得這般不堪了！”

    “也是jiejie幸運(yùn)，才能偷得這半日閑，與我相說女兒話。不然可要像琰兒那般早早被父親母親送到外院去跟先生讀書了?！摈煊裣肫鹩盅诖捷p笑說。

    嫣玉拿過那繡框細(xì)看著，就很隨意用蔻丹勾勒出幾許深淺，又遞給黛玉：“你看這里改成這樣，如何？”

    “姐，你也太多要求了?！摈煊耠m是這樣說著，卻也從善如流地重新改了描紋。

    “或者我再畫一幅傾城美人畫給你？”嫣玉故意逗她。

    “如今哪還有什么傾城美人，不都是化作黃土一抔了。”黛玉似乎對(duì)傾城美人很有感觸，而無論是佳人歌中的北方佳人李夫人，或是曾被稱為傾城美人的甄貴妃，如今都已是作古之人。

    之前嫣玉給黛玉畫的那幅傾城美人圖還一直掛在內(nèi)室，直到后來甄家被抄才將傾城美人圖收起來卷好放在柜子里。

    當(dāng)時(shí)黛玉還很是無趣地說：“原來這傾城美人，向來都是差不多的。”

    嫣玉才打岔引開了這個(gè)話題：“之前明jiejie在鉆研著蘅蕪香，香氣奇特；這蘅蕪香的典故也是與李夫人有關(guān)的?！?/br>
    “史載眾說紛紜，誰知道呢！”黛玉只道。

    曾經(jīng)郁明也是和黛玉同樣的說法，古籍的記載都太撲朔迷離了，只能撥開重重迷霧去尋找史卷的真相。

    屋里熏著青荷露，甘香淡雅，似青蓮池邊微風(fēng)襲人帶來幽香之息。

    黛玉低著頭繡著絹帕，就聽見嫣玉在旁邊說起：“母親說等到七夕讓我們跟明jiejie一起去看七夕燈會(huì)。從前明jiejie一直念叨著要去看城北樓坊的七夕燈會(huì)，可惜前幾年都在外祖母家和姐妹們一起過乞巧?！?/br>
    勾好了一朵繡花，黛玉才放下繡框在一旁：“可是母親不是說到七夕時(shí)和姐妹們一起拜七姐？寶jiejie在七夕后入宮待選，聽說迎春二jiejie的親事也定下來了?！?/br>
    迎春的親事是賈敏幫忙相看的，是一個(gè)姓秦的舉子，和邢夫人的娘家是遠(yuǎn)親。

    史太君看了只道賈敏用心，邢夫人雖是個(gè)不管不顧的，但覺得迎春嫁到自己娘家那邊對(duì)她也是有好處的，自是滿心贊成。

    本來迎春和秦舉人的親事已是十拿九穩(wěn)，偏生卻在途中出了差錯(cuò)。

    賈赦嫌史太君直接管到孫輩的事情了，他已經(jīng)為迎春相說了人家，不日就要來提親。史太君氣不打一處來，說這兒女親事本是由母親出面相說，他這當(dāng)家老爺出面來管姑娘的親事，卻未告于太太，當(dāng)真是不成體統(tǒng)。不過邢夫人向來是聽從賈赦的話，她這個(gè)大太太是續(xù)弦繼室，又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只能依附著老爺。

    史太君自是只說過一嘴，女兒姻緣本是父母之命；她這個(gè)做祖母的讓賈敏幫忙相看著親事，也是擔(dān)心迎春的親事沒了著落。

    賈赦給迎春相看的人家姓孫，孫家少爺孫紹祖，初襲了官職，如今在兵部候缺提升。

    賈敏聽說這般情形，也是惋惜了這段姻緣。本來那秦舉人也是挺好的人家，為人憨厚本分，又曾受指點(diǎn)于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馮琮，雖是家底薄了些，勝在知根知底又勤心好學(xué)；而迎春乖順容和，與秦舉人倒是很相宜。

    既是無緣之人，賈敏也未太在意。

    到七夕前，賈敏就張羅著將嫣玉黛玉姊妹送到徐家和郁明相伴，臨行前溫聲囑說起：“如今徐五姑娘回京，恐怕也留不了幾年，日后再見也是不易；趁著還在閨中做姑娘的，就不拘著了?！?/br>
    聽賈敏這般說起，想來是郁明已是議親了。

    徐家上下都是一片喜氣，徐諫之妻虞氏剛懷了子嗣，帶著長(zhǎng)子演哥兒在院里指揮著丫鬟婆子張掛彩燈。

    似往常一樣去拜見過徐老太太和大夫人李氏，就過去郁明的院子。

    郁明的院子比以前住在揚(yáng)州時(shí)要明亮?xí)抽?，院里新栽的蔭綠方顯郁蔥；轉(zhuǎn)過白鶴游廊就看見郁明正坐在蔭綠下的石桌邊調(diào)釀著酒。

    “五姑娘，林家的兩位表姑娘來了?！庇裘魃磉叺拇笱诀呦穆兑姷芥逃聍煊瘢瑲g喜地回頭揚(yáng)聲稟報(bào)。

    郁明才放下煮酒的皿器起身：“來了怎么都不提前說一聲！”郁明含笑，語氣才染上幾分淺淡的笑意，“如今可讓我驚喜！”

    嫣玉笑說：“那下次我們過來，先提前半月寫好拜帖送到明jiejie面前?！?/br>
    “貧嘴！”郁明笑意不減，拉著她們姊妹到石桌邊坐下，取了酒盞各斟了半盞給她們，“這是在黃淮樹下釀了五年的黃淮秋酒，嘗嘗如何滋味?！?/br>
    “明jiejie可莫要哄我們。酒清回甘，甜香澈清，可不像是五年的黃淮酒?！摈煊穸似鹁票K輕嗅，就莞爾望向郁明，“這應(yīng)是青蓮子酒吧？用夏日新鮮的蓮子去芯入釀，只需一月，便成這青蓮子酒?！?/br>
    郁明自斟了一盞清酒，才笑起來：“玉兒不但對(duì)茶研究甚深，連這酒水也這般熟知。我自是騙不過你們的，這正是青蓮子酒。”

    輕抿小口清酒，果真是蓮味回甘。

    黛玉想起又取出荷包放在石桌上給郁明：“明jiejie回京，實(shí)乃喜事，這是我和jiejie帶來送給明jiejie的，你看看可喜歡?！?/br>
    郁明狐惑，就打開荷包看見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匣子里盛著五六粒黑褐色的香丸，初打開匣子已嗅到濃郁的芬香撲面襲來。

    “這是······”郁明浮起驚喜之色，將香丸湊到鼻尖細(xì)嗅，卻始終想不起來這究竟是什么香。

    “是之前我們兩年前無意中得到的一盒香丸，聽說是從西域傳來的般若子，想來明jiejie會(huì)喜歡的?！辨逃癫沤忉屨f。

    “西域般若子。我記得在古籍中曾見過，沒想到如今竟能親眼所見?！庇裘鳉g喜地說，就小心地將匣子合起來讓夏露將香丸放在屋里的香籠里，才回頭與她們姊妹說，“我可實(shí)在是很喜歡這西域般若子！只難為你們還惦記著我了?！?/br>
    嫣玉便道：“我們姐妹都不懂這古香之道，還是在明jiejie這里才能物有其用。所謂寶劍贈(zèng)英雄，紅粉送佳人，這香丸也就與明jiejie最是相宜的?！?/br>
    郁明淺笑：“我也不過是稍稍偏好此道而已?！?/br>
    就各自斟酒喝了兩盞，郁明吩咐秋華收視了酒器，她和嫣玉黛玉一同進(jìn)了屋里。

    “我這里許是有些亂了?！庇浀眠€放在月牙桌上的諸多調(diào)香盤和香籠盒，郁明進(jìn)門前就先與她們說了。

    月門后就看見占了大半的香料，盡管早有心理準(zhǔn)備也不免驚訝。

    郁明只帶她們臨窗坐下，才略微苦笑說起：“從前在揚(yáng)州閑暇無事，只能鼓搗著蜜香來打發(fā)時(shí)間，如今就將香丸都帶到京城了?！鳖D了下又道，“你們?nèi)粝矚g什么香丸，可都告訴我，我給你們調(diào)配著。”

    “這可不必勞你再費(fèi)心思了。上次你給我們的那些香丸都還擱在暖爐了呢?！辨逃窬瓦B忙婉拒了。

    “這香丸都要合著時(shí)節(jié)熏來的。寒冬的時(shí)候熏上暖羊，很快屋里就暖融融的?！?/br>
    郁明挑了一瓶秋暖香給她們看，將秋暖香丸置在燒熱的酒盞蓋上，很快暖香就漫遍屋里。

    盛暑初散，秋意未至，暖香反而是不合時(shí)宜了。

    郁明狡黠笑起：“你們覺得如何？”

    黛玉持著團(tuán)扇輕搖，故意夸張說：“明jiejie不愧是制香大家，若在暑夏燃一粒暖香，這屋子便不能再坐了?！?/br>
    “小妮子也敢來調(diào)侃我了！”郁明就奪過團(tuán)扇佯作要打她。

    開了雕花窗散去屋里淺淡的暖香，又給她們姊妹盛了冰鎮(zhèn)酸梅湯。

    晚上在徐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飯，徐老太太慈和地笑著叮囑了她們：“若去七夕燈會(huì)也無不可，只是要戴好斗笠，要好好同隨侍在一起?！?/br>
    得到了徐老太太的允許，幾個(gè)姑娘連忙歡喜應(yīng)下。

    “過兩日諫兒媳婦的meimei來京，那姑娘與你們年歲正相仿的；到時(shí)候你們同虞家姑娘一起去看七夕燈會(huì)?！毙炖咸肫鸫耸掠终f。

    諫大嫂子的meimei？嫣玉驟然想到了姑蘇的虞菁，只是菁jiejie不是已經(jīng)出家做了帶發(fā)修行的修士嗎？嫣玉又還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