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江憐南全都答得不卑不亢。 安國公夫人賞了她一對水頭十足的翡翠鐲子,出手大方,令人驚嘆,即便這樣,江憐南依舊表現(xiàn)得體,不由叫人再高看幾分。 * 入夜之后,好動的小姑娘們還有最后一個活動,提著花神燈在花神廟附近巡游。 花神廟就在百花園門墻之內(nèi),日落開宴前,百花園已清過場,除了延壽寺的僧侶,以及賓客名單上的幽州勛貴外再無閑雜人,安全無虞,自然可以放心游樂。 包括顧嬋在內(nèi)的很多姑娘,連丫鬟都沒跟著,只匯同幾個伙伴,由僧人指引前行。 巡游隊伍漸漸擴大,燈火璀璨,與紅花綠樹相映成趣。 行至花神廟門前,顧嬋突然被一顆飛來的石子打中,石子雖小,打在身上卻疼得很,她扭頭朝石子飛來的方向?qū)ふ艺厥碌膲男娜?,看到韓拓正對大門站在廟內(nèi)庭院里,笑著沖她招手。 ☆、第十八章 臨行別 顧嬋可笑不出來,氣呼呼把頭擰回,腳上不停步,根本不想理他,余光卻瞥見韓拓抬腿要往廟外走,大有她不進去他便出來找她的架勢。 顧嬋膽子小,韓拓一嚇?biāo)托幕?,連忙對馮鸞和章靜琴假托解手,返身往回走。 巡游的隊伍有鑼鼓相伴,熱鬧非常。顧嬋一直走到最后面,站在原地看著隊伍走遠,確定沒人能看見她時,才邁步進了花神廟。 “王爺又找我做什么?”顧嬋覺得被強迫做不愿做的事情,心里不痛快,問話時撅著嘴,語氣硬邦邦的,可惜聲音嬌柔,帶不出氣勢。 韓拓并不回答,將顧嬋拽到右側(cè)兩人高的石碑后面,從她手里接過花神燈。 那盞燈是寧皇后派人從京師送來的皇商貢品,燈作傘形,有八角,以松江特產(chǎn)的玉版談箋糊成,面上用碎金屑描成十二花神游春圖,才不過手掌高的人物,身姿神態(tài)無一不精妙傳神。 韓拓看也不看,一口氣吹滅了燈內(nèi)紅燭,兩人瞬間置身于黑暗之中。 這倒好,不怕有人尋燈光找過來發(fā)現(xiàn)他們,顧嬋暗地里松一口氣,耳聽韓拓問道:“過了大半日,你想好送我什么了嗎?” 就為了這個么?顧嬋覺得他實在小題大做。 圓月半遮半掩在藏在厚厚的云層里穿梭,朦朧的光暈照不透萬物。 顧嬋看不清韓拓的五官模樣,只隱隱約約能描繪出大概輪廓,因而比平時大膽些,敢于提出要求,“我不想送,私相授受,于禮不合,王爺可以想個別的方式讓我回報你嗎?” 韓拓輕哼:“若當(dāng)真講究守禮二字,你就得乖乖坐上小轎從側(cè)門抬進本王王府了。” 顧嬋心知肚明他說的是實情,完全沒得反駁,到底不甘心,想起他從前的話來,便道:“王爺不是說過,不想娶我么?!?/br> “嗯,本王什么時候說過?”韓拓輕飄飄否認。 原話確實不是這句,可意思還不都一樣,顧嬋學(xué)著他當(dāng)初的強調(diào),“王爺說過,要娶我只是玩笑話?!?/br> 她如此執(zhí)著于拒絕他,令韓拓不悅,索性講話挑明,“本王反悔了。” 顧嬋目瞪口呆,“王爺怎么能言而無信呢?”一時說娶,一時說玩笑,一時又說反悔,還能有人比他更反復(fù)無常么? 韓拓握住她纖纖細腰,惡狠狠道:“到底是誰言而無信?說要回報的人是你,本王提出要求,你卻諸般推脫。怎么,利用完本王,便要急不可待的劃清界限?” “不是,我沒有……”顧嬋囁嚅,韓拓一發(fā)怒,她就想起前世里金鑾殿上第一次見他的情景,恐懼在黑暗中恣意叢生。 韓拓趁機逼近,“本王決定了,就要你一條帕子,需得繡上本王和你的名字。” 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們兩個有牽扯么?顧嬋情急,連連搖頭。 韓拓只做看不到,自顧自說道:“就這么定了,明日本王要動身去邊境重新布防,一個月之后回來,你先將手帕準(zhǔn)備好,到時候本王再來找你?!?/br> 來赴百花宴的人今晚大都在園內(nèi)客房安置,韓拓明天清晨便要啟程,不能留下,特地來見顧嬋。自己心有不舍,可看她表現(xiàn),怕是巴不得自己再也別回來,韓拓心里酸酸澀澀,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顧嬋靜靜的不說話,她不想再見他…… 耳中卻聽韓拓柔聲道:“你要是有事情找我,就寫信交給白樺,她知道怎么送到我手上?!?/br> 顧嬋倒抽一口涼氣,白樺是顧景吾找來的懂武功的丫鬟,昨日才進顧家,想不到原來竟是韓拓的人。 她諷刺道:“王爺果然安插了細作在我家里?!?/br> 韓拓嗤笑,“那是為了保護你?!?/br> 韓拓一世沒怕過什么,如今只要想起上元夜里的事情便心驚膽跳,要是沒趕巧遇到他,顧嬋會是什么下場? 他絕不容許這種意外再有機會發(fā)生。 顧嬋滿心不樂意,留下白樺等于把韓拓的眼睛黏在自己身上,從今往后逃不過被他監(jiān)視,明天回家便要把白樺打發(fā)走。 “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想著明天我前腳出城,你后腳就把白樺趕走,嗯?”韓拓一語道破天機。 哎,這人是懂讀心術(shù)不成,顧嬋撇嘴,她不能承認,唯有耍賴,“難不成連不說話都有錯了?” 韓拓不再去戳穿她,只道:“白樺拜師學(xué)過醫(yī)理,蕭鶴年走前教會了她修羅花等若干毒物的診斷與解毒方法?!?/br> 其實這才是他今日想說的重點,“我聽顧大人說家中并未翻查到證據(jù)線索,但若有心藏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成功。前些日子蕭鶴年在,對方肯定不敢再輕易造次。如今他離開了,萬一對方故技重施,有白樺防著,也就不怕了。只是你千萬別透露出去,以免打草驚蛇,知道嗎?” 她又不傻,當(dāng)然不會到處宣揚,顧嬋不服氣,故意唱反調(diào),“也許是外人做的也說不定。” “不管是什么人做的,你們的安全無事最重要,命保住了,其余皆可以再查。” 說著抬頭看天光,月上中天,時辰已到。 他重新點燃花神燈,交回顧嬋手里,張開雙臂道:“為夫要走了,臨別前讓我抱一抱可好?” 為夫他個頭,顧嬋沒有見過這樣臉皮厚的家伙,不愿同他歪纏,抱著燈跳開。 鑼鼓聲漸漸近了,繞花神廟巡游一周之后,便要進來將燈掛上枝頭,她得趕在隊伍到達前出去,“王爺說完了吧,我要走了?!?/br> 顧嬋不等韓拓回答,已返身向外跑去。 韓拓沒攔她,顧嬋竟有些不大適應(yīng),跑出幾步,停下來,回頭看他。 韓拓還站在原地,用將將好能讓她聽到的聲音,不緊不慢道:“乖乖的等我回來娶你?!?/br> ☆、第十九章 靜夜思 韓拓的語氣溫柔且飽含寵溺,顧嬋有一霎那失神,恍惚間仿佛生出些微不舍。 鏗鏘的鑼鼓很快將她拉回現(xiàn)實,再不走怕是來不及。 “王爺莫再胡亂說笑了!”顧嬋說罷,跺腳扭身,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待她隨著巡游隊伍再次進入花神廟內(nèi),石碑后已空空如也,韓拓早不在那處了。 * 回到客房安置時約是四更時分,游玩整日,十分疲累,顧嬋一沾床便睡著了。然而,她這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在夢里回到曾經(jīng)生活五年之久的禁宮。 琉璃瓦,朱漆門,斗拱重檐,雕梁畫棟,檀香裊裊,燈火通明。 身穿玄色重甲的士兵靜默有序地穿梭在巍峨的宮殿之間,顧嬋被他們押解著,不得不疾行前進。 風(fēng)雪大作,華麗的纻絲翟衣不足以御寒,身體漸漸僵硬,舉步維艱…… 終于到達奉天殿,顧嬋邁過門檻進去,十幾名嬪妃跪在西側(cè),瑟瑟發(fā)抖,低聲哭泣,顧嬋走到她們前面,一樣跪下,沉重的九龍九鳳冠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來。 江憐南隨后而到,穿著艾綠繡忍冬紋對襟褙子與蟹殼青卷草花馬面裙,雙垂髻上簪一對華勝,手中抱著紫砂花盆,盆中載一株奇花,花瓣黑如墨,花蕊紅似火,美麗非常,妖異非常。 韓拓高坐金龍椅,垂眸專注地擦拭偃月刀,忽而抬眼望向顧嬋,凌厲的鳳眼冷漠如冰,“做朕的皇后可不能識人不清。” 話音甫落,刀已揮出,寒光閃過,江憐南的頭顱與身軀分離,“咚”一聲掉在金磚地上,骨碌碌滾至顧嬋身前。 “朕說過,等朕回來就會娶你,你很乖,朕很開心,這份大婚之禮是朕精心準(zhǔn)備,皇后可還喜歡?” 韓拓將顧嬋打橫抱起,放置于金龍椅上,她未坐穩(wěn),已被推躺下去,他欺身而上…… “不要!”顧嬋掙扎大喊,猛地睜開眼坐起。 青紗帳外,一燈如豆,原來只是個噩夢。 睡在外間的碧苓與碧落聽見動靜,外衫都來不及披,立刻趿拉著鞋子趕進來,“姑娘可是魘著了?” 顧嬋擁著被子坐在那里,驚魂未定,呼吸急促,額頭滿是汗滴。 碧落趕忙坐上床頭,輕掃顧嬋背脊給她順氣,一面安撫,“沒事的,沒事的,只是夢而已,夢都是反的呢,姑娘別怕?!?/br> 碧苓麻利地沏了巖茶來,直將茶杯送到顧嬋嘴邊,“姑娘,喝杯熱茶壓壓驚?!?/br> 顧嬋就著她手小口啜著,喝掉大半杯,氣息漸漸平順,便著兩人繼續(xù)去睡。 碧落扶她躺下,掖好被角,碧苓拿溫水浸了帕子替顧嬋擦凈汗水,然后兩人才齊齊回到外間。 顧嬋在黑暗里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全是她夢里出現(xiàn)的那兩個人。 顧嬋本覺得韓拓今日反復(fù)無常是為了捉弄她,現(xiàn)在靜下來細細回想,只怕自己想錯了。 韓拓若只是動手動腳,胡說八道嘴上討便宜,或許還能說是胡鬧,但他安排白樺到自己身邊,便說明他并非玩笑。 往來任丘的那一趟,韓拓已做得仁至義盡,而后她顧嬋的安危與他韓拓又有什么關(guān)系,需得他這般費心關(guān)注。 顧嬋真想告訴自己那只是韓拓喜歡掌控別人而已,畢竟他將來會起兵謀反,一個殺孽深重的逆賊有些奇怪的癖好才正常。 可她沒辦法說服自己。 事情大概在往顧嬋最不愿意看到方向發(fā)展,從一開始韓拓就沒開過玩笑,那日下山時他說的話才是真的玩笑,只為了打消她的戒心,他或許是真的想娶她。 顧嬋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令韓拓動了心思。當(dāng)然,這不是說她認為自己不是值得別人戀慕的好姑娘。她純粹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兩世里韓拓都要這樣莫名其妙的“霸占”自己。 前世里還能說是為了刺激姨母。這輩子又是為了什么? 顧嬋以前沒有想過自己究竟想要嫁給什么樣的人,前世是因為來不及想便被寧皇后定給韓啟,今世則是還未顧及。但她清楚,自己不想嫁給韓拓,也不想嫁給韓啟。后者,她更多的是表兄妹之情,是親人,而前者,是會讓她與親人對立的人。 顧嬋希望這一世闔家安康,這個家不只是顧景吾夫婦與他們兄妹五人,也包括永昭侯府、寧國公府的人,韓啟自然也算在內(nèi)。 若要救韓啟,就得出賣韓拓,提前抑制他謀反的可能,這無異于將韓拓推上死路。 韓拓曾為救寧氏出了大力,顧嬋不想恩將仇報…… 看,這就是個死結(jié),顧嬋煩躁地踢腳,賭氣般拉起被子蒙住頭。 可是,這輩子的事情就一定都會和前世一樣嗎? 寧氏沒有死,對于顧嬋來說,她未來的一切都隨之改變了。 那么其他人呢? 比如,江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