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透，龍姑娘得女的消息已悄悄傳遍全城，她現(xiàn)在大小算一號人物，很快各路人馬道喜的道喜，試探的試探。人們或許在心里嘀咕過幾句孩子的出身，卻沒哪個不長眼的直接問到她的臉上去——掰著指頭數(shù)一數(shù)，從整頓工廠、翻譯圖紙、收復(fù)荊楚到如今統(tǒng)率女學，多少大事背后有著龍姑娘的推波助瀾？洪大總統(tǒng)只差沒有將她破格提攜成天國秘書長，便是真的無媒茍合也沒必要非掐在這個時候觸人家的霉頭，婦人產(chǎn)后虛弱，一個養(yǎng)不好是要落下一輩子病根兒的。

    城中鬧鬧嚷嚷，居然沒有人注意到叁月初叁日，一支不算太龐大的船隊從天都出發(fā)北上。文件和單據(jù)上清清楚楚的寫著：細布，叁萬五千匹；生絲，一萬八千斤；絲綿，二萬六千斤；咸蛋，一萬九千四百顆……都是極常見的南貨，故碼頭驗貨的官員沒有任何遲疑，十分爽快地給予了放行。

    “……我聽說江公子與你是同窗?！爆敻覃愄靥匾鈴谋镜貗D女那里打聽了一些明國的人情世故，知道生產(chǎn)后一個月內(nèi)產(chǎn)婦是不能見人的，所以估摸著日子下了拜帖，約定一個月后前來探望。哪知李持盈骨子里就不信那一套，生完孩子第二天便下床洗了澡，還順帶洗了個頭，自覺恢復(fù)得差不多、可以見人了就把她請來，兩人數(shù)月未見，正好可以聊聊彼此的見聞。

    “奧尼爾小姐的嗅覺非常靈敏。”她不意外她能打探到自己和江寄水的這層關(guān)系，瑪格麗特是她見過最敬業(yè)、最頑強的駐外記者，暫時沒有之一，“我們都是南省人，沒想到會在北京相識，也沒想到會在天都重逢。”

    女記者瞇起眼睛：“你是想告訴我，他這次北上你毫不知情嗎？”

    李九松挽著頭發(fā)打了個呵欠，反問道：“為什么你覺得我應(yīng)該知情呢？”

    “我以為你們關(guān)系緊密，他很支持你的‘鴨子事業(yè)’。”頓了頓，短發(fā)少女短促地笑了一聲，“并且，有人曾目睹你們一道用餐。”

    歐洲貴族從不避諱情夫或情婦，婚姻只在教堂宣誓的那一秒神圣無比，一旦脫下那身婚紗，生活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敻覃愄匾恢焙懿焕斫鉃槭裁催@個東方大國的女子如此在意‘貞潔’這回事，哪怕貴為公主，依然不能享有愛情和自由。

    “如你所說，我們是同窗?！崩畛钟贿@句‘有人目睹’震的頭腦一白，一瞬間驚恐、心虛、愧悔等種種情緒在體內(nèi)攪成了一鍋粥，幸好反應(yīng)夠快，她喝了一口熱牛乳，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一起用餐并不能說明什么?！?/br>
    作為一名出色的記者，瑪格麗特沒有錯過那一閃而逝的奇特情緒，她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微微一笑：“說真的，李，你是我見過最不一樣的明國女人了，或許你可以和我說一說內(nèi)心深處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們姑且算是朋友，作為交換，我也將對你傾訴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br>
    每當瑪格麗特·奧尼爾露出這種眼神，必定不達目的不罷休，李九擰不過她，只得道：“我以為忠貞是相愛的必要條件，我的意思是，我不反對追求和享受rou欲，但不能……不能以此為借口背叛愛人?！?/br>
    “這怎么能算背叛？”瑪格麗特蹙起眉頭，“難道對方從不召妓？明國男人通常不止一個妻子，他們那樣的作風不算是背叛嗎？”

    她被繞了進去，半晌：“……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個妻子，多個妾室’。好吧，其實打從內(nèi)心深處，我也認為這與背叛無異?！?/br>
    “你看，”奧尼爾小姐難掩得意之色，“如果要將盲婚啞嫁之苦拿出來說，那么雙方都承受了與陌生人結(jié)成連理、組建家庭的壓力，不該只有丈夫?qū)せ▎柫?、瀟灑無度?！?/br>
    她忽然不說話了，瑪格麗特繼續(xù)道：“僅我這幾個月所見，明國婦女中不乏出類拔萃之人，她們堅韌不拔、吃苦耐勞，賺得的傭金足以養(yǎng)活自己和數(shù)個孩子，我想不通為什么還要對著丈夫和宗族卑躬屈膝?！?/br>
    “也許因為枷鎖是無形的，千百年來的禮法規(guī)訓、代代相傳的處世哲學，她們沒有意識到還有另一條路叫做‘不聽那些人的話’，又也許因為體力上的巨大差距，但凡她們有所反抗，丈夫能非常輕易地控制甚至毆打她們。”她漸漸忘記了邀請對方做客的本來目的，原本李九是想探聽北境的最新軍情，如今卻坐在這里，與一位英國記者或深或淺地討論漢人女子的處境，“如果她們對丈夫‘不忠’，丈夫?qū)⒄J為自己遭受了奇恥大辱，本該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東西’被旁人染指，盛怒之下也許他會選擇毀掉那個東西。”

    “那么，你也帶著那無形的枷鎖嗎？”瑪格麗特慧黠一笑，將問題導(dǎo)回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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