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骨相
她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明白每種制度有每種制度的局限性,好比一把雙刃劍,沒道理說好處都教她占了,壞處一點不要。既然托生成了大家族的姑娘,享受著梅枝、柳枝們的侍候,李持盈默認自己沒有資格對通房丫鬟、妾室姨娘指指點點,居高臨下。 對方愿意妥協(xié)是意外之喜,不愿意也只是情理之中。畢竟打從出生起就被告知地球是圓的,長到十幾二十歲時突然來個人說‘地球是方的,你個土包子’,人們絕不會立刻露出崇敬之色,‘哇,那人真博學(xué)啊’,只會把她當(dāng)成傻子看待。 江寄水將她的一綹碎發(fā)別回耳后:“你還沒說,怎知我一定覺得你是怪胎?” “……就是,”這個話題實在尷尬又羞恥,她的鼻頭甚至冒出了一點細汗,“就是我想知道你屋里是不是已經(jīng)放了人。” 倘或兩家換過婚書、婚約既定,女方多半會在出閣前將此事打聽清楚,好排兵布陣、巧作應(yīng)對,他們倆目前還在無媒茍合階段,問這個就顯得格外心急。但李持盈不在乎,問出來了人反而舒服了。 原來是這個,他心口一松,不是很明白她介懷的點:“就算有,那些人怎么能和你比?” 良就是良,賤就是賤,屋里人不過說著好聽,實則就是個玩意兒,給少爺們學(xué)本事、長見識用的。別說跟她比,稍微得臉些的管事娘子就能把她們比到泥地里去。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聽起來好渣?”她捂著臉,既為自己偷偷開懷而感到萬分罪惡,又忍不住跟他得寸進尺,“可是我就是不喜歡嘛,怎么辦。” 十二郎聽罷,好笑又疑惑道:“渣?” “就是壞,像個始亂終棄的壞書生,陳世美!” ……這就合上了,怪道那么大膽,原來是看多了閑書。他把她重新攬進懷里,語氣認真地問說:“你是不喜歡我身邊有人,還是單單不喜歡她們?” 哪個月章臺館不進新人呢?頂尖的好苗子不僅要他親眼看過、驗明正身才能正式陪客,有時管事娘子們調(diào)教女孩兒也不會刻意避忌他,說句不夸張的話,他見過、聽過的比外頭那些春宮本子更令人臉紅心跳、瞠目結(jié)舌。 李姑娘誤會了他的意思,合著還有好幾撥是不是?待要甩手下車,又被人家從背后一把拉?。骸斑@是怎么了?你既然不喜歡,我把她們通通打發(fā)走好不好?” 她氣得臉都紅了:“然后再換一批是不是?反正都是你的人,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 江寄水這才明白過來:“你吃醋了?” “……” “……”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她想反駁,又找不到能站住腳的說法;想趁機逃跑,奈何手在人家那里握著,有心也跑不掉。相持了半柱香時間,他捏捏她的手:“我知道了。” 李持盈努力挽尊:“在我家鄉(xiāng),男子有了心儀的姑娘還睡丫頭是要挨罵的?!?/br> 江浙相鄰,他雖沒經(jīng)見過這樣的習(xí)俗,料想江南富庶,大戶人家疼女兒也是有的。十二郎頂著一張大紅臉,不忘輕聲提醒她:“姑娘家,說什么睡不睡?!?/br> “就說,”她想起通房丫頭的職責(zé),頭腦一熱,“床笫之事本來就應(yīng)該男女一道探索,倘或我也先跟人學(xué)得一身‘本領(lǐng)’,你樂意嗎?” 說完只覺一陣微風(fēng)貼耳吹過,回過神時江少爺雙眼瞪大,表情如她第一次親他那樣夸張可愛:“……這、這種話豈是能亂說的?!?/br> 薄薄幾本書,怎么帶出去又怎么原樣帶了回來,梅枝見她兩腮被風(fēng)吹得紅紅,忙從妝奩里取了瓶面脂來,口中抱怨說:“東西丟了不知道去書局買,倒累您在車上陪坐了大半個時辰?!?/br> 李持盈自覺理虧,支吾兩聲后岔開話題:“書房的人走了?” “早走了,”竹枝對李家人沒什么特別的觀感,邊拉電燈邊道,“想是駙馬爺沒讓他們進門,繞了個彎子來咱們府上套近乎?!?/br> 本來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誰能想到圣上另辟蹊徑,取榮王而舍李匯,李大人自然覺得沒面子,再怎么說也是一方知府,又值年末,差不多的人都要進京述職,這一丟臉可丟大了。 李持盈卻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幸好朱顏先給她透了個底,否則他是長輩,派人過來還真不能不見。 “天色不早了,姑娘先用晚膳吧?”幾個丫頭都練出來了,揣度著她的臉色說話行事,她不耐煩,自然沒人再提這茬。梅枝把面脂放回原處:“可巧今天汆了一碗雞湯魚丸,熱熱地吃了夜里不怕冷?!?/br> 這道菜暉哥兒也喜歡吃,她一怔,正在心算多久沒有跟他一起吃飯了,外頭曹cao的聲音適時響起:“她回來了?哦,用過晚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