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正準(zhǔn)備策馬狂奔，身后卻傳來納西亞大汗看好戲的聲音，“這些人影子大人若是好心呢，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北地天寒地凍，便是他們有這身襖子，埋伏了這么許久，只怕也走不出北地了。”

    何靈頭也不回冷冷地說，“大汗，你既然能予他們方便給他們指路埋伏于此，自然能將他們帶回金地給他們的主子一個交代?！?/br>
    納西亞大汗身下的紅鬃烈馬一聲嘶吼，他的聲音卻越來越遠(yuǎn)，“成王敗寇，若是他們能殺得了你，我自然會帶他們離開。既然他們殺不了你，那我還是選擇與你結(jié)盟的。至于這些金人，是死是活也就看他們的造化了?！?/br>
    一陣整齊劃一的“嘚嘚嘚”聲，納西亞大汗真的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何靈想了想他的話，再看看一片凝固的暗紅中站著的這群金人。

    雖然剛才何靈殺了數(shù)百人，可還剩下千余人在寒風(fēng)中僵直了身體跪的跪、站的站。

    金果兒將白狐長袍給何靈披上，“大人，咱們走吧，這些人看他們方才的陣勢，可不像臨時招募的人啊。既然他們能來這里，便讓他們自己回去吧?！?/br>
    天空驀然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金果兒急了，“大人，翠jiejie交代過我，若是變天了你不能留在外面的，你的身子受不得寒?？粗笱﹣韯輧疵停慌略蹅兛祚R加鞭才能趕回北地呢，咱們趕緊走吧?！?/br>
    原本四散著的灰色隊(duì)伍漸漸聚攏在一起，他們身上積了厚厚一層白雪，臉上已經(jīng)凍出了潮紅。

    也許是看何靈一直盯著他們看，也許是剛才納西亞大汗的話給了他們啟示，跪著的人自不必說了，原本站著的人全都單腿跪倒在地，直愣愣地看著何靈。

    金果兒看他們這樣生氣了，“你們想做什么？方才你們可是想要?dú)⑽覀兇笕说?，我們大人心善沒將你們?nèi)細(xì)灉纾墙o你們自己一條活路。既然你們能到這兒來，自然也能自己回去。難道你們以為沒能殺得成我們大人，還能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大概這些金人也知道羞愧，初時還有人說出求饒的話，這會兒千余人全都跪倒在地，卻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他們雖然不開口說話，卻拿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何靈，眼神里全都是乞求。

    金果兒將何靈領(lǐng)口系緊，“大人，咱們走吧，天下可憐之人多了，這種起了殺心的人，咱們不能救他們?！?/br>
    何靈嘆了口氣，“咱們走吧?！?/br>
    話雖說出口，卻忍不住又看了看地上跪著的這一片人。

    這些人在冰天雪地里埋伏的時間太長了，這會兒又強(qiáng)跪在地上，即使穿了厚袍子，也看得出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金果兒把何靈身上的雪抖了抖，“大人，咱們走吧，他們敢到北地來，也是存了死志的，難道來刺殺的，就個個都能成功嗎？就沒想過不成功嗎？”

    何靈偏過頭不看那些人，“走吧?！?/br>
    跪了一地的金人里有人顫抖著聲音開口了，“影子大人，小的們原本是賤命一條，不是死在北地也是死在金地。只是大人，我等原本就是被強(qiáng)行擄來的，只不過得了幾日的飽飯、得了這件袍子，我們就該死在北地嗎？”

    金果兒嘴快著呢，“愿賭服輸，你們技不如人，自然該知道輸了也只有死路一條。你們還得了一件好袍子、好幾日飽飯，金地的有些人，只怕連一頓飽飯、一件好衫都沒穿過，難道他們不冤？難道他就該死嗎？他們都不喊，你們喊什么？”

    “姑娘，我們只是不想乖乖送死，便隨了羽殺到這北地。我們原本不是公子爺?shù)娜?，是被?qiáng)行擄來的。若是我們不來，早就死在金地了，不僅我們要死，連我們的親人也要死?！?/br>
    金果兒瞪了他一眼，“自己沒本事，就不要怪別人有本事。便是選人跟，你們都不會選，冤什么冤？”

    “姑娘，若是給了我們挑選，我們會選公子爺嗎？他是拿了我們的親人啊。我們來，我們是個死；我們不來，我們親人是個死，你若是我們，你會如何？姑娘，你命好，你可以選了跟隨影子大人，我們命不好，沒得選啊?！?/br>
    怪不得是這人開口了，他倒是口齒伶俐的，金果兒這張嘴都說不過他。

    “行了，反正到如今你們也只能怪自己沒本事?！?/br>
    那人倒是個性子剛烈的，“嚯”地一聲站起來，可這里實(shí)在太冷了，他單腿跪了這么半天，早就僵了，還做如此猛的動作，“嗵”地一聲又跪倒在地。

    金果兒哼了一聲，“行了，不想跪便不跪，起起落落的算什么事??？我們大人不殺你們，原是給了你們一條路，讓你們自己回金地。若是你們趕緊動身，只怕還能追得上納西亞大汗呢?！?/br>
    旁邊有人開口了，“姑娘，方才那大汗話說得十分干脆，我們沒能成事，他是萬萬不會給我們指路的。別說這漫天大雪路早就被遮住了，便是能看見他們留下的痕跡，我們也是不敢跟上去的啊。他們到底是北人”

    那性子剛烈的漢子用刀插入雪中，“唰”地一下又站起身來，“大人，我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只是”

    說到這里，他對旁邊那包得只剩眼睛的雪人說，“小九，哥是回不去金地了，若是”

    那雪人抖著聲音說，“栓子哥別說這喪氣話咱們能到這里自然能”

    “小九兄弟，給哥帶句話回去，讓我媳婦兒重新找個人嫁了吧。只一點(diǎn)，得是對我兩個孩兒好的。還有，我那兩個孩兒不能更名改姓，他們只能姓唐的?！?/br>
    說完，手上的刀一橫，架在自己脖子上，“大人，今日我唐大栓以我的命換小九兄弟一條命，你可以不帶我回去，你得將他帶回去”

    金果兒又哼了一聲，“你的命我們大人不要，他的命，我們大人也不要。憑什么你一條命換他一條命？你們這里所有人的命，我們都不要?！?/br>
    唐大栓被金果兒一陣搶白氣急了，將刀指了金果兒，“臭丫頭”

    金果兒挺直了胸背，“怎么滴？你以為姑奶奶我不敢殺你啊？”

    說完“唰”地一下將身上的長刀拔出來，“當(dāng)你姑奶奶是旁的女人啊，想動手，姑奶奶陪你玩玩?！?/br>
    這話說出口，又覺得不能當(dāng)著何靈的面惹事，虛晃了一下，又將刀放了回去，“懶得理你。大人，咱們走吧，天太冷了。”

    唐大栓又氣又急，“大人，我小九兄弟只有一個瞎眼老娘在家，他之所以羽殺跟著來北地，原是得了一袋糧食，可讓他老娘度過這寒冬。若是若是小九兄弟死了，他那瞎眼老娘定是活不下去了的?！?/br>
    “大人，既然我唐大栓用自個兒的命替小九兄弟求一條命！”

    說完，將刀一轉(zhuǎn)，這就要割了自己的脖子。

    何靈雖然沒開口，卻也一動不動地聽他們說了這許多話，早已狠不下心要了他們的命。

    看唐大栓這一回手，知道他要在自己面前自刎給小九求一條生路，手中一彈，將白狐長袍上的一枚珍珠直射到他手背上。

    “沙”地一聲，唐大栓手中大刀飛了出去，直插入雪中。

    唐大栓雖然性子剛烈，人倒是很聰明的，立刻跪倒在地，“大栓謝過大人活命之恩?！?/br>
    不僅他自己謝謝，他還掐了一把小九，齊聲喊道，“謝過大人活命之恩?！?/br>
    金果兒氣了，“你們你們你們怎么這般無賴？大人，咱們不能救他們的，我們一人一馬剛剛好，哪里有多余的馬可以供他們一起騎走？況且了，他們方才還想殺我們呢，咱們把他們帶回去，好吃好喝地伺候好他們，等他們休息好了，正好再來殺我們一次嗎？”

    何靈長嘆一聲，沙啞了聲音說道，“今日你們殺我不成，依照你們公子爺?shù)囊?guī)矩，你們是不能回金地了的。原本我該給你們一個痛快算了，既然今日我下不了手殺你們，也就順?biāo)饲樽龅降琢耍銈兏一乇钡匕?。你們?nèi)暨€想取我性命，只管來便是，我項(xiàng)上人頭隨時恭候你們?！?/br>
    唐大栓說了這么多話，自然是賭何靈心軟帶他們走，至于其他的，他還沒想到呢。

    何靈這番話一說，他立刻意識到何靈和金果兒他們是真的擔(dān)心自己這一群人還想殺他們的。

    說來也是，原本就是帶著命令來殺人的，最后居然還央了她救下所有人，他們怎么會不擔(dān)心呢。

    “大人”

    原想表表忠心的，可一想到自己剛剛背叛了那一邊，早來這邊表忠心，似乎一點(diǎn)說服力都沒有，干脆不說話了。

    “若你們有膽動我手下一兵一卒”

    唐大栓等人把頭搖得齊刷刷的，“大人，我們誠心跟隨大人?！?/br>
    “誠心也好、權(quán)宜也罷，今日我不忍動手，自然會救你們一命。我不指望你們報答與我，只希望你們看看影月軍的這些兄弟，他們原也是跟你們一樣貧寒人家的兄弟”

    啟語哽咽了聲音說，“大人，咱們走吧，他們跟得上便是他們的福氣，跟不上那就是天意。能不能活命，全憑他們的造化了?！?/br>
    心中想的卻是這些人想殺自家大人，就算大人一時心軟又救下他們，可不能給大人帶來殺身之禍啊。

    那納西亞大汗特特地將他們留下來，說不定又是個什么陷阱呢？

    何靈搖搖頭，心中已是累了，“要救，便好好救了他們吧。否則，不如就干干脆脆殺了他們。唐大栓，整頓你們的人馬，清點(diǎn)一下還有多少活人、多少馬匹兩人一馬，速度跟上。若是沒有馬匹的，與影月軍共騎一匹，咱們回北地?！?/br>
    啟語、金果兒異口同聲，“大人，我們不能將自己的后背給他們”

    何靈手一抬，“速度清點(diǎn)！”

    啟語、金果兒原本還想勸阻的，只能咬了牙翻身下馬，走到唐大栓身邊，“你們?nèi)羰怯挟愋奶煅暮＝?，我定殺你全家！?/br>
    “聽著，我們大人心軟救你們一命，你們可不要以為我們真的相信你們。你們?nèi)羰歉移鹗裁茨铑^，大人不殺你們，我也能殺你們的。”

    唐大栓只當(dāng)沒聽到，站起身來，“兄弟們，清點(diǎn)人數(shù)、馬匹，從今日起，咱們就是影月軍了。以后跟著影子大人，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別說，這些人也不知道真是感動了，還是屬猴子的，一聽何靈同意救他們，立刻跟著唐大栓喊起了口號。

    金果兒、啟語被唐大栓弄得十分無語，十分想一人一個耳光叫他們閉嘴。

    你們這群想要大人性命的狗賊，居然以影月軍自居？給你們臉了？

    但這是何靈的命令，他們就算有萬般不樂意，還是得執(zhí)行。

    而且還是迎著這群喊口號御寒的人噴出的雪渣渣清點(diǎn)人馬，這算什么事啊。

    到底是非常時期，何靈一聲令下，不過片刻時間，便清點(diǎn)完了所有人馬，居然還有一千三百多人。

    影月軍兄弟再不樂意，這是他們影子大人的命令，只能一人帶了一個金人在身后。

    可以看得出這些金人確實(shí)都是貧寒人家出身的，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他們還記得把尸體上的襖子扒拉下來裹在身上，一點(diǎn)也不忌諱。

    何靈看了看身后早已分不出是白雪還是白襖的兄弟，一抬手，“走！”

    率先打了馬往前走。

    這一路的痕跡，早已被白雪掩埋了，何靈哪里會記得來時的路，只能約摸著走最直的路。

    身后的影月軍沒有半分遲疑，跟隨何靈策馬狂奔起來。

    回到北地影月軍營地時，何靈早已被凍得意識模糊了，看到小翠站在路口的身影，心中一暖，竟然從馬頭上栽倒在地。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體真的那么差了，原先還以為只是受不了寒冷，凍了這一次才發(fā)現(xiàn)，原來當(dāng)年的萬葉花之毒，其實(shí)沒能完全解得了。

    翼公子知道、小翠也知道，每年的精炭之所以準(zhǔn)時送來，每日里時時防備著何靈不守凍，原來是擔(dān)心引發(fā)舊疾寒毒。

    再次醒來時，何靈嗓子眼又冒了煙，“水水”

    小翠果然在身邊守著的，扶了何靈后背，將一碗水端到何靈嘴邊，“姑娘，你就愛惜點(diǎn)自己的身體吧?！?/br>
    何靈一口氣喝了一碗水，“小翠，隨我而來的那些金人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