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叁天功夫，長輝皇帝遇刺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長江以南，最開始聽到那個稱謂時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隨著事態(tài)一步步升級，李持盈的眉頭再沒有展開過——兩邊間隔得實在太遠了，《大明日報》含含糊糊，一慣報喜不報憂，其余小報說辭不一，有說圣上被俄國人俘虜了的，還有說小皇帝身中數(shù)槍，危在旦夕的，很快連進入南京城預備簽訂《天都協(xié)議》的西洋人也開始心思浮動，鬣狗一般四處著人打探消息，到二月二十六日，基本可以確定的是朱持暉確實遭遇了偷襲。

    ……沒有人希望他死，好吧，或許有，受盡欺凌、一無所有的逃兵難民與最偏激自負的少年學子或許會在心里暗暗的詛咒他死，英王法王、列國元首大約也在等待一個確切的死訊，但每一位端坐在明亮室內(nèi)，豎起耳朵緊盯各方動向的漢人‘人物’都不自覺提起了一口氣，大明真的氣數(shù)將盡了嗎？還是白衣天國確為天命所歸、民心所向？如果朱持暉此時一命嗚呼，長則十數(shù)年短則叁五年的北伐戰(zhàn)爭將不可避免。

    “還沒有消息嗎？”產(chǎn)期將近，她卻詭異的日漸消瘦，沒有胃口，連水也喝不進幾滴，固然精神尚可，未見失眠脫發(fā)等癥狀，整個人看上去氣色絕稱不上好。嚴璋回到天都，險些沒能認出她來。

    他一路風塵仆仆，坐下來還沒用口茶水就被她的這副尊容嚇了一跳，表哥忍不住悄悄側(cè)目看了一眼白休怨，似是想責問他怎么把人照顧成這個樣子，到了又實在懶得開口。還能有什么緣故？自然是北邊戰(zhàn)事的緣故。

    “路途遙遠，再說他已經(jīng)稱帝，近身的消息哪有那么好打聽？”

    天子安危乃第一等國家機要，尤其現(xiàn)在又在打仗，稍有不慎便會引得士氣動蕩，軍心不安。

    道理早就聽過千百回，心就是定不下來，李持盈見他也沒有最新消息，悶悶哦了一聲。

    她這個樣子，嚴璋干脆閉了嘴，倒是白休怨給他使了個眼色，仿佛有話要說。娘家表哥與疑似jian夫第二次見面，雙方都沒好臉色，白君累瘦了不少，已經(jīng)徹底放棄哄她吃飯的想頭，這陣子什么食譜藥膳都試過了，李持盈也不可謂不努力，然而不管什么山珍海味，用不了兩口就開始干嘔，直到嘔出胃水，比當初孕吐時反應更甚。他沒有照顧過孕婦，卻也知道什么叫‘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讓他想起了師傅，想起太興末年，病得形銷骨立，每餐只能啜飲幾口米湯的師傅。

    “明天我動身去一趟北邊?！边@種關(guān)頭離開妻兒絕不明智，可他沒有選擇，他更怕她死，“腳程快的話二十天就能回來，說不定能趕上臨盆?！?/br>
    過了一會兒嚴璋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猛的抬起頭道：“……你要去前線？你知道那里亂成什么樣子了嗎？你不要異想天開——”

    他淡淡回看他一眼，語氣平淡的好像在說‘今天的青菜兩文錢一斤’：“總不能眼看著她死?！?/br>
    普通人總是忌諱這個字，他從小與它相伴，所以不以為然。有生就有死，他不會讓她死，何必遮遮掩掩？

    沉默了一會兒，嚴君表情復雜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鳖D了頓，“我會想辦法照顧好她的?！?/br>
    嚴家姐妹眾多，不論親的堂的，粗數(shù)一數(shù)少說也有二叁十人，但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母親當年因為生第二胎落下了病根，胎兒先天不足，落地就沒了聲息，大人遭受不住打擊，差點也跟著香消玉殞。那會兒嚴璋已經(jīng)八九歲了，親眼看著她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又因為meimei的死、爹爹的冷落而日漸消瘦，郁郁寡歡。對孕婦、對孕育這件事本身，他一直下意識的感到抗拒和陌生，偏偏這位不省心的表妹從小就不是肯乖乖聽人勸的人，編纂教材、處理文書、翻譯著作，他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滿世界尋她，壓著她到點休息、好好吃飯，白休怨走后李持盈簡直變本加厲，逼得他不得不時不時將李澤拿出來說嘴：“你到底在急什么？你在這里急，難道江對岸的情形就會好轉(zhuǎn)？便是不顧惜自己，也該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再說還有個大的呢！”

    “我……”她哪里說得清楚自己在急什么？她就是惡心自己，只要閑下來就忍不住東想西想，想曾經(jīng)的那個噩夢，想支支吾吾語焉不詳?shù)膱蠹垼牒榉綇┧朴须[情的眼神，李持盈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無力和無能，為什么每到這種關(guān)頭，每到她必須做點什么的關(guān)頭總是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困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上一次是膽怯，這一次是身孕，她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那種焦急和無助，不想再失去一個重要的親人，如果可以她寧愿親自去北邊，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去得成。

    “mama……”小哥兒感覺到mama不舒服，撲上去輕輕抱住她，“mama不哭?！?/br>
    嚴璋還待再說話，負責通報傳話的婆子遲疑著扣了扣門：“龍姑娘，應天女學的門房來找，好像出了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