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采揣著手跑向雪地中的二人，“賀嵐，你們在干嘛呢？”她縮著脖子，恨不得整個人都縮進鑲了狐毛領(lǐng)的襖子里，她在院子里雖然暖和，卻無聊的很，畢竟主子同顧世子說的話，她也聽不大明白。

    便想著出來找人說說話。

    結(jié)果沒想到賀嵐在同人比武。

    賀嵐聽見她的聲音，接住對方一招，而后順勢卸力，后退一步方抱拳道：“飛廉兄弟好刀法?！?/br>
    飛廉接著賀嵐的力，以一個漂亮的后空翻穩(wěn)穩(wěn)落地，利落收刀入鞘，他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來，“賀大哥才是好功夫?！?/br>
    他年歲小，就連身形都比賀嵐看上去單薄許多，行動之間都帶著幾分少年意氣。這樣的大雪天里，他甚至衣裳也穿的極其單薄，毫不畏懼寒意，剛比過了一場武，他似乎一點兒都不費力。

    子桑采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她怎么都覺著這比她還大不了多少年紀的少年郎，武功能有多好。

    她走到賀嵐身邊，小聲問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同人比起武了？”還是同顧世子的手下，顧世子瞧著就是位文人，他身邊跟著的這小子，身體單薄的像是隨時都能隨風倒，怎么看也并不像是個功夫高強的，興許平日里就是為顧世子磨墨的書童吧。

    賀嵐擦著額頭上的汗，剛同人打了一場，渾身舒暢不已，就是熱得很，“我這不是無聊嗎？正好飛廉小兄弟在練刀，我便同他切磋切磋?！?/br>
    子桑采瞄了一眼飛廉，又問，“那你贏了，還是他贏了？”

    賀嵐捂嘴咳嗽了兩聲，像是為了掩飾心虛一般，“平手吧?！币彩亲由２蓙淼膭偤?，讓他有了借口打斷這一場比武，因為他其實已經(jīng)快要落了下乘，再比下去就要輸上幾招了。

    他不禁感慨，飛廉還比他小上兩三歲，刀法就已經(jīng)這般好，等到了他這個年紀，不容小覷。習武之人，總是容易對比自己厲害的人，心生好感。

    子桑采狐疑，“真的？”

    大家一起長大的，這般支支吾吾，語焉不詳?shù)模傆X著賀嵐在心虛。

    飛廉耳力極佳，也聽見了不遠處兩人在說話，只是對方說的許是涼州話，他一句都沒聽懂，不過見那像是個兔子成精的圓臉丫頭時不時的看向他，心中就猜到了大概，許是這小丫頭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說他吧。

    他有些好奇，這小丫頭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質(zhì)疑他刀法不夠好一樣。

    他忽而就出聲道：“早就聽聞，阿羅部高手無數(shù)，今日同賀大哥比一場，才覺著果真如此?！?/br>
    提起阿羅部，子桑采頗為自豪，她自然接過了話，“那是當然，我們阿羅部的男兒從會走路起，就會習武?！?/br>
    涼州與西戎相鄰，不知打了多少年的仗，為了守衛(wèi)邊疆，保護百姓，阿羅部的男兒生來就得學(xué)會使刀用槍，沒有一個是孬種。

    她說的一臉驕傲，賀嵐都忍不住一拍她腦袋，“阿采，少說些話。”別人是自謙，到了阿采這里，就真的以為對方是真心夸贊了。

    這丫頭也就是因為主子喜歡便一心護著，不然這一點兒心眼都沒有的模樣，也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頭。

    飛廉憋笑，繼續(xù)說道：“是，我也聽說過，當年鎮(zhèn)北王爺以少敵多，帶領(lǐng)兩萬精兵抵抗住了西戎五萬鐵騎，一戰(zhàn)聞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br>
    這回倒是出自真心夸贊。

    鎮(zhèn)北王阿羅怙十八歲，替父出征，少年將領(lǐng)一戰(zhàn)成名，多少男兒心中的英雄好漢，誰人不想像阿羅怙一般，青史留名。

    莫說是已經(jīng)多年過去，如今阿羅怙當年那一戰(zhàn)，還在經(jīng)久不衰的流傳著。

    更有甚者，傳出就是因為阿羅怙功高震主，宣帝方才有了將阿羅怙打壓的心思，只是后來將親妹高義公主嫁過去以后，君臣關(guān)系雖緊張，竟也相安無事到了如今。

    這下，他算是夸到了子桑采和賀嵐的心坎上，他們王爺就是阿羅部的主心骨，是涼州天空上翱翔的雄鷹，只要他在一日，涼州就能太平一日。

    賀嵐想了半晌，覺著該夸回去，“飛廉兄弟，你這一手漂亮的刀法，一看便知是自小就下的功夫，想必你的師父定是這世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了?！?/br>
    提到這個，飛廉話到了嘴邊轉(zhuǎn)了彎兒，方道：“只是自小跟著侯府從前的護衛(wèi)學(xué)的，我?guī)煾杆悴簧鲜裁锤呤执蠹摇！?/br>
    賀嵐有些遺憾，不過也知道這習武之人，有些武功路數(shù)那都是家學(xué)，不會傳給外人，他便道：“若是有機會，咱們再比一場。”

    “好?！?/br>
    二人自顧自的就開始約下一場比試。

    子桑采先前沒明白她家主子同顧世子說的那些話，而今也不明白這兩個人怎么打了一場，反而成了稱兄道弟的兄弟了。

    倒落得她一個人，像是里外不是人了。

    她愣神的時候，雪花落進了她脖子里，冰涼一下刺的她一縮。

    她忍不住直跺腳，“哎呀，真冷，也不知道咱們什么時候回去?！币窃跊鲋?，這樣的天氣，主子會帶她去騎馬，在大草原上跑上兩回，渾身都是汗。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院中似有動靜，幾人便一起走了進去，院中二人已經(jīng)談完。

    打量了一回天色，見那鵝毛大雪逐漸小去，昭昭攏了攏披風，起身說道：“雪好像快停了，那我先回去了。”

    再不走，興許又是一場大雪，到時候?qū)⑺г诖颂?，可如何是好?/br>
    顧淮送她到院門處，同她道了別，目送著她離開。

    飛廉摸了摸鼻子上前，將大氅披在顧淮肩頭，“主子，人都已經(jīng)走遠了，咱們進去吧，這雪還下著呢?！?/br>
    他方才有一瞬的錯覺，他家主子，一身白衣，站在雪地里，恍若下一刻就會踏雪而去。

    顧淮輕咳了一回，抬頭望望天，天空透著灰，陰沉沉的往下壓，他卻笑道：“也好?！北戕D(zhuǎn)身朝院中去了。

    飛廉知他心情不錯，心中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往年的今天，主子心情就格外的不好，連他也不敢隨便說些什么，今年倒好，郡主來到這里，同主子說上一回話，主子好像就將那一年的難過暫時遺忘了。

    這可真算的是上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飛廉在心里默默地感謝了一回昭昭。

    飛廉跟上了顧淮的腳步，他存了逗顧淮開心的心思，忙道：“主子，您說郡主那般聰明的人，身邊跟著的小丫頭竟然怎么就傻乎乎的，這小丫頭還是子桑羽的親meimei，怎么親生兄妹差別這么大呢?！?/br>
    顧淮輕瞥了他一眼，眼中笑意加深，“你覺著她傻乎乎，她家主子卻覺著是傻的可愛，這便是她的優(yōu)點，已經(jīng)足夠了。”

    飛廉一愣，想了半晌，那丫頭同她哥半點不像也就罷了，好像也是傻乎乎的有些可愛而已，顧淮已經(jīng)快要入屋，他跟了上去，“主子，那屬下在您眼中，難道也是這樣？“

    昭昭心情不錯，手指在小幾上輕輕點著，她的手生的好看，手指修長如蔥白，她向來不愛染指甲，指甲卻透著淡淡的粉。

    今日同顧淮的這一場談話，倒叫她覺著有一種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覺。

    子桑采坐在一旁，忍不住問道：“主子，你今日同顧世子說了些什么呀，婢子都沒聽明白?！?/br>
    昭昭看向她，嘴角笑意也不曾淡去，“倒也沒說什么別的，只是我和他閑聊罷了，你只要知道他同我們郡主府姑且并不會站在對立面就好?！?/br>
    子桑采就愈發(fā)糊涂了，主子這話，她也就聽出來了一個意思，就是說顧世子不是敵人，能算作朋友了。

    不過多時，頂棚上又傳來了雪花落下，悉悉索索的聲響。

    昭昭閉眼靠在車璧休息，回憶起那座叫清茗草舍里，她同顧淮的談話。

    大雪靜默無聲，紛紛揚揚飄落。

    茶爐對雪，叫人覺著活著真好。

    她問顧淮當真無所求嗎？

    她本不該再多問一次，興許是此刻雪景，叫人覺著人間難得有此生，讓她也想問問身旁人可愿再多活幾年。

    “人間雖多磋磨，卻也還算不錯，來此間走一遭，世子當真無所求嗎？”

    顧淮朝她微微一笑，“方才郡主說了世人皆有所求，顧某亦是凡塵俗世中人，自是有所求，只是顧某塵緣淺薄，所求之事，所求之物也只能盡力而為罷了?！?/br>
    塵緣淺薄，壽歲短暫。所求之事，所求之物在短暫余生里，若有結(jié)果，就是幸事。

    明明才二十出頭的大好年紀，卻好像因為提前知曉了死亡日期，便開始讓自己同這人世間開始一一分開。

    她抿了抿唇，方道：“其實三公主說的也沒錯，天下之大，名醫(yī)定是還有不少，若尋得一位，興許你的病也就能好了?！?/br>
    “你真的不想試試嗎？”

    那日，她便是因為聽見了這一段對話，才會停住腳步。

    顧淮轉(zhuǎn)開眼，看向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遠山，看不見盡頭。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薄唇未張，反問道：“郡主呢？郡主如今算是所求有所得了嗎？”

    昭昭看著他的側(cè)臉，沒有否認，爽快答道：“算的上是，只是還不夠。”如今，能以她淺薄之力，為涼州求得一個暫且安穩(wěn)的局面，只能算得上她所求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但我想，我總能全都得到。”

    她忽而就生出了些許想同身旁人說說那場夢境的心思。

    子桑采輕搖了昭昭的手，有些急切地喚道：“主子，主子?！?/br>
    昭昭被打斷了思緒，也沒有惱，看向她的小婢女，“怎么了？”

    子桑采小心翼翼撩了簾子一角，指著一處讓昭昭看，“婢子好像瞧見了岳千戶?！?/br>
    “郡主，你看看可是他？”

    此刻，她們已經(jīng)入了長安城，行在長街上，街上人來人往，昭昭順著子桑采指的方向看過去，瞧見了一道熟悉的側(cè)影。

    岳長翎身量高，站在人群中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他今日沒有穿北鎮(zhèn)撫司那身黑紅相間，紋有猛虎的官服。

    他正皺著眉頭同身邊那位只到他胸口處的年輕小姑娘說著什么，年輕小姑娘又抓了他的胳膊搖搖晃晃，看上去頗為親密。

    忽而，他就轉(zhuǎn)過頭，看了過來，緊皺的眉頭舒緩開來，冷峻容顏像是冰山融化，遙遙朝她點了點頭。

    子桑采驚訝道：“主子，岳千戶好像看見咱們了?！?/br>
    昭昭放下了簾子，“先回去吧?！?/br>
    第22章 夫妻恩愛   昭昭你想找一位怎樣的夫婿呢……

    年關(guān)將至，各家各戶都在設(shè)宴待客。

    寧王府的請?zhí)窃鐑扇站退偷搅丝ぶ鞲?/br>
    對于這位中宮嫡出的表兄安王，昭昭見得不多，每回見著的時候，對方都是同王妃都是出雙入對，安王有腿疾，行動不便，安王妃每每都會陪在左右，旁人見著都會夸上一句神仙眷侶。

    此會請?zhí)前餐跬餐蹂L子周歲生辰宴，自是規(guī)格不小，宣帝極其特愛嫡長孫，從清晨起，賞賜就源源不斷送到安王府，賞過了嫡長孫，又賞長媳，賞賜如流水一般送進了安王府，羨煞旁人。

    女眷們皆陪著安王妃坐著說笑。

    嚴沁雪隨著嚴老夫人一早就來到了安王府，幫著安王妃招待客人，見著昭昭，嚴沁雪便打算同昭昭單獨說說話，只是不想昭昭沒能走開，原是因她被躺在搖籃里的皇長孫給抓住了手指。

    那么點兒大的娃娃，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氣，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就不放手了。

    也許是昭昭自己不敢用力掙脫，那么小的娃娃，手指軟的像是沒有骨頭似的，她只要一動，她這侄子就會哇哇大哭。

    嚴沁雪怎么哄，他都不肯放手，昭昭便道：“無事，興許他一會兒就會放開我的手了?！?/br>
    有這娃娃在，二人就不好說話了，只好逗弄著小侄子小外甥玩兒。

    小皇孫倒是抓著昭昭的手，直樂呵。

    坐在外頭前廳里同眾人說笑的安王妃聽聞了此事，朝后院來，見著一大一小如此，不由打趣兒道：“這小子慣不愛纏人，今日頭回見著小姑姑，便不肯撒手，可見是投緣了，想讓小姑姑多來看看他?！?/br>
    嚴沁雪捂嘴輕笑道：“可不是，他連我都不要抱了?！?/br>
    “瞧瞧，臭小子，你小姨都醋了?！卑餐蹂鴥鹤优牧伺氖?，作勢要抱他，到底是親娘，他終于撒開了昭昭的手指，撲向了親娘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