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面露驚恐地看著啤酒瓶底甲乙，“我昏迷了多久？”

    啤酒瓶底甲乙又互相看了一眼，“何靈，你昏迷了大半年確切地說，到今天剛好是230天，你真的醒了？”

    何靈心中大痛，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醒了，我媽呢？”

    剛說完這話，一身藍色消毒衣蒙得只剩眼睛的母親撲了進來，還沒開口眼淚就冒了出來，“靈兒啊，你真的醒了。靈兒靈兒”

    母親情緒很激動，啤酒瓶底甲乙趕緊拉了母親一把，“阿姨，這是好事，何靈她醒了，真的醒了，你稍微等一下，我們再給她詳細檢查一遍，確認沒問題了，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br>
    母親臉上的口罩瞬間濕透了，“李醫(yī)生、宋醫(yī)生，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雖然看不見母親臉上的表情，何靈卻能從她的眼睛里看到歡喜、悲苦、欣慰等情緒，“媽，我沒事，你先出去一下，等醫(yī)生給我檢查完，出來再說?！?/br>
    話說得鎮(zhèn)定，可看到母親的眼神何靈還是滑下了眼淚。

    啤酒瓶底甲應該是李醫(yī)生點著頭說，“看來是昏迷時間太長了，剛醒過來有些不適應。何靈，你放心，你沒事了，你mama一直都在醫(yī)院陪著你的，你mama太不容易了，等你好了，一定要好好孝順她啊?！?/br>
    母親被一個高個兒護士扶了出去。

    李醫(yī)生、宋醫(yī)生又給何靈做了一番詳細的檢查，終于確認何靈的身體好得不能再好了。

    當然，排除掉躺的時間太長，肌rou有些萎縮以外，何靈真的可以隨時出院了。

    轉到普通病房，母親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一看到護工將何靈推過來，立刻上前扶住何靈的病床，“靈兒，你沒事了？你真的沒事了？”

    剛才迷途出來，何靈腦子一片混亂，可一看到母親眼淚汪汪的樣子，何靈眼角也滑下淚來，“媽，我好了，我真的好了?！?/br>
    李醫(yī)生、宋醫(yī)生在后面高興地接話，“阿姨，恭喜你了，何靈真的好了，再觀察兩天，你們就可以回家了。不過，可是還要做點康復訓練哈，畢竟躺了那么久。”

    又忙亂了一陣，所有醫(yī)護人員都高高興興對出了病房，母親給何靈倒了一杯水，把吸管放到何靈嘴里，“靈兒，先喝點水。”

    眼角依然有淚，手也有些抖。

    何靈微微搖頭，“媽，你幫我搖起來，醫(yī)生說我身體很好，就是躺多了，要慢慢鍛煉肌rou。你讓我動一下，慢慢地就好起來了?！?/br>
    母親抹了一把眼淚，將何靈搖了起來，又在何靈身后墊了一個小枕頭，“靈兒，你好了，太好了，你真的好了?！?/br>
    母親很激動，翻來覆去只會說這幾句話。

    何靈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過水杯，勉強喝了半杯水，“媽，這大半年真是辛苦你了?！?/br>
    母親握著何靈的手，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砸到何靈骨感的手背上，“靈兒，媽不辛苦，媽也不怕辛苦，只要你醒過來就好。只要你好了，媽做什么都愿意的，靈兒，你可要養(yǎng)好身體啊?！?/br>
    何靈剛從迷途中過來，迷途那邊的事依然歷歷在目，她腦子像漿糊一樣，實在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硬擠出一個笑安慰母親，“媽，我好了，只要我好了，咱們什么都會好起來了。對了，爸呢？”

    母親拉著何靈的手滯了一下，淚汪汪的眼睛慌亂地轉向一邊，“你爸你爸他今天有點事”

    偷摸著看了何靈一眼，“你爸你昏迷了這么久，你爸沒想到你今天會醒過來，他出國了。這次出國是去談跟方家合作的事你昏迷了這么久，你爸他這方家你不太清楚，他們他們這次要求有些嚴?！?/br>
    母親這話說得吞吞吐吐，顯然是臨時想出來的理由。

    何靈忽然想起迷途中所見到的那一幕，難道父親真的去了？難道迷途的事，是真的？

    母親見何靈皺著眉頭發(fā)呆，還以為何靈沒見著父親不高興，趕緊安慰她，“靈兒，沒事的，你先調養(yǎng)好身體你爸你爸現(xiàn)在國外，有時差，也忙只要你調理好身體了，到時候可以給你爸一個驚喜的?！?/br>
    母親這話說得更加言不由衷了，別說是她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就是一個臨時走過的陌生人都能看出母親所說并非真實情況。

    但是，何靈不敢問，也不想問，她也希望迷途中看到的那一幕是假的。

    她希望父親真的出國談生意去了，只要自己聽母親的話，只要調養(yǎng)好身體，父親一定會從國外回來的。

    到時候，這一切都能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

    何靈垂下眼簾，不知道該不該問。

    母親顯然知道何靈想問什么，立刻打斷何靈的思路，“靈兒，你這次昏迷時間有點長，大家都沒想到你今天能醒。你爸一個人出國肯定不放心啊，他年紀也大了，所以啊，致遠這孩子陪著一起去的。你放心好了，致遠是個好孩子，人在外面，他能照顧你爸的。你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好好調養(yǎng)身體?！?/br>
    何靈想起更多迷途中獲得的信息，蘇致遠蘇致遠

    為什么這個名字現(xiàn)在聽來如此苦澀，甚至有些讓她憤怒呢？

    蘇致遠？對，從迷途出來的時候，在那一片白茫茫中，何靈見到了無數的名字，其中有一個就是蘇致遠。

    為什么會看到蘇致遠的名字呢？

    這是什么意思？

    母親錯會了何靈的想法，看她低著頭不說話，拉過何靈的手，“靈兒，媽知道你想第一時間看到致遠只是他們也才出國兩天，就算立刻趕回來，也要一兩天的。”

    何靈趕緊幫母親將這個謊言圓下去，“媽，我知道的，致遠他”

    母親立刻意識到何靈生氣了，因為從前何靈都是叫他蘇蘇的，“靈兒，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氣的，他們人在國外，就算是飛，也不可能現(xiàn)在飛回來的。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想，就是調養(yǎng)好身體，乖啊，只要你好起來，他們一定會給你帶來一個大大的驚喜的?！?/br>
    何靈長嘆一口氣，“媽，靈兒不孝，讓你擔心了?！?/br>
    因為大學、研究生都是在國外讀的，父母對自己又極為寵愛，何靈與父母之間從來沒有孝不孝順這個詞。

    何靈忽然說起“不孝”這個詞，母親眼淚止不住地又掉了下來，“傻孩子，你說什么呢，這是生病，誰也不想的啊。不過呢，你要是好好調養(yǎng)身體，那就是讓媽最高興的了?！?/br>
    母親似乎不愿意何靈追問父親或者蘇致遠的事，立刻轉了話題，“靈兒，你想吃些什么？真是太糟糕了，mama沒想到你今天能醒過來，沒來得及給你煲湯煮粥的。這樣吧，醫(yī)生剛才也交代了，你才醒過來，腸胃也十分嬌弱，我給你叫一碗白粥吧？”

    何靈低著頭，現(xiàn)實也好、迷途也好、夢境也好，所有的一切都交織在一起，她再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的女子了。

    母親在何靈臉龐上摸了一把，“傻孩子，瘦成這樣，真讓mama心疼死了。不過，你醒過來就好，你醒過來就好?！?/br>
    何靈把手覆在母親手上，“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媽，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母親眼神閃爍了一下，眼淚又滑了下來，“好孩子，你醒過來就好了，醒來就好。”

    接下來的幾天，兩個人都在李醫(yī)生、宋醫(yī)生的指導下積極地學習康復活動。

    何靈和母親十分有默契，母親再沒提過父親和蘇致遠，何靈也假裝不知道地沒追問過父親和蘇致遠，兩個人正常得十分反常。

    何靈好像回到小時候一般，對母親十分依賴。

    她經常讓母親將自己推到醫(yī)院花園里，在尚有涼意的微風中看那些打太極的老太太們。

    偶爾還讓母親也跟在后面學一學，母親為了不掃何靈的興，即使打得不像樣子，也跟著舞了幾下。

    從解除流食的禁令后，何靈天天讓母親做一些復雜湯食，越是耗時費勁的，何靈越是要求。

    母親一邊笑著說何靈越長大越挑剔了，一邊又認認真真地滿足何靈的所有要求。

    何靈說過想吃母親親手做的，就算是花好幾個小時，母親也會親手給何靈準備她想吃的東西。

    母親不擅長下廚，何靈卻將自己從前吃過的東西一一點了讓母親做，但凡做一次，便要半天的時間。

    何靈從不問母親如何學的這些菜品，更不會追問父親和蘇致遠什么時候才從國外回來，甚至連想念父親都沒有說過一句。

    她只是害怕跟母親同處時眼神交匯的時刻，母親似乎也有同樣的顧慮。

    即使母女倆天天見面，兩個人都盡量往外走，盡量不給兩人獨處的時間。

    何靈的康復做得十分好，才半個月，李醫(yī)生和宋醫(yī)生就恭喜何靈可以出院了。

    雖然母親不說，何靈卻感覺到母親不愿意自己出院。

    李醫(yī)生和宋醫(yī)生脾氣很好，又恭喜了幾天，終于為難地跟何靈說了實話。

    “何靈，我看你恢復得挺好的，要不然你還是出院回家吧。你們在醫(yī)院費用其實挺高的，私人醫(yī)院畢竟不比公立醫(yī)院，阿姨她未必能承受得起了。”

    何靈想到了父親過世可能是事實、想到了蘇致遠陷害可能是事實，卻從沒想到過有一天自己家會愁醫(yī)療費用，哪怕是私人醫(yī)院。

    而且這消息還是醫(yī)生告訴自己的，不是母親。

    “李醫(yī)生，你說我mama承受不起醫(yī)療費？為什么？我姓何，何氏國際應該不會欠醫(yī)藥費的。”

    作為何靈的主管醫(yī)生，李醫(yī)生應該比何靈更了解自己家這半年多來發(fā)生的事，他看了看何靈詫異的表情，將頭偏向一邊，“何靈，你本來作為私人醫(yī)院的醫(yī)生，就算你們想在醫(yī)院一輩子，我們也是隨你們的。反正能住進來的人，也能付得起醫(yī)療費的。但是”

    李醫(yī)生長嘆一口氣，“可是，何靈，你不知道你在醫(yī)院躺了這半年多，至少在我們醫(yī)院躺的這半年算了，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阿姨她承受不起這么高的醫(yī)療費的，你知不知道，你爸給你媽留下的那座大廈”

    何靈愣了一下，“安安商廈？”

    “對，安安商廈，你mama已經賣掉了?！?/br>
    只要扶著欄桿，何靈還是能夠站起來的，聽了李醫(yī)生的這句話，何靈連欄桿都不用了，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李醫(yī)生，你說什么？我媽怎么可能賣安安商廈？那是以我媽的小名命名的，我爸買給我媽銀婚禮物。我媽就算賣什么，也不可能賣安安商廈的?！?/br>
    李醫(yī)生搖搖頭，“不僅賣了，而且還是賤賣?！?/br>
    “不可能！”

    “何靈，你”李醫(yī)生真的是個好人，很顯然他知道很多事，估計是母親囑托過他，所以他信守承諾不想告訴何靈。

    可是，私立醫(yī)院的費用用多高等一下，何氏國際已經窘迫到這個程度了？

    李醫(yī)生避開何靈追問的目光，“何靈，我天天給你檢查身體，我知道你恢復得很好。本來阿姨不讓我告訴你的，但我實在不想你再這樣蒙在鼓里了，至少我覺得阿姨真的該好好休息一下了?！?/br>
    何靈想起自己總是讓母親做各種復雜又耗時費勁的湯食，她總是一去半天，“我媽她”

    李醫(yī)生確實了解何靈，“何靈，我知道你教育背景不錯，如果如果好起來了，趕緊去找份工作吧，你媽這半年多，經歷了太多的事了?！?/br>
    何靈想起母親滿頭的白發(fā)，從前父親極為寵愛母親，她衣食無憂又過得舒心順暢，就算已經年過半百，頭上卻鮮有幾根白發(fā)。

    如今不過大半年時間，頭上再無一根黑發(fā)，母親確實經歷了太多。

    何靈知道李醫(yī)生出于醫(yī)者仁心才會婉轉地告訴自己這些事，也不想難為他告訴自己更多的消息，“李醫(yī)生，謝謝你，你真是一位好醫(yī)生。即使在私人醫(yī)院，你也是妙手仁心啊?！?/br>
    李醫(yī)生苦笑了一下，“當年我也是公立醫(yī)院培養(yǎng)的好苗子，要不是唉，不說了不說了，私立醫(yī)院也挺好的，收入高。何靈，跟阿姨說說，出院吧，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再住院，純屬燒錢。錢，現(xiàn)在對你和阿姨來說，還是挺要緊的。”

    母親給自己端了一盅羹配了銀絲卷過來，一臉笑意地給何靈看她自己做的銀絲卷。

    這銀絲卷雖然不是特別復雜的面食，可對于母親來說，卻是十分難。

    而且，燕窩羹配銀絲卷，這也是何靈才想得出來的奇怪組合了。

    何靈接過一個可以稱得上棒而不是絲的銀絲卷，漫不經心地說，“媽，我想回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