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薛洛之父大將軍薛鎣薨逝,追贈為太師,附太廟享供奉。 位極人臣,身后哀榮;薛大將軍尚且故去在皇帝寵信之時,才未及新帝繼位遭到清算,也保全了薛家的滿門榮耀。 薛洛已是換了縞素衣裙,回京奔喪。 聽說江娘子本想將薛洛說親給大伯家的侄子,只是如今薛洛居父喪三年,便又耽擱下來了。 姑娘們在學(xué)堂里對外面的事情知之不多,尋常與家中書信往來也只是互問安好。 楊氏在南院小住了幾天就被程家接回去了,江娘子雖答應(yīng)幫楊氏脫離困境,卻也未能再多做什么。 寄去楊家的信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畢竟楊公和楊太太早已亡故,旁系叔伯與楊氏也早已沒了往來,他們未必愿意為楊氏出面。 不久后就傳出楊氏亡故的消息,至此時楊氏的族人才打著為楊氏討回公道的名義上門鬧事,說程滎為攀高枝謀害發(fā)妻,帶著仵作要求開棺驗尸。朝堂上也有御史參奏安陽知府程滎內(nèi)德不修,如此無德之人何以能為一方父母官,請求皇帝嚴查。 聽聞此事江娘子很是內(nèi)疚,自責終究未能救下楊氏。 聽說了楊氏的遭遇,對幾個姑娘的影響都不??;郁明本是性子涼薄的人,也不免有幾分動容,說那程大人真不是東西。 黛玉很是忿然:“如此小人,當真是斯文敗類?!?/br> 柳寧安暗暗搓著手神神叨叨默念什么,才被江詩重重拍了一下她的后肩:“你還不如去佛前拜拜,祈求日后莫要遇見這樣的人,便是萬幸了?!?/br> “也是楊娘子太懦弱了;若我是她,便是拼得魚死網(wǎng)破,也不會讓那一家子好過?!绷鴮幇怖浜摺?/br> 李紓似笑非笑:“你可是國公府千金,誰敢欺辱你!” 柳寧安就使勁嘆氣,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 江娘子進來就看見她們聚在一起說話,她走到案后坐下,姑娘們才連忙端坐好。 “你們也跟我在這邊一年多了,如今又快要到年關(guān),我就教你們最后一些事吧?!苯镒屿o然打量著她們,目光深邃,許久才開口與她們說道。 萬mama捧著一個匣子進來,江娘子繼續(xù)說:“這次填詩的題目就裝在匣子里。一會兒你們依次上前來看題目,然后用一炷香的時間填詩,填完詩后立刻交給我?!?/br> 她們依次上前取出題目,而江娘子只坐在一旁。 紙上寫的是詞牌名,聲聲慢。 看見萬mama點燃了香,坐在旁邊的黛玉已經(jīng)提筆開始寫下,嫣玉也一邊思量著。 只是剛才江娘子說,她要最后教她們一些事情,然后就讓她們填詞,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抬頭悄悄瞥見江娘子正襟危坐的嚴肅表情,嫣玉也越發(fā)懷疑其中有詐。 閉上眼睛仔細思索,嫣玉才艱難落筆。 長安月柳,玉闕宮簫,驚鴉夜啼寒秋。又聞重陽鼓起,日暮鐘樓。荒煙漫山塞漠,過重樓、月落柳梢。見瀚原、夜寄千里信、月照故鄉(xiāng)。 雪染瓊樓作景,闕下殿、誰人絕騎離愁。舊日長安素草,散聚浮萍。悠悠故人遠去,劍出鞘、客遠江湖。念故酒、史載前朝事,年年久久。 如此牽強附會,才勉強完成。 一炷香時間到,萬mama過來將她們寫的詞收上前給江娘子看。 江娘子細看,卻微微皺起眉,露出明顯很不滿意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萬mama念讀了名詞。 黛玉最為出色,柳寧安次之,李紋第三,嫣玉第四,李紓第五,李綺第六,江詩最末。 “詩兒,你可知道緣故?”江娘子向江詩問。 “我確實不如諸位姊妹?!苯娬\懇道。 江娘子卻搖搖頭,讓萬mama挑出江詩所作展示出來給大家看。 姑娘們吃驚不已,江詩的詞牌名并不是《聲聲慢》而是《清平樂》。 “我出的題目是《聲聲慢》,為何你所填的卻是《清平樂》?”江娘子問。 江詩大驚:“姑母,我看到的題目確實是《清平樂》?!彼膊幻靼诪槭裁此吹降念}目和別人的不一樣。 江娘子讓萬mama將匣子里的題目取出來,才與她們解釋道:“這就是我教給你們的最后一個道理。我出的題目是《聲聲慢》,但在匣子里還放著一張《清平樂》的題目;若填的是《清平樂》的詞則直接評為末等,以示不同。這就是告訴你們,防人之心不可無,萬萬不可輕信他人,即便是我;這世事險惡,誰都有可能將你們當做棋子一般利用,稍有行差踏錯就有可能是萬劫不復(fù)。你們尚且年少,還不知這人間之險;但你們務(wù)必要牢牢記住這話,否則日后定然要吃大虧的?!?/br> 江詩低頭聽著,其他幾個姑娘也認真聽江娘子的話,心中皆是惶惶難安。 “詩兒,莫怪姑母?!苯镒拥恼Z氣也溫和了幾分,也和她們說道,“我這么做便是讓你們永遠記住,事事小心?!?/br> “我明白姑母的良苦用心?!苯姂?yīng)下說。 幾個姑娘也道:“謝先生教誨?!?/br> 江娘子點點頭:“你們也倦了,便先回去歇息吧?!鳖D了頓又喚嫣玉,“嫣玉,你且留下,我有話問你?!?/br> 嫣玉一愣,才如故坐下道:“是?!?/br> 屋里只剩下江娘子和嫣玉二人,江娘子示意讓嫣玉到她面前坐下,才抽出剛才嫣玉填的那首詞展開放置在案上:“其實你這首詞也還不錯,較之前進步很大,想來是有苦練的?!?/br> “多謝先生夸贊?!辨逃裰t遜道。 “只是,我還有一不解之處?!苯镒訙睾托χ溃斑@詞中所詠是兵戈之象,你一個閨閣姑娘,如何有這般感概之言?自古以來,詠之有情,方為好詞,否則便是侃侃而談的空洞之言罷了。” 嫣玉心下沉想,才解釋道:“先生容稟。我歷事尚淺,許多事情亦不知輕重;因小妹喜愛看書,我也與小妹一同翻看一二,偶有所感,日久生夢。我曾夢見書中畫中之景,一派金戈鐵馬,離人作別,才有所感慨?!?/br> 江娘子安靜地望著她,許久才點點頭,只是教誨道:“這也是你的造化了?!?/br> 沉吟望著紙上詩詞,江娘子就讓嫣玉也先回去。 嫣玉從屋里出來,黛玉還在廊上等她,見她出來才上前:“姐,沒事吧?” “先生只是指點我?guī)拙??!庇蟤eimei擔憂的目光,嫣玉不由輕笑道,“先生又不會責我?!?/br> 黛玉拉著嫣玉走在廊下向廂房過去,一邊與她說道:“今日先生之行辭,著實讓我很是驚訝。原以為只是作詩寫詞,未曾想還有如此講究。” 嫣玉不由輕笑:“先生博學(xué)多知,她所言必是有理。我們謹記于心,才不枉先生的一番苦心?!?/br> 黛玉認真地點頭,說一定會好好記下的。 “jiejie的詞也很美,詞中有畫畫中有詞,若jiejie以詩作畫也定能成才。”黛玉又笑道。 “什么樣的畫?”嫣玉便問。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黛玉凝思良久,就說道。 嫣玉莞爾點頭:“確是金戈鐵馬、玉關(guān)北漠之景?!?/br> 但黛玉卻搖頭,語氣很疑惑:“可為何是長安宮闕呢?我就不甚明白?!?/br> 提起如此,嫣玉略覺心虛地摸摸鼻子:“長安,天子王都,天下命令無不出其左右。這兵出將令,自是皇令所示;千里之外急急軍報,莫不在長安運籌帷幄之中?!逼鋵嵾@些話也是她急中生智想來搪塞的,她當初確是鬼迷心竅了,才寫下這首詞,若令人知曉其中深意,怕是要惹出禍端;江娘子一再告訴她們務(wù)必要謹言慎行,萬不可出了差錯,尤其事涉皇家秘事。 江娘子那般聰慧的人,又曾是宮中女師,恐怕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黛玉被她忽悠到了,信以為真:“jiejie說的也是。” “只是我們畢竟是不出門的女兒家,外頭的事情也曉得不多,若錯了倒要讓人笑話了?!辨逃衲砥鸾伵凛p掩著唇,帶著幾分說教的意思與meimei說起,“先生教導(dǎo)我們的話,便也是這理?!?/br> “jiejie說得是?!摈煊駬P起頭笑著,對jiejie的話自是深信不疑。 回到院里,郁明身邊的丫鬟過來說五姑娘在屋里靠著地瓜,喚兩位姑娘過去一同吃,也暖和著。 過去看見江詩、柳寧安和李家姊妹也都在,除卻在學(xué)堂上倒難得這么整齊坐在一起。 柳寧安依然還捧著本書坐在炕上看著,看見她們進來就歡喜地拉著黛玉過去,說她的詩寫得好,要向她請教一二。嫣玉就過去和郁明她們在爐邊烤著火,李紋用帕子裹著一塊地瓜遞給嫣玉,笑說道:“明jiejie家里送過來的,這地瓜很是香甜,嫣meimei嘗嘗?!?/br> 嫣玉輕笑著謝過:“還是紋jiejie疼我。” 郁明假意敲了敲她的前額,含笑:“我怎就不疼你了?心里就只有你紋jiejie?!?/br> “明jiejie也疼我!”嫣玉仍笑說。 架上烤熟的地瓜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郁明回頭招喚著黛玉和柳寧安:“你們也快過來吃??!平日有你們看書的時候,這地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br> 黛玉和柳寧安才磨磨蹭蹭地過來,丫鬟剝了地瓜給她們,也是香甜可口。 吃了地瓜,姊妹們又說了一會兒話,也覺得暖融融的,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