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得虎子
內(nèi)宅常見的爭寵手段,瑤娘也使過不止一次兩次了,往常容賢沒那么容易服軟,今兒不知怎么,都不必派第二回人,他竟自己從新姑娘處離開了。 到嘴的肥rou飛走,想也知道心情不會太好,容大人十歲不到凈的身,因為身材干瘦沒少受欺負,硬是靠著嘴乖討巧一路抱上干爹張劍星的大腿,當年干爹跟著王爺爺來南直隸公干,心一軟,順道把他也帶上了。換個身份,今兒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得把那小娘皮辦了,偏偏是白衣教……誰不知道沾上那叁個字就是死? 朝廷雖然亂成了一鍋粥,可虎死威猶在,再說沒了朝廷,他們這些閹人算個屁!他想起她話里話外的暗示,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先使個家人出門一趟:“去你張大人府上說一聲,就說我新得了兩斤好茶,明兒一早給他老人家送去?!?/br> 吳子華……自打先帝沒了,這小吳將軍就徹底沒了音訊,一說是戰(zhàn)前被派去了倭國,容賢在書房來回轉(zhuǎn)著圈,倭人肯定是不會殺他的,殺他有什么好處呢?大明現(xiàn)在亂著,他們才能趁機撲騰兩下,真把吳子華殺了,再來一次滅國之戰(zhàn)?那小娘皮讓他散布謠言,說法軍得了吳子華也并不是全無道理,不管實情如何,如今坐在龍椅上那位是從真定手中接下的國祚,于情于理必須對先帝恭敬有加,最好把她捧到神壇上以示自己得位正當,大娘娘已經(jīng)死了一個兒子,就剩小吳將軍一根獨苗,許太后、姜首輔好意思繼續(xù)裝死?法蘭西第一第二艦隊陸續(xù)登陸,應天那邊差點沒急瘋了,一旬派了七次人,恨不能教他把底褲都獻出來支應軍需,然而鳳陽不比揚州和姑蘇,攏共四個紡織廠,他又不是大羅神仙,哪里能吹口氣就變出錢糧布帛來! 一夜合不上眼,次日天剛破曉容賢就命人收拾出兩包上等茶葉,直奔張府而去。 天公不作美,接連幾天陣雨不斷,容大人似是將她忘了,再不曾踏足李九暫住的這間小院——名為小院,其實就是左右叁間屋子,她想他也沒豪奢到隨便哪個女人都能獨享一個院落。之前那位瑤娘就住在她后邊,據(jù)說脾氣很壞,最愛搓磨新人,只因那日將容賢從她房里生生拽走,自以為壓了她一頭,天好時必要過來露個臉,好好地耀武揚威一番。幾日下來李持盈咂摸出了門道,心知她就是寂寞無聊,也不下逐客令,反而有一搭沒一搭地從她嘴里套話。 “這么說,襄陽有人打著鳳孫的旗號起兵了?” 華仙與朱顏的名聲被抹黑成那樣,百姓還肯買鳳孫的賬,實是北京朝廷執(zhí)政能力太扶不上墻,是不是真龍?zhí)熳哟蠹一蛟S不清楚,但天災頻頻、物價飛漲、洋巴子入侵皇帝卻無所作為他們總是知情的。漢人有種天生的憨厚和天真:圣上是不會做壞事的,圣上如不賢明,定是被jian臣蒙蔽了雙眼,殺了那起子jian臣就好了,倘若殺了jian臣天下還不太平,說明現(xiàn)在這個圣上不是天命所歸,換一個真的圣上就好了。 “誰知道呢,真真假假的把戲多了,我看是訛傳也未可知。”瑤娘吐了口瓜子皮,見她若有所思,忍不住出言譏諷道,“難不成你也指著鳳孫滌清天下,好救你出苦海?我勸你省省吧,趁早死了這條心,那短命鬼心眼黑的很,凡他得過手的女人,死了也不會放出去另嫁?!?/br> 夏衣輕薄,偶爾動作大了,她能隱約看到她頸后、手臂上的青紫色瘀傷。李持盈道:“你就沒想過跑?” 瑤娘又是一聲急促的冷笑,偏頭把瓜子皮兒吐了,伸手將裙子往上一拉:“我踩著一雙小腳,能跑到哪里去?” 不看不知道,細膩潔白的小腿上藤蔓般遍布傷痕,且越往上越多,甚至還有陳年的火燎傷和燙傷?,幗銉弘y得不好意思,刷的將裙子放下,故作灑脫道:“太監(jiān)么,玩兒得比他花的還有呢,往后你就知道了?!?/br> 說罷看了一眼窗外,瓜子也不吃了,半晌,下了很大決心般壓低嗓子:“聽說昨兒有人送了個絕色給他,大約這兩日就會進府了。” 李九哦了一聲:“你的消息倒靈通?!?/br> 她白她一眼:“都跟你似的空長個子不長腦子,在這府里早被人吃了。” 如瑤娘所料,這位傳說中的新娘子于次日傍晚被一頂小轎抬進了容府,容賢怕又出岔子,硬是撥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過去侍候,也不許人去瞧。瑤娘知道了,氣得臉紅鼻子歪,回到自個兒屋里不住摔東西罵人:“什么sao模樣,見也不給見,難道怕我看了發(fā)瘋,拿刀出來把她殺了不成?!” 絕頂美人之間總是氣場難合,在李持盈看來瑤娘已經(jīng)稱得上極美,容府的其他姑娘亦無一遜色,因此她不好奇這位新來的‘絕色’到底樣貌如何,只是莫名有股罪惡感涌上心頭,亂世之中,又一個苦命女兒被推進了狼窩。 誰知她不去找人,人家來找她,進門就覺得這位娘子身材未免太高大了一些,待那人走近,鳳眼修眉、唇若施朱,‘不恨我不見貂蟬,恨貂蟬不見我’,她結(jié)巴著迅速將兩個婢女支出去,白休怨睫羽微垂,定定看著她:“……我是不是不該來?早該知道憑你的相貌才華,去哪里混不到一口飯吃。” 以他如今的體魄,再扮作女子其實已經(jīng)有些勉強,奈何相貌實在美得太過分,便是不肯開口說話也絕不會有人懷疑這樣一個……一個絕色美人會是男兒身。她想起他說自己從小由女人教養(yǎng)長大,小時候還曾扮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女孩子,因故垂眼看人時的神態(tài)、走路行動的步調(diào)甚至站立坐臥的姿態(tài)無不透著股雌雄莫辨的氣韻。分明、分明她很清楚他是誰,某一瞬間還是像個被海妖之歌迷惑了心智的水手,手足無措、面紅耳赤,眼神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沒、我沒……”她身陷于此,冷不丁見到他自然無限歡喜,只是這歡喜中還摻雜著些許歉疚、些許驚愕、慌亂和擔憂,一眨眼的工夫眼圈兒就紅了,她撲到他懷里,“你比我好看那么多,要混飯自然也是你碗里的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