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聽了這女子的話，無奈地看了看朱幼安，“幼安，你可有什么辦法？”

    “咱們身上什么都沒有，沒辦法?！?/br>
    何靈被噎住了，“小jiejie，你試一試嘛，不然咱們得在這里耗多久呢？若是我總不回家，秀姨要擔(dān)心的，師父也要罰我了?！?/br>
    消瘦女子嘆了口氣，“meimei，我真不知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弄?！?/br>
    何靈想了想，“小jiejie，那你是怎么弄出這些東西的？”

    女子指了指何靈二人手上的提籃，“這里平日里都沒有人來，更不要說像你們這樣的小孩子了。你們手上提了籃子，又一路尋這野果，我想你們一定是很餓了才這樣慌不擇路地走錯道的?！?/br>
    何靈想了想，倒也不是慌不擇路，只是覺得這里人煙罕至，不跟大家一起打堆能摘到更多野果。

    哪里會想到這里就會有孤魂野鬼呢？

    不過，聽了她這話，這女鬼還真是個好心的可憐鬼。

    “這野果雖然不是很好看，但多吃一點肚子就不餓了，可以頂很久很久呢。你們倆……也是我沒看出來，你們倆身上的衣裳這樣華美，哪里是吃野果為生的人呢，你們一定是為了好玩才摘這野果的?！?/br>
    兩人摘野果的真正目的都讓她猜出來了，何靈有點不好意思。

    人家是好心給自己二人飽腹的東西，卻不知道這兩人只是摘了好玩的。

    “小jiejie，為什么我摘了這許多野果都還一直有，我哥哥他的野果總是摘不夠呢？”

    女子吭哧了半天，“他……他總是有別的東西可以吃，摘那么多野果也不會給你的。你多摘幾個野果備著，若是餓了，還可以頂事的?！?/br>
    何靈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動，就因為自己是女子，她用最樸素的觀念給了自己一簇簇的野果叢；就因為朱幼安是男子，她覺得男子一定還有別的糧食，摘了也給他弄走。

    這會兒何靈一點都不在乎她是人是鬼了，“小jiejie，你若是撤不了這法術(shù)，咱們就得等很久了，非得要等到我秀姨發(fā)現(xiàn)我們走丟了，尋到這里來找到我們不可了。我們平日里如此調(diào)皮貪玩，也不知道秀姨要多久才能發(fā)現(xiàn)我們沒回家。小jiejie，不如你過來跟我們一起吧。”

    消瘦女子又問了一句，“你當(dāng)真不怕我？不嫌棄我？”

    “jiejie，我嫌棄你什么呢？你給了我這許多的野果，便是在這里待上一夜也夠吃了。你這么善良好心，我怕你做什么呢？”

    消瘦女子慢慢飄了過來，站在離二人一米處站定了，“meimei，我就在這里好了。”

    何靈也不強迫她，拉了一把朱幼安盤腿坐下，“小jiejie，你家在哪里??？你是哪里人??？”

    女子學(xué)了何靈的樣子，盤腿坐在地上，手里多了一叢野果枝，“我家在林陽村。”

    何靈望了一眼朱幼安，“林陽村在哪兒？”

    朱幼安搖頭。

    那女子聽到何靈的問題，“林陽村到這里，行路的話，須得小半個月?！?/br>
    “小jiejie，你從林陽村過來可是尋親的？”

    “避難的。”

    何靈想起方麗娘那個夢了，嘆了口氣，“可是jiejie你的家鄉(xiāng)遭了難？”

    如果不是遭難，誰舍得背井離鄉(xiāng)呢？

    “不是?！?/br>
    “那jiejie你為什么來這里呢？”

    女子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meimei，你說你家秀姨會來尋你，她什么時候來呢？若是你丟了，他們真的會來尋嗎？”

    “會啊。秀姨是一等一溫柔善良的人，我們?nèi)杖绽镎{(diào)皮搗蛋她都不責(zé)怪我們。若是她發(fā)現(xiàn)我們沒回家，一定會到處尋我們的?！?/br>
    “那秀姨…也是你的姨娘嗎？你的姨娘，真是好?！?/br>
    何靈知道她在對比自己的身世，“秀姨……她是我姨姨?！?/br>
    “這樣啊，做姨姨的自然比做姨娘要好些了。meimei，我跟你說啊，若是秀姨做了你的姨娘……你可千萬要小心了?！?/br>
    何靈順著她的話說道，“嗯，jiejie，你跟我說說，若是姨姨做了姨娘，我該如何小心？”

    “做姨姨的時候，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那時候?qū)δ阋欢ê芎?。你秀姨現(xiàn)在對你就很好，是不是？我云姨做姨姨的時候，也對我極好的。”

    “嗯，我知道了，小jiejie?！?/br>
    “meimei，姨姨對你好的時候，可能是真的好。可是，她若是做了姨娘，可能會有不同的?！?/br>
    說到這里，女子將半邊臉上的頭發(fā)撩起，“meimei，你瞧我這臉，可是極丑？”

    從她現(xiàn)身開始就沒露出那半邊臉，何靈知道那半邊臉必定是遮擋胎記或者傷痕之類的。

    現(xiàn)在她撩了頭發(fā)，何靈又給嚇了一跳，半邊臉腫得老高，可又有些潰爛的痕跡，似乎還有膿液淌下來。

    女子一看何靈的眼神，嚇得趕緊放下頭發(fā)遮住半邊臉，“meimei，我可是嚇著你了？姨娘總說我這張臉有病，須得用這樣的方法才能治得了?？墒牵恢钡健恢钡浆F(xiàn)在，我的臉也沒能治好?！?/br>
    那半張臉明明是被燙傷了的，而且還是被燙傷后沒涂抹藥所導(dǎo)致的腫脹化膿。

    何靈強行壓下內(nèi)心的驚駭，“jiejie，你這臉上得了什么??？”

    “唉，我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云姨娘說，我的臉上有邪靈附體，須得將邪靈趕出來才能讓林家安生的。”

    “jiejie，你云姨娘怎么給你驅(qū)邪靈的呢？”

    “剛開始是打耳光啊。云姨娘說了，若是打得多了，那邪靈受不了，自然會從我臉上逃走的?？墒?，云姨娘日日的打，也不見邪靈從我臉上逃走，倒是我日日腫了半張臉，周婆婆、王婆婆總是說我可憐?！?/br>
    “jiejie，你云姨娘……從前她當(dāng)姨姨的時候，也這樣給你驅(qū)邪靈嗎？”

    “沒有呢，那時候我還小，沒有惹著這樣的邪靈。可是，自從云姨娘生下小弟弟后，我便在外面招了邪靈回來。云姨娘總說我沒用，光吃飯不干活，又不能幫著爹爹養(yǎng)家，還一天天在外面招惹邪靈回來。”

    “我爹爹他很忙，也很辛苦。云姨娘要照顧小弟弟，她做不了活，爹爹要出門掙錢養(yǎng)我們，也做不了活?！?/br>
    何靈知道以她這樣小心翼翼的性子，必定會被那云姨娘使來喚去。這女子雖然膽小怯懦，可未必蠢笨啊。

    “jiejie，云姨娘可是……可是不喜歡你？”

    女子沉默了許久，“我是個女子啊，以后……以后是進不了林家的祖墳的。弟弟一天天大了，吃的糧米多了，我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啊。弟弟，他能姓林，我姓林做什么呢？不過是糟蹋了爹爹辛苦掙回的錢米?！?/br>
    何靈聽不得這些話，想了想，換了個話題，“jiejie，你是一個人來道吉來的嗎？”

    “不是。云姨娘……云姨娘見我臉上的邪靈總是不好，說是在華楚村尋了個厲害的道士給我驅(qū)這邪靈?！?/br>
    “那你怎么到了道吉來？華楚村離這里很近嗎？”

    “華楚村離林陽村不遠(yuǎn)的，本來我到不了道吉的，可是”

    何靈聽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jiejie，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br>
    何靈皺起眉頭，“jiejie，云姨娘是不是找了人送你到華楚村？”

    “嗯，我從來沒到過華楚村，云姨娘說若不找人送我來，說不定我就丟了呢。可是可是那樵夫他沒帶我去尋那道士治我的病，反倒是”

    十四歲正當(dāng)花樣年華的女孩子，跟著一個陌生或者半陌生的男子日夜行路，這哪里是正經(jīng)人家的父母能做得出的事。

    “jiejie，你爹爹你爹爹知道你到華楚村嗎？”

    “我爹爹日才回家一趟的，云姨娘跟爹爹說起過的，爹爹也是同意了的?！?/br>
    “你爹爹同意了？”

    “我爹爹每每回來一次都見我臉上邪靈越發(fā)厲害，云姨娘說若再不治療，恐怕禍及弟弟。爹爹弟弟年紀(jì)尚小，怎么也不能讓他冒險的?！?/br>
    何靈有些生氣，“jiejie，若不是云姨娘日日打你的臉，你的臉也不至于這樣吧？”

    消瘦女子嘆了口氣，“打一打耳光也沒什么的，若單是打耳光我的臉也不至于如此的。后來，云姨娘說我臉上的邪靈總不見好，就用了更厲害的辦法來驅(qū)邪?！?/br>
    “她jiejie，你怎么不給你爹爹說呢？”

    消瘦女子搖搖頭，“爹爹日才回家一趟，每次回來都累得半死不活的。他一人養(yǎng)我們?nèi)?，已?jīng)而且，云姨娘總說驅(qū)了邪才對弟弟好，才能讓林家老祖宗保佑弟弟能夠出人頭地。爹爹爹爹若是不聽云姨娘的話，云姨娘便要帶了弟弟去避禍，她要離開爹爹、離開林陽村。”

    “jiejie”

    “云姨娘初時只是拿了熱水燙我，說是邪靈受不得熱，一定會逃走的。只是，驅(qū)了這許久的邪，總不見那邪靈如何作惡的。后來，云姨娘也受不了了，就那日我正做飯，云姨娘到了灶邊，只看了我一眼，一定要將那未燃盡的柴火燙死這邪靈。”

    “jiejie”

    “我躲了的?？稍埔棠镎f了，若不給她燙這一下，邪靈住家弟弟定是會遭殃的。若是弟弟遭了殃，她絕饒不了爹爹。好在我身手靈活些，燙也沒燙得太嚴(yán)重，只是只是起了些水泡?！?/br>
    “jiejie，你怎么到了道吉的？”

    “meimei你秀姨對你好，也對你爹爹好吧？”

    她這是不愿意說如何從華楚村到了道吉的。

    換一個話題也好，何靈搖頭說，“jiejie，我爹爹早已作古，我沒有爹娘的。秀姨，真的是我的秀姨，她對我也是真的很好?！?/br>
    消瘦女子終于放心了，聲音里似乎有欣喜，“若是這樣，那秀姨真是好人了。meimei，你夸了秀姨好，那秀姨就是真的好；你說秀姨會來尋你，那秀姨就一定會來尋你的。還有啊，meimei，你方才說秀姨會給你做雞蛋羹的，我想嘗一嘗雞蛋羹。”

    雖然與她交談不過片刻，何靈心中十分心疼她，“好啊，jiejie。等秀姨來找了我們，我們離開這里回到我家，我就讓秀姨給你蒸雞蛋羹。先蒸兩個雞蛋的，你若是愛吃，天天給你蒸都可以?！?/br>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吃那么多雞蛋嗎？”

    “不止雞蛋羹呢，jiejie，我跟你說啊，秀姨廚藝十分了得，她做的小豬包又逗趣又可口，比雞蛋羹還好吃呢，我一次可以吃三個呢?！?/br>
    “小豬包？”

    “是啊，小豬包，秀姨手很巧的，她能將包子包得像只小豬一樣可愛。而且啊，小豬包的餡兒調(diào)得特別好，每次都饞得我能把手指頭都吞下去。幼安，你吃過秀姨的小豬包的，你說是不是很好吃？”

    朱幼安一直到現(xiàn)在才說了第一句話，“嗯，特別好吃的?！?/br>
    消瘦女子眼睛冒光了，“meimei，若是若是我吃了雞蛋羹，又吃這小豬包，會不會很找人厭?。俊?/br>
    “不會的啊，jiejie，像你這樣溫柔的人，秀姨一定特別喜歡的。你看看我跟幼安哥哥，我們天天闖禍搗蛋那才是真的招人嫌，可秀姨從沒對我們發(fā)過火呢。若是你這樣的，秀姨更是愛你愛得了不得呢?！?/br>
    “可是可是”

    “jiejie，我跟你說哦，秀姨除了做小豬包特別好外，她還會做一種點心，叫酥心糖的?！?/br>
    “酥心糖？聽起來很甜呢。”

    “不會不會，雖然叫糖，可是它一點都不過分的甜，只是讓你滿嘴有了清甜的味道。而且，它既然叫酥心糖，那就是中間酥脆的，可外面卻是軟軟的、很有彈性的，中間那酥脆嚼上一口，真是特別滿足。也不知道秀姨是怎么做的，反正就是又好吃又好玩。這糖果做起來特別復(fù)雜，秀姨也不是次次都做的。若是我表現(xiàn)得特別乖巧或者我受了委屈什么的，秀姨一定會做了給我吃?！?/br>
    “秀姨真好?！?/br>
    “嗯。jiejie，我跟你說哦，你若是跟我們回了家，我央了秀姨，她一定會給你做酥心糖的。jiejie，我給你數(shù)一數(shù)啊，我們先吃雞蛋羹，再吃小豬包，再吃酥心糖，你說好不好？”

    “好。meimei，我喜歡你們家，我喜歡你，我喜歡秀姨?！?/br>
    “jiejie，你既然喜歡我們家，就更得跟著我們回去看看了?！?/br>
    何靈心底彌漫著一股憂傷，這憂傷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聽了消瘦女子說一半藏一半的故事。

    她開始明白師父平日里教她的那些話，鬼魂并不都是可怕的，真的會有身世特別可憐的鬼魂。

    她們做人的時候沒有得到溫暖和愛意，身死之后依然徘徊在人間找不到往生之路。

    若是臨行之前，自己能給她們一點溫暖的記憶，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