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東掛斷了電話也把老爺子的咆哮徹底隔絕，他捏著手機站在落地玻璃前，手指漸漸收緊。天空昏暗，恐怕要下雨。

    沉默了好一會兒，陸辰東才收回視線往辦公桌前走，重新把手機拿到面前撥打了一個號碼，他拉開椅子坐到了辦公桌前，電話很快就接通，他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樂樂在家做什么？”

    “樓上房間玩游戲?！?/br>
    “沒什么異常吧？”

    “沒有，很安靜很乖。”

    陸辰東抬手捏了捏眉心，嗓音沉?。骸翱春盟?，晚上我回去吃飯?！?/br>
    “好的，陸先生。”

    掛斷電話，陸辰東把手機扔到一旁才開始專心工作。

    ——————

    蘇巖剛到市區(qū)天就開始飄雨滴，到住處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瀑布，陰沉沉的奔騰落下。車子在小區(qū)樓下停，蘇巖沒有帶傘，付了車費就打開車門沖了出去。雨水驟然澆到臉上，冰涼徹骨。

    蘇巖走的匆忙，身上只有一個手提包，她只好把包頂在頭上快步往樓道里跑去。渾身都濕透了，蘇巖站在干燥的樓道里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氣。

    熟悉的地方，蘇巖心里感慨萬分，上一次離開的時候，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鼻子有些酸，蘇巖抿了抿嘴唇把淚給忍了回去。身上的衣服緊緊貼在肌膚上，黏膩難受，蘇巖往電梯的方向走，先回去拿了備用的車鑰匙。

    她見不著蘇樂樂，心跳的發(fā)慌。

    進了電梯，按下樓層的數(shù)字，蘇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雨水滴下去很快在電梯里匯集成一道水流。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冷，搓了搓汗毛倒豎的胳膊。

    電梯叮的一聲門就打開，蘇巖心里盤算著認識的人中誰可能知道陸辰東住處，想了一遍。蘇巖想到了一個人，王安。

    她沒有王安的電話號碼，可認識的人中有知道的，連忙從包里摸出手機要打電話。蘇巖撥號的動作只做了一半，忽然手指就頓住了。

    她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愣怔怔的看著不遠處她的家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地板上，他穿著連帽衫，帽子扣在頭上。渾身濕透了，臉埋在膝蓋中。地板上的水以他為中心往四周蔓延開來，蘇巖的腦袋轟的一聲就炸開了，淚就飆出了眼眶。

    蘇樂樂背靠著他們家的門，坐在地板上。

    蘇巖拿著手機的手指抖的厲害，她猛地回神就朝那個小小的身影狂奔過去。蘇樂樂睡著了，蒼白的小臉埋在膝蓋里，頭發(fā)濕漉漉的貼在面頰上，呼吸均勻。

    蘇巖半跪在地上去摸蘇樂樂臉，生怕他只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現(xiàn)的幻覺。小心翼翼碰觸他的臉頰，暖熱的皮膚軟綿綿的碰觸到了蘇巖的指尖，那一刻，蘇巖整個人沸騰燃燒起來。

    她的寶貝兒子。

    緊緊的摟住蘇樂樂，他瘦了，身上的骨頭硌的蘇巖胸口疼，心臟也疼。

    蘇樂樂迷迷糊糊的醒來，睜開朦朧的眼睛看到蘇巖，哼了一聲：“mama——”

    蘇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不斷的涌出來，她扯起嘴角笑了起來，笑的傻子一樣。不住的揉蘇樂樂的腦袋，嗓子發(fā)硬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

    千言萬語要說，可現(xiàn)在她什么都說不出口。

    蘇樂樂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依舊閉上眼，要睡不睡的耷拉著腦袋；“累?！?/br>
    蘇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愣是把蘇樂樂給抱了起來。蘇樂樂兩只手都摟著她的脖子，閉著眼不說話，蘇巖拿出鑰匙單手打開了門。

    進門連忙把蘇樂樂放到了沙發(fā)上，她累得喘氣。可心里高興，失而復得的心情把所有理智都打敗了，她抱著蘇樂樂的臉親了親。

    “寶寶，你怎么回來了？”

    “……我困?！?/br>
    蘇樂樂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踢掉腳上的鞋子埋頭縮在沙發(fā)上，依舊閉著眼：“我睡一覺，你手機關(guān)機?！?/br>
    “關(guān)機做什么？”蘇巖問完后，才反應過來這么多天沒回來沙發(fā)上一定有灰塵，蘇樂樂現(xiàn)在一身濕衣服怎么睡覺？繼而又生出一系列的反應過來。蘇樂樂怎么跑回來了？一身的雨？淋雨了？這孩子淋雨跑回來的？還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會不會生病？

    “下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回來的？樂樂，你別睡先去洗個澡，會感冒！”

    “你把手機關(guān)機?！?/br>
    蘇樂樂蹭了下腦袋，依舊沒睜眼：“……媽，你把手機關(guān)機。”

    蘇巖不明就里，可還是拿過手機給關(guān)機了，扔掉手機看蘇樂樂縮著腦袋睡覺，連忙跑到臥室翻出個毯子，出來脫掉蘇樂樂身上的濕衣服，用干燥的毯子包住他：“我去放熱水，別睡了，容易感冒。”

    “嗯……”

    蘇樂樂身上沒有錢，他是偷偷跑出來的，原本只是想回來看看。他很想見蘇巖，可陸辰東不讓他們見面，蘇樂樂也沒辦法?？商K樂樂沒算好路線，從郊區(qū)別墅跑到這里實在是太遠了，還經(jīng)歷了一場雨，現(xiàn)在精疲力盡。眼皮沉重，一點都不想說話，只想大睡一場。

    蘇巖當初走的急，如今家里一團亂，蘇巖把浴缸洗了一遍才開始放水。

    熱氣騰騰的霧氣漸漸充斥了浴室，蘇巖插空跑到客廳把沙發(fā)打掃干凈。又去廚房里燒上了開水，等浴室里水放好，蘇巖去客廳里叫蘇樂樂，才發(fā)現(xiàn)他睡的踏實，都打呼嚕了。

    蘇巖看著蘇樂樂的睡顏，只想笑。心里一陣酸一陣苦，如果自己不回來呢？他要在門口坐多久？沒有一點希望的等待，他只是在等。

    蘇巖心口疼的厲害，她捏了捏蘇樂樂的臉頰，吸了口氣把情緒強行壓下去：“樂樂，起來洗澡?！绷芰吮鶝龅挠辏K巖真怕他感冒。

    “嗯……”

    蘇樂樂其實沒醒，就是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了蘇巖一眼，翻個身重新睡。

    蘇巖哭笑不得，把他抱到浴室按在熱水里，蘇樂樂身上并沒有外傷，蘇巖一顆心落回了腔子。她把沐浴露還有毛巾都放到浴缸旁邊的架子上，蘇樂樂趴在浴缸沿上，耷拉著眼皮看了蘇巖一眼，聲音很低：“……我想在家睡覺，就一天，別開機。”

    別開手機，陸辰東會找到蘇巖，會帶走蘇樂樂。

    蘇巖慌忙別開了臉，她抬手蓋住臉，不斷的吸氣才沒能讓自己的淚落下來。

    蘇樂樂很早熟，非常早熟，什么都懂。

    “你先洗澡，我去把臥室的床鋪好。”

    “嗯……”

    蘇巖捂著臉跑了出去，蘇樂樂看著她的背影，抿了抿嘴唇，半響后他滑下去把頭埋進水里。憋著氣，水里很安靜，沒有一點的聲音，蘇樂樂吐出一口氣看著那一連串的氣泡浮出水面。他才露出了頭，嘆一口氣靠在暖洋洋的熱水里。

    他沒有想到蘇巖會回來，只是想在家門口坐一會兒。

    蘇巖收拾好了臥室，蘇樂樂在浴室里喊：“你把我的睡衣送過來?！?/br>
    蘇巖找了件干凈的睡衣送到浴室，蘇樂樂穿上睡衣拖鞋甩著腦袋就往自己的房間去。

    “晚上吃什么？你先吹頭發(fā)。”

    蘇巖回頭一把拉住蘇樂樂，拉到鏡子前，拿過吹風機給他吹頭發(fā)：“我下樓買菜，你想吃什么？”

    “我想想，糖醋魚吧，吹好了么？”

    “等會，急什么?！?/br>
    蘇巖細致的給蘇樂樂吹干了頭發(fā)，才放他去臥室睡覺：“喝點熱水再睡?！?/br>
    蘇樂樂也不拒絕，接過蘇巖遞過去的杯子直接灌了一口，頓時眉頭緊皺一時間不知道要把嘴里的玩意吐出去還是憋著氣給喝下去。糾結(jié)片刻，他還是選擇咽了下去，苦著臉嘟囔：“什么??？”

    “姜湯?！?/br>
    蘇巖說道：“家里沒糖了，有點辣。”

    蘇樂樂吐了吐舌頭，掀開被子縮到了床上，皺著眉頭：“真難喝?！?/br>
    “睡吧。”

    蘇巖給他蓋好被子，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下樓的時候，天還在淅淅瀝瀝的下雨。蘇巖撐著傘踩著滿地的水往附近的超市走，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冷冽清新。蘇巖想，如果日子一直這樣，就好了。

    ————————————

    陸辰東是在晚上七點才知道蘇樂樂不見了，那時候他還在路上，保姆打過來電話急匆匆說道：“陸先生，孩子不見了！”

    陸辰東表情一凜：“什么？”

    “回來后樂樂就在房間玩游戲，一直沒出來，我以為他認生……剛剛我去叫他下樓才發(fā)現(xiàn)房間里沒人了……”保姆急切的說著，語調(diào)都不怎么連貫：“不見了，窗戶開著，那里弄得都是水?？蛇@是二樓，陸先生……”

    陸辰東手指緊緊捏著方向盤，突然打了個方向猛地踩下剎車。刺耳的剎車聲，車子在路邊驟然停下。外面雨下的很急，陸辰東咬了咬牙，聲音冷冽。

    “去門口保安室調(diào)監(jiān)控?！?/br>
    抬手按了按眉心，陸辰東深吸一口氣：“趕快去找！”

    外面下著暴雨，密集的雨滴砸在車玻璃上四濺開來，整個世界都是雨聲。

    ☆、第三十一章

    蘇巖在超市買了菜，路過甜點店的時候又順便打包了一份蛋糕。蘇樂樂喜歡吃甜食，以前蘇巖怕他吃壞了牙，很少買，現(xiàn)在也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蘇巖就任性了一回。

    拎著袋子往家走，雨小了很多，蒙蒙細雨灑在雨傘上。天已經(jīng)徹底黑透了，借著路燈蘇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經(jīng)八點，她加快了步伐。

    樂樂也不知道餓了多久，她得趕快做飯。

    突然一道車燈就直射過來，蘇巖回頭看了一眼。那是亮黑色的寶馬越野，車速很快，碾過路邊的水坑濺起無數(shù)水花。蘇巖怕被殃及，連忙往旁邊躲了躲。

    那車子卻絲毫沒能體會蘇巖的心情，直奔她而來，并且在靠近的時候猛然停住，到底污水還是濺到了蘇巖的褲腳上。輪胎摩擦發(fā)出刺耳聲音，蘇巖皺了下眉頭，心想這開車技術(shù)可不咋地，要越過那輛車往樓道里走。

    越野車的車門忽然就打開了，一條長腿邁了出來，蘇巖一愣頓住了腳步。

    陸辰東甩手關(guān)上車門大步朝蘇巖的方向走，氣勢凜冽，冷顏肅穆，黑眸盯著蘇巖是質(zhì)問的語氣：“蘇樂樂呢？”

    細雨蒙蒙，落下來沾濕了陸辰東黑色的發(fā)絲。他人高馬大的擋住蘇巖的去路，橫眉冷眼沒一點好臉色，直奔主題的注視著蘇巖，聲音里滿含怒氣：“你為什么不能替孩子想想？這么大的雨你讓他跳樓？萬一出點什么事怎么辦？”

    雨絲飄飄然落在他的臉上，打濕了他的臉。蘇巖抿了抿嘴唇，臉上的表情漸漸消散，捏著傘柄的手捏緊。她和陸辰東對視半響后，抿了抿嘴唇開口：“我打不通你的電話，回到這里，下電梯看到孩子坐在冰冷地板上縮著腦袋睡覺。你知道我當時是什么心情么？陸辰東?！?/br>
    蘇巖的聲音很輕，她仰著頭，看著陸辰東的眼睛：“我當時想拎把刀子和你拼命，比你現(xiàn)在憤怒幾百倍?！碧K巖又抿了抿嘴唇，嘴唇有些干，她咬著上面的干皮。咽了下喉嚨，聲音努力平靜。便利袋勒的她手指有些疼，蘇巖側(cè)了下身子：“既然要回他的撫養(yǎng)權(quán)，就應該好好對待。那么大的雨，我不知道他走了多少的路才回到這里。蘇樂樂今年十歲了，并不是三歲小孩什么都不懂，他懂。他為什么要回來？陸辰東你想過么？跳樓？這還有跳樓的環(huán)節(jié)。陸辰東，如果能打得過你，你現(xiàn)在絕對不可能完好無損的站著。”

    蘇巖移開視線看著腳下的陰影，陸辰東高大的身影落在地上，長長的一道，蘇巖半邊身子都被罩在其中。她壓制住憤怒，以后還要相處，她要冷靜下來。她斗不過陸辰東，就要服軟，不能去激他。畢竟，孩子還在他手里。

    “蘇巖，你以為你說的話我會信？”

    “那你給我解釋下蘇樂樂是怎么跑到了這里？你對他好，對他上心了，能讓孩子這么冒雨跑過來么？孩子失蹤了，多長時間了你才知道？”蘇巖不想用激動的態(tài)度去面對陸辰東，可她沒忍住?！澳阏f我對孩子不好，你倒是好給我看看？對我發(fā)火有用么？這件事你做對了么？你把孩子當什么？當自己的所有物？從沒有站在他的立場去思考問題，你和他溝通過么？你尊重過他的想法么？”

    蘇巖瞇了瞇眼睛，深吸一口氣，她忽然什么話也不想說了，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繞開陸辰東往樓道里走，雨已經(jīng)打濕了陸辰東的襯衣，他還站在雨里。

    “樂樂在睡覺?！?/br>
    蘇巖是認輸了，現(xiàn)在的她斗不過陸辰東。若是硬杠下去，可憐的還是樂樂，她舍不得樂樂再一次冒著大雨穿過大半個城市跑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睡在門口，等她。

    陸辰東的性格不是朝夕就能改了的，那只能蘇巖遷就。只有這樣，蘇樂樂才不用過的那么辛苦，蘇巖得巴結(jié)著陸辰東。

    “陸辰東，不要因為我們的意氣用事讓孩子受傷，我真的怕了?！?/br>
    她害怕陸辰東再干一次一聲不吭就帶著蘇樂樂走的事，那樣，蘇巖都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找蘇樂樂。蘇巖往前面走，她沒有回頭：“雨還在下，你要上來就一塊，不愿意就算了?！?/br>
    蘇巖進了電梯，沒一會兒陸辰東也走了進來，腳步很沉，他黑著臉，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蘇巖按下樓層，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話都說盡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陸辰東站的筆直，眼睛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