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顧淮早有準(zhǔn)備,他指了一旁的兩個箱籠,“我收拾了一些行李,你先搬過去,中元節(jié)過后,我會同李大人請假,在草舍住些日子。” 飛廉問他,“主子,你當(dāng)真沒騙我?” 顧淮笑了笑,他的臉色并不大好,七月的天氣,老天爺也半點兒沒有降溫的意思,整日里熱的人坐著都直冒汗。 更別提飛廉此刻臉色通紅,滿頭大汗,而顧淮卻是臉色蒼白,一絲汗意都沒有。 “我如今還騙你,又有何意義呢?!?/br> 顧淮看向漆黑的夜,一切終于要塵埃落定了。 飛廉被他打發(fā)搬了行李去往草舍暫時住著。 這事兒也沒有瞞著顧家人,自打顧府開始鬧鬼,顧侯如今愈發(fā)對他這二兒子不放心,還讓人來查過一回飛廉搬走的行李,見竟是一些顧淮平日里看的書冊,和舊時之物,這才放了行。 轉(zhuǎn)眼就是中元節(jié)。 侯府這回的祭祀排場擺的很是大,顧家家廟里供奉著顧家的列祖列宗,院中有道士念著經(jīng)文,顧家人皆在擺放著牌位的房中祭拜。 夜深了,經(jīng)文聲越發(fā)響,道士都點著燈籠,燈火通明。 祭祀總算要收尾,歷來祭祀祖先時,是家中男子委以重任。 房中此刻只剩下了三個人,顧侯、顧二老爺和顧淮。 顧淮忽而開了口,這是他這一夜里,第一次說話,“還有一個人,不曾祭過?!?/br> 顧侯臉色一變,“你這是何意?” 顧二老爺站在一旁,略微皺了眉頭。 顧淮誰都沒有理會,只走到祭桌前,不知按了哪兒的機關(guān)開啟,就在顧老侯爺牌位旁的空當(dāng)處緩緩露出一個凹槽,里頭赫然是一張牌位。 顧淮將牌位給取了出來,上面卻寫著忠義侯次子顧淮之牌位十個大字。 房中人全都看了個明白,顧侯臉色煞白,“孽障,你這是做什么?” 顧淮笑了笑,拿著帕子輕輕的將牌位上的灰塵給擦干凈,然后將它取出來立在供桌上,“父親難道不識字嗎?” “你忘了十年前,死在你手中的親兒子嗎?” “也對,他當(dāng)年早夭,入不得家廟受不得家人香火,只能埋在荒山野嶺,成為孤魂野鬼。” 顧侯只臉色煞白的盯著那張牌位。 他沒明白,牌位上怎么寫著的是顧淮的名字,難道不應(yīng)該寫他長子之名? 他這些日子以來,入夜之后,時常會看見鬼影。 旁人都沒見著,只他一個瞧見,整日里提心吊膽,愈發(fā) 以至于讓他現(xiàn)在,不明白到底眼前站著的顧淮是活人,還是死人。 門口傳來動靜,像是有人正在拼命的搗鼓著門上的鎖扣,想要出去。 顧淮聽見了聲音,也沒轉(zhuǎn)身去看,他只笑了笑,“父親還沒想明白嗎?” “您看,二叔就已經(jīng)明白,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br> 房門被不停的拉動著,但偏偏就是打不開。 “二叔還是別費心了,這扇門關(guān)上后就打不開了。” 顧二老爺站在門口,雙手都已經(jīng)暴出了青筋,那兩扇門卻絲毫沒用動靜。 顧淮已經(jīng)為剛立住的牌位上過一炷清香,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已經(jīng)忍不住跌坐在地上的顧侯,還有靠在門上的顧二老爺。 顧二老爺喘著粗氣,只覺得自己渾身越來越軟,他看向供桌上依舊還在染著的香燭,忽而一震,今日用的香燭,有問題! 他張了口,想要喊人來,發(fā)出的聲音,卻微弱的只有他一個人聽見。 “父親,當(dāng)年欠的一條命,今日是不是該還回來了?” 他看向顧二老爺,笑了笑,“忘了還有二叔?!?/br> “二位果真是親兄弟,一起將我弟弟丟進池子里,將他淹死,可稱得上一句兄友弟恭了?!?/br> 顧二老爺神色驚恐,從喉嚨里擠出了聲音,他費力地抬起手,“你,你是顧河?!?/br> 顧淮臉上帶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他穿著一身白,仔細(xì)看去,白衣上連一絲花紋都沒有,像是喪服,更像是從地獄里頭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二叔果然一向聰明?!?/br> 他神色淡淡的說著陳年往事,“要不然當(dāng)年怎么能擠掉父親的官職,自己頂上去呢?” 顧侯猛地偏頭看向顧二老爺,眼神兇狠道:“是你!” “罷了,這些事情我不在乎,父親若想找二叔報仇,等到了十八層地獄里,再報也不遲。” “這會兒嘛,還是想想下了陰曹地府,見著他,你該如何懺悔?” 顧淮端起了香燭,走到了顧侯身邊,蹲下盯著顧侯的眼睛,他有一雙好看的眼,此刻目光陰冷,叫人毛骨悚然。 顧侯神色驚恐萬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顧淮不由得失望道:“罷了,我也不想聽?!?/br> “這些話,你到時候自己說給顧淮聽?!?/br> “你要給他恕罪?!?/br> 顧二老爺喘著氣,不停的觀察著四周,他這才發(fā)現(xiàn),褐色地磚上像是浮著一層油,再看顧淮手中燃著的香燭,似要往地上拋,顧二老爺心中大驚,費力地發(fā)處聲音,“顧河,你要干什么,你想,你想燒死我們?” “你別忘了,你也在房中,你只要點了火,你也跑不掉。” 顧淮只覺得這話頗為有趣,淡然道:“二叔說笑了,我何時說過我要跑?” 說完這話,他順手將香燭扔在地上。 火苗順著地上的浮油,一剎那整間房變成了火海。 他站在火海中,火苗卷噬著他的衣袍。 火光照亮了他蒼白的眉眼,他猶如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好像有人在慟哭,有人在哀叫,有人在慌亂逃跑…… 所有的聲音重疊在了一切。 他靜靜地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他已經(jīng)等待這一刻很多年,他本應(yīng)該心情平靜。 只是好像有人在他耳邊生氣的說著,“你是誰,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你想怎么活,怎么過完此生,你都應(yīng)該比誰都明白?!?/br> 第58章 你怎么還不醒 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 都說人瀕臨死亡的那一刻, 會開始回想這一生里所發(fā)生過的所有事情,像是為了同這人世間道別。 空氣中彌漫著灼熱guntang的軟筋散的香氣,這股香氣能讓身體失去控制的同時, 卻能一直保持著清醒的意識,或許還會越來越清醒。 顧淮想起了很多事情。 九歲以前,他還不是顧淮。 叫顧淮的那小子,有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他們的眼睛,眉毛,鼻子, 嘴巴,甚至連耳上,都同樣長了一顆小痣。 站在別人面前時,旁人總是難以分辨,他們兄弟二人到底誰是誰。 但,他們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他們性子可謂是南轅北轍。 他不喜歡念書寫字,最喜歡的事情是在外祖父身旁, 吵鬧著要外祖父的腰刀。 外祖父去世后, 他最喜歡的便是帶著一幫玩伴,四處跑,沿途所見的樹木、假山、池子里的錦鯉, 無一沒有遭受過他的折磨。 顧淮喜歡的,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拿著一本書看,因為他身體不大好,他出生時, 先侯夫人命懸一線,連他剛出生時,也是奄奄一息,精心養(yǎng)了許久,才終于讓他安穩(wěn)的活下來。 他們兄弟二人,一靜一動,實在玩不到一處。但他們兄弟二人相依為命的長大,這世上再沒有別人能比對方更重要。 他們每日都待在一起。 他玩鬧著,顧淮就在一旁坐著。 直到有一日。 顧淮身體不好,隔三岔五都要喝藥。 藥這個東西,又苦又難聞,能有多好喝。 不止要喝藥,還得待在房中養(yǎng)病好幾日,哪兒也不能去。 就算顧淮不說,他也知道,顧淮雖然從來不哭鬧,能將藥喝完,卻也不愛喝藥,也不愛待在房間里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 他便想了個主意,“要不我們偷偷扮作對方,你出去玩兒一會兒,這藥我?guī)湍愫攘??!?/br> 他自信的想,他們兄弟二人,而且再沒有人比他們自己更了解對方,若是想要扮作對方,是輕而易舉的就能騙過所有人。 至少,在他沒有忍不住露出馬腳之前,旁人肯定都不會知道。 顧淮很快就同意了,趁著奶娘不注意的時候,他們趕緊換了對方的衣裳,他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看著顧淮歡歡喜喜的推開門,趴在門邊,小聲同他道別,“哥,我玩兒一會兒就回來?!?/br> 他忍不住想,他可真是好哥哥。 奶娘很快就進了屋,果真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已經(jīng)扮成了對方,真正的顧淮這會兒已經(jīng)光明正大的跑出去玩兒了,而他要待在這里,在奶娘不解的問他,“阿晏,你的藥怎么還沒喝?” 他只好端起那碗比他臉還要大的藥湯,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在病床上躺了快有小半刻鐘,守在他身旁的奶娘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他自以為的互換小把戲,怎么能瞞得過養(yǎng)育他們二人長大的奶娘呢? 畢竟連他們兩的親爹都從來都分不清楚他們,誰是誰。 奶娘嚇了一跳,“你這孩子不是胡鬧嗎?藥也是能隨便亂喝的?阿晏的風(fēng)寒還沒痊愈,不能見風(fēng),要是病加重了可怎么好?!?/br> 奶娘著急忙慌趕緊出去找,他也在房中憋壞了,跳下了床穿上鞋子,跟著奶娘一起去找人。 如今侯府是繼夫人掌家,侯爺一向?qū)﹄p生子不在意,任憑繼夫人日常里克扣雙生子。 貴妃娘娘雖然疼愛一對侄子,這些時日因著四皇子病了一場,也無暇估計奶娘不想多生事端,便帶著他避開了過人的地方,去他們兄弟二人時常待著玩樂的地方去找顧淮。 只是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找見,眼見著黃昏快要過去,黑夜就要來臨,侯府的下人準(zhǔn)備開始在屋檐下掛燈了。 他突然就開始不舒服起來,像是冥冥之中聽見顧淮在哭泣的給他指引,他拉著奶娘的手,順著那道哭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