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如霜
等待遠比事發(fā)更令人煎熬,后者不過是一瞬的爆亂,前者卻好似鈍刀子割rou,永遠看不到盡頭。從金桂飄香到白露為霜,蘭枝跑了兩趟皆無所獲,李持盈只好默認白君大約已經(jīng)離開了北京城。 “哦哦,小郎乖哦,小郎看這里。”她需要子彈,假如真定突然駕崩,京中必定亂作一團,不光是京里,神佑年間被攆去就藩的藩王們未必不會橫插一腳,而在這樣的亂世之中,李氏鄉(xiāng)君的頭銜無法確保她的人身安全。 她需要更多的子彈。 “玩兒了一上午,姑娘汗都出來了,快去里頭歇會子,用碗熱熱的桂圓羹吧?!毙」舆€不會坐,只能躺在搖籃里四腳朝天地同人玩,他天性喜鬧不喜靜,四個奶娘輪番上陣都被折騰得夠嗆,倒是在李持盈身邊還肯乖覺一些,眼見她要走也不敢哭鬧,只憋著嘴啊啊兩聲。 竹枝侍候她更衣洗臉,梅枝便上前檢查尿布有沒有尿濕,怕凍著孩子,還特意先將雙手搓熱:“前日早上就開始下霜,今兒必須得換厚被子了?!?/br> 一住住了兩個月,如果不是李沅和暉哥兒時不時打發(fā)人來送東西,她都懷疑他們是不是把她忘了。洗叁、滿月禮是如何糊弄過去的暫且不得而知,總之目前沒人想起來探望一下她,連江寄水都沒有。 不能不承認,李持盈有那么一點氣悶。 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其實現(xiàn)在氣氛如何,她這個住在京郊的人反倒是最清楚的——前來賞桂的貴婦明顯不如往年多,待的時日也不比以前那么長,來往的小商販愈少,周圍大大小小的地主們甚至拖家?guī)Э诙氵M了山里,就連青云寺、護國寺等佛寺也開始偷偷清理地窖,以防萬一。 連年征戰(zhàn),老百姓對戰(zhàn)爭并不陌生,差不多的人家都設(shè)有地窖,里面囤著大量糧食和水,約等于一個簡易版的防空洞。相傳京畿地區(qū)還挖有不少地下通道,為的是皇帝和妃子們出逃方便,不過無人親見過,大家都以為笑談。 “我的好jiejie,怎么是你在這里忙活?汪氏她們還沒有回來?”不多時竹枝出來倒水,見梅枝在那里低著頭換尿布,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都是有氣的死人,吃個飯就跑得沒影兒了,倒來使喚我們!” 梅枝雖也不高興,卻沒出聲,兩人都瞧出來這孩子絕不是什么護衛(wèi)與粉頭的私生子,只看李持盈的用心程度就知道,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昨兒夜里蘭枝還與槿枝嘀嘀咕咕,說要不是姑娘實沒空生下一個這么大的兒子,她都要疑心小郎是不是姑娘的親生骨rou。 當時就被竹枝狠狠地罰了,一日夜不許吃飯,這個月月銀也全部革掉。 “那兩個小的還在站墻根呢?”奶姆們聽見罵聲,一個個著急忙慌地跑回來,梅枝索性與竹枝換個地方說話。自從松枝放出去成了親,當年四個大丫鬟只剩她一個了。 見盆里還剩些肥皂,竹枝一邊把銅盆放下,讓她兌了水就著洗手一邊道:“站久了才知道長記性,口沒遮攔,放在哪里都是要打死的?!?/br> 姑娘家清譽何等重要?一個失了名節(jié),一家子姊妹、堂姊妹都要受牽連,不見袁護衛(wèi)且不敢輕易往這院子里湊?就是怕傳出什么話來,帶累了姑娘。 梅枝不再試圖替她們說情,默默擦干雙手:“我看,京里像要出事了?!?/br> 自從住到青云寺來,姑娘總是有意無意地不許她們偷懶偷閑,教她們‘多出去逛逛’,后山這么大,一逛就是一下午,晚上用過晚膳,累得說會子閑話就睡了。她們兩個都是貼身侍候的人,豈會不清楚李持盈早把大家的賣身契找了出來,就擱在妝奩下面的小匣子里? 竹枝頓了一下,目不斜視:“那也不與咱們相干,姑娘在一日,咱們就當一日的差?!?/br> 流民越來越多了,雖然順天府尹聯(lián)合山東布政使將那些人都擋在了南方,《大明日報》也未見半個字的相關(guān)報道,可李持盈每天都要讀上好幾遍《江南時政》、《應(yīng)天要聞》,種種蛛絲馬跡表明,情況并不像朝廷宣揚的那么樂觀。 梅枝是聽著大娘娘大敗英法聯(lián)軍的傳說長大的,松江姑蘇一帶還曾將這事編成戲文來唱,她心里天然有種對真定的崇拜和相信,總覺得大娘娘都親自出馬了,怎么還可能出問題呢? “柳枝依然沒有消息?” “……想是給扣在哪里了吧。”接到信函后柳掌柜迅速將中藥鋪和幾間出租用的房舍折價出手,銀子存在銀行里,銀票和這幾年間的總賬、分賬一道寄回了北京城。東西早都到了,人卻不見蹤影,竹枝故意笑道,“她原比咱們有本事,在哪兒都是頭一份,cao心不到她身上的。” 兩人又說笑幾句,各自吃飯不提。 過了幾日,霜果然結(jié)得更濃,夜里不燒炭盆便冷得挨不住,李持盈洗過澡后鉆進被子里,被窩還沒捂熱就聽外頭有人敲門:“梅枝?竹枝?有人在嗎?” 竹枝聽出是袁虎的聲音,匆匆系上外衣出去開門:“這么晚了,有什么要緊事不成?” 那廂李持盈已叁兩下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足蹬皮靴,又將小郎抱在手中。很快門扉一開,袁虎壓著嗓子焦急道:“事出緊急,還請鄉(xiāng)君和小……小郎速速隨我出去躲一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