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她話沒說完，顧楓便起身進(jìn)了帳篷。

    傅依蘭跟進(jìn)去，見到顧楓對著銅鏡擦臉。

    “你在這兒帳篷門口，看得不全，陣法什么的，再簡單不過，我今早練得是匍匐追擊，真打起仗來，泥塘水溝也得爬進(jìn)去，這還算好的呢。”

    顧楓見她也進(jìn)來了，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看來剛才被笑話了，這會兒面子上過不去，急著要解釋呢。

    傅依蘭善解人意地“哦”了一聲。

    可是，顧楓明顯對她這個反應(yīng)不滿意，丟開布巾，湊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問道：“你天天看cao練看得那么開心，難道不想親自試試？”

    “這能試嗎？”傅依蘭看他一眼，答非所問，不是她不想，而是軍中有規(guī)矩，她冒充雜務(wù)兵在顧楓門口站樁事小沒人管，混進(jìn)軍隊(duì)里cao練可是大事，不能鬧著玩。

    “怎么不能呢？陣法什么的肯定是不行，那人都有定數(shù)，你跟著練了又不上戰(zhàn)場，到時候該出事了，不過演武時你可以露兩手，”顧楓挑眉道，“我聽馮麒馮麟兄弟兩個說你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既然是高人，就別藏著掖著，給大家指導(dǎo)一番豈不正好。”

    說到后面，便是有心激將了。

    顧楓對傅依蘭充滿好奇，她同他以前熟悉的姑娘都不一樣。

    更正確一點(diǎn)說，顧楓真正熟悉的姑娘只有顧嬋一個。顧嬋是什么樣的，大小兒養(yǎng)得嬌里嬌氣，性子軟綿綿，眼淺又愛哭。在顧楓眼里，她就跟個紙?jiān)耐尥匏频?，從他懂點(diǎn)事兒開始都不敢大勁兒碰她，生怕一戳一個窟窿眼，得好好疼著護(hù)著。

    可是，傅依蘭不光能憑一己之力從山崖下面把顧嬋帶上來，還會舞刀弄槍，叫顧楓的兩個好兄弟贊不絕口，他便想見識一下她到底能耐幾何。

    傅依蘭有技藝在身，每天這樣看別人cao練對打，哪有不技癢的，此時已被顧楓說動了心思。不過，她還算心里有譜，生怕惹出事端，又反復(fù)向他確認(rèn)，“真的不會影響什么吧？姐……王爺不是說不能讓別人知道嗎？如果我去演武，大家都看著呢，你怎么跟旁人交代？”

    “放心，一切有我?！鳖櫁髋闹乜诘?，“如果不方便在眾人前，跟我和馮麒馮麟幾個私下比試切磋也行?！?/br>
    這才是他真的目的。

    傅依蘭是個直腸肚，哪里懂顧楓的彎彎繞，只點(diǎn)頭答應(yīng)道，“那你看什么時候方便，定好時間告訴我吧。”

    顧楓狡猾的，這會兒表面上又開始往后縮，“對了，你手上不是還有傷，你本來就是姑娘家，又帶著傷，跟你比試豈不是成了我們欺負(fù)你，不行不行，我看還是算了。”

    “我沒事了?！备狄捞m在他挖的坑中掉得更深，“你看，都好了，蕭神醫(yī)的藥真是有奇效，這才幾天，結(jié)痂都脫盡了，完好如初，連疤都沒有?！?/br>
    傅依蘭伸著手，顧楓便裝模作樣地湊上去看了看，少女的手掌rou呼呼地十分可愛，掌心皮膚幼嫩，還泛著些微紅暈。

    顧楓看著便有些移不開目光，竟然還生出想伸手上去戳一戳、摸一摸的沖動，幸而他還知道克制，不然，大概不用等安排時間，立刻變成同傅依蘭動手過招。

    “咳，”他清清喉嚨，掩飾自己不大自然的尷尬，“看上去是沒事了，那就好，后日輪到我們?nèi)诵葶?，屆時再來找你比試，地點(diǎn)我來安排，你只管等著便好?！?/br>
    傅依蘭正欲答話，只聽帳門外響起侍衛(wèi)求見的聲音來。

    顧楓坐到交椅里，等傅依蘭在他身后站好，才放人進(jìn)來。

    來的是韓拓營帳的侍衛(wèi)，兩人見狀不約而同松一口氣，只聽那人稟告道：“顧僉事，傅少爺，王爺請二位過去一趟?！?/br>
    “可是她醒了？”兩人異口同聲道。

    侍衛(wèi)點(diǎn)頭稱是，“昨日下午便醒了，只是當(dāng)時身體太虛弱，蕭神醫(yī)說需得多休息，不讓人去探視，今早診脈后，見恢復(fù)得不錯，王爺立時便命末將來請兩位過去。”

    顧傅二人立刻跟了過去。

    顧嬋剛喝過藥，半坐著由韓拓喂早飯。

    因她昨天要求得太強(qiáng)烈，今日又恢復(fù)得確實(shí)不錯，所以今日早飯終于見了葷.腥，是白粥拌羊rou羹。

    雖說粥多rou少，只是意思一下提味而已，但架不住顧嬋多日沒正經(jīng)進(jìn)食，如今有一點(diǎn)點(diǎn)rou碎都令她香得不行，一碗很快便吃了個精光，和昨晚喝粥時完全不是一回事。

    一碗下肚，顧嬋還不滿足，眨巴著眼睛看韓拓，那祈求的意味不用她說出口，韓拓也看得明白。

    兩人正為此討價還價著，顧楓和傅依蘭便進(jìn)了帳篷。

    顧嬋一見傅依蘭，立時把再添rou粥的事情拋去腦后，叫她坐到床畔，手拉著手，千恩萬謝道：“我聽王爺說了，依蘭，如果不是你，我就在山下面沒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報答你，不如你說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幫你辦到?！?/br>
    幸虧傅依蘭不是心術(shù)不正之人，不然顧嬋可要吃大虧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著你不能出事，可沒想過要你報答我什么，”傅依蘭正色道，“我覺得換了你是我，也會一樣做法的?！?/br>
    顧楓一旁插嘴道：“換了她是你，可沒有那樣的本事。”

    “就是的。”顧嬋這會兒對著救命恩人，顧不上去計較顧楓話里的毛病，只管一個勁兒的感謝著，“人家都說大恩不言謝，可是我說上再多都覺得不夠，反正我話撂這兒了，現(xiàn)在你不要沒關(guān)系，等將來，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你想到了來找我，我一定實(shí)踐諾言?！?/br>
    話說成這樣，傅依蘭只好應(yīng)下，反正她確實(shí)沒想過從顧嬋那里得到什么，大概永遠(yuǎn)也不會提出要求。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過一陣，韓拓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對兩女道：“我已派人去請紅樺白樺從幽州過來，等她們兩人到了，便由李武成那隊(duì)人馬護(hù)送，她們陪伴伺候，送你們兩人回幽州去?！?/br>
    ☆、第七十八章 77.76.75.5

    此話一出，原來熱絡(luò)的氣氛頓時冷卻下來。

    尤其是顧嬋，前一刻還笑意盈盈的小臉?biāo)查g皺起來，怎么看怎么像放久了發(fā)蔫的小包子。

    傅依蘭也不想走，她還記著和顧楓約好的武藝比試呢，不由自主便往他坐的方向看過去。

    別看顧楓平時總是每個正形兒，其實(shí)他心里可不糊涂，再加上畢竟在外歷練多年，當(dāng)然比兩個深閨里長大的姑娘有主意得多，當(dāng)下幫韓拓勸說道：“你們兩個姑娘家留在軍營里到底不方便，也不安全，萬一哪天遇到敵軍偷襲……”

    雖是假設(shè)，但這話略有些烏鴉嘴的意味，所以說了一半他自己便打住了。

    不過話糙理不糙，況且這里不是平日無事在駐地安營扎寨過日子，這是在戰(zhàn)場上。打仗的事情哪里說得準(zhǔn)，就算不是被偷襲，還有其他各種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傅依蘭還好，起碼會些功夫，能自保。

    顧嬋可是什么都不會的，真有事起來就是刀口上的rou——任人屠戮。再加上她身份特殊，說不定還會變成旁人要挾韓拓的把柄。

    顧楓心眼多，看看兩個姑娘明顯不自在的面孔，心知眼下這般四人跟打馬吊似的各據(jù)一方的狀態(tài)，可不是說大道理的好時機(jī)。

    “姐夫，我看著璨璨精神還是不濟(jì)，再讓她多休息休息吧，我和傅姑娘先出去了。”

    一壁說一壁向傅依蘭打眼色。

    韓拓聞言，頷首答應(yīng)。

    傅依蘭不知他心思，但總能看得出這是叫她別反駁，跟他一道離開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璨璨好生養(yǎng)傷，想找我時就讓侍衛(wèi)傳話?！彼龂诟李檵葞拙洌窒蝽n拓告辭過，便站起身，隨顧楓一起出了營帳。

    “顧楓，我們是不是來錯了？”一出帳，傅依蘭就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顧楓腳步頓了頓，才道：“錯倒算不上錯，說到底還是不安全，姐夫這不是怕你們出事么。你是不知道蒙古人有多狠，我們收復(fù)大同時，城里一多半的人都叫他們給殺死了。活下來的人說他們就跟瘋了一樣，見人就殺，不管是白須白發(fā)的老人，還是襁褓里的嬰孩。還有女人，他們見到女人就跟……咳咳咳……”

    他是在軍隊(duì)里和兄弟們胡說八道慣了的，話都出了口才想起來旁邊這位是個跟自己年紀(jì)差不多的大姑娘，有些話不方便說，也不方便聽，強(qiáng)自憋住的后果是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了。

    傅依蘭已然明白，她以前也在記錄戰(zhàn)事的書里看過，敵軍功下一座城池，便讓部下燒殺搶掠。

    可是書上寫的再慘烈，讀起來依舊是個遙不可及的故事，并不會生出太大感觸。

    如今顧楓不過才三言兩語，卻令她覺得事情仿佛就在身邊在眼前。她是姑娘家，天生對暴戾血腥之事便有恐懼，但更多的還是對那些百姓的同情，以及對侵.略者的義憤，隨之而來的還有期盼親手保家衛(wèi)國的激情。

    “我懂了，不過，如果我在比試時表現(xiàn)得還不錯，可否讓我留下，我不怕你們將我當(dāng)普通士兵那樣cao練，我能受得了，我也想為大殷盡一份心出一份力?！备狄捞m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心愿。

    其實(shí)，如果對面的人是韓拓她或許便不敢，但顧楓不同，他就像個玩伴，即便知道不合宜不恰當(dāng)?shù)脑?，告訴他似乎也無妨。

    傅依蘭的去留與否顧楓做不了主，而且，他本意是要幫韓拓勸定這姑娘。此時雖然詫異她的膽量與豪情，卻也只能先敷衍著。

    “這個嘛，到時候再說，如果你功夫確實(shí)強(qiáng)過男人，比如能贏了我，再說。”

    到時候若是她輸了，便得乖乖回去。事實(shí)上，顧楓認(rèn)為這是必然的結(jié)果，一個閨閣貴女，那點(diǎn)子花拳繡腿怎么可能比得過他真刀真槍上過戰(zhàn)場的男子漢。

    兩人邊說邊走，半途中與給顧嬋送羊rou羹的炊事兵擦肩而過。

    *

    韓拓從侍衛(wèi)手里接過托盤，走至床邊。

    床上的人頭埋在夏被里，從剛才顧楓與傅依蘭離開后便一直悶不吭聲。

    “璨璨，你想吃的羊rou羹來了，快起來吧?！表n拓說著動手去掀被子。

    顧嬋心知搶不過他，便也不白費(fèi)力氣，由得他掀了開去，嘴上卻道：“我不想吃了?！?/br>
    “你剛才不是說沒吃飽，想再吃一碗的。”韓拓知道她在鬧別扭，這才命人多煮來一碗，想把她哄上一哄。

    顧嬋一點(diǎn)也不領(lǐng)情，腦袋轉(zhuǎn)而埋向床褥，幽幽問道：“我可以不回去嗎？”

    韓拓輕聲嘆氣，將托盤放在床側(cè)的杌子上，人跟著翻身上床，躺在顧嬋身側(cè)，伸手把她環(huán)住，又攥著她下巴硬把那顆小腦袋從褥子上挖出來，貼在自己胸前，才道：“前線太危險，你留下來，我會擔(dān)心?！?/br>
    “可是，同你分開了，我會擔(dān)心你?！鳖檵炔渲乜?，強(qiáng)調(diào)道。

    “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表n拓揉了揉她腦袋，笑道，“十幾萬大軍保護(hù)我一個，別說閃失了，只怕頭發(fā)絲都不會掉一根兒?！?/br>
    這話可不實(shí)在，純粹是哄小姑娘安心的。

    顧嬋卻不傻，直接戳穿他，“你騙人，上次是誰受了傷，昏迷不醒，連著三日都沒給我寫信？”

    什么時候的事？

    韓拓自己早忘了，叫她一說，倒是好像有過這么一遭，不過論辯才他也不會輸給顧嬋，立刻改口道：“你看，便是受了傷，我如今不是仍舊好好的，連傷口都看不出來了，說明我命硬。而且又有蕭鶴年在，他是氣死閻王，所以更不用擔(dān)心了，是不是？”

    顧嬋一點(diǎn)都不為所動，蕭鶴年人稱氣死閻王，那不過是個綽號，卻不是當(dāng)真能從閻王爺手中搶人，不然為何前世她會死。

    她稍作猶豫，便下定決心，開口道：“王爺，還記得我做得那個夢嗎？”

    “說我會戰(zhàn)敗的那個夢？”韓拓接口道，“夢都是反的……”

    “不是那個，”顧嬋打斷他，“是更早的一個，在墨園時講給你的那個，夢到我后來在宮里中毒生病，王爺帶蕭鶴年來給我醫(yī)治的那個夢?！?/br>
    韓拓其實(shí)沒什么印象。

    夢卦鬼神，于他而言都屬于無稽之談，顧嬋有時會被噩夢影響心緒，他知道了便哄，卻不會當(dāng)真，自然也不會刻意記住。

    這會兒明知她情緒不佳，當(dāng)然不能直言，只得含糊道：“嗯，那個夢怎么了？”

    “王爺是不是不記得了？”顧嬋小聲問著，不過她并不需韓拓回答，畢竟重點(diǎn)在她即將說的話里，因此便自顧自說下去，“那個夢很長，夢到我十二歲之后，與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的一輩子。因此，夢里面也有這樣一場戰(zhàn)事?！?/br>
    說到底，還是被夢中事情困擾，韓拓耐心地順著她話問道：“哦，那夢里面的這場戰(zhàn)事情況如何？”

    顧嬋怕韓拓不肯信，心中有些緊張，小手攥住他衣襟用力，正色道：“夢里的這場戰(zhàn)事，不是王爺出戰(zhàn)的。因?yàn)?，夢里晉王妃出事比較晚，所以這會兒楚王還好好的，瓦剌來犯境，自然是由他率軍出戰(zhàn)?？墒钦檀虻揭话耄瑔⒈砀绫泐C出圣旨，說國庫空虛，要以救濟(jì)河南災(zāi)民為先，削減了大半軍需。事出突然，楚王措手不及，后來便戰(zhàn)敗身死。王爺，你出發(fā)前，我問你軍需的事情，便是因?yàn)檫@事?？墒牵矣峙履悴恍?，所以沒敢說全，但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都跟夢里一樣一樣的，王爺，我真的害怕……”

    說道此處忍不住有些哽咽，停了停才繼續(xù)道：“怕你出事?！?/br>
    說實(shí)話，韓拓還真是不信，甚至覺得這完全是她獨(dú)自一人留在王府里，成日擔(dān)驚受怕，胡思亂想，后來再被韓啟的圣旨嚇到了，便把幾次夢境與現(xiàn)實(shí)混淆起來。說白了，純粹屬于自己嚇唬自己。

    可是，他顧慮顧嬋情緒，嘴上不可能說得這樣直白，只安慰道：“璨璨不怕，不會有事的。你提醒之后，我已經(jīng)事先做好準(zhǔn)備，現(xiàn)有軍需尚能維持?jǐn)?shù)月有余，你送來的現(xiàn)銀，再加上我自己的私蓄，足夠二十多萬人三年的開銷，我已經(jīng)派林修去南邊打通采買渠道，全都很穩(wěn)妥，絲毫不需擔(dān)心?！?/br>
    “那三年之后呢？”顧嬋追問道。

    韓拓有點(diǎn)好笑，也明白過來，為什么她非要吊在李武成后面一路跟了過來，看來確實(shí)擔(dān)心得不行。

    對于男人來說，這行為雖然有些傻氣，卻十分受用，心中柔情涌動，說出來的話也更溫和耐心，“我的私蓄每年都會增加，三年內(nèi)的進(jìn)項(xiàng)至少也能再維持多一年有余，這樣一來便有四年時間了，其間事情或許會有轉(zhuǎn)圜變化的余地，就算沒有，也有充足的時間再開源，一切都來得及。璨璨，無需緊張?！?/br>
    韓拓一壁說，一壁皺眉去拍攥在他衣襟上的小手，顧嬋攥得太用力，以至于手指節(jié)都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