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愿望
穆惜惜剛嘚瑟沒幾天,就遭受了經行腹痛的打擊。小姑娘抱著湯婆子裹在厚被子中,皺著張小圓臉哼哼唧唧地抱怨著京城冬天真是太冷了云云,明明現(xiàn)在才不過是初冬。尹槐叫人熬紅糖水前見她念叨著想吃酥蜜裹食,等他端著剛熬好的紅糖水過來時,她又改口哼唧著想吃魚蝦餡兒的扁食。這冬天的關中他去哪給她找魚蝦餡兒的…“你先把紅糖水喝了。”等他托人把兩種吃食都買回來后,卻見穆惜惜睡眼惺忪地說:“我好困哦,起來再吃吧。”尹槐看著她說完后就自顧自地裹成一團睡得香甜,氣笑了。但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他終究只是讓羅大廚把酥蜜裹食和魚蝦扁食都給她溫著,等她醒來后再吃。 美美地睡了一覺,穆惜惜起來后小腹的鈍痛緩和了不少,小姑娘起來后正高興地吃著魚蝦餡兒扁食,一粒粒扁食如幼童的拳頭般大小,個個皮薄餡滿。普通人家的姑娘最多一頓吃兩個就頂飽了,饞如惜惜是吃了五個才堪堪???,滿足地喟嘆一聲:“還是魚蝦餡兒的好吃啊!”尹槐將酥蜜裹食端了過來,這裹食一直溫著,惜惜一口下去里面的蜜都還是流的,滿溢著就要滴出來,她趕緊伸舌想接住欲落的蜜糖,就聽尹槐慢悠悠說了句:“今晚六爺要來。”惜惜手一抖,那蜜糖就滴在了她的寢衣處,留下一道黏糊糊的痕跡。 “我都來月事了還肚子疼,他來干什么?。?!你跟他說說呀!”穆惜惜噌地一下跳了起來,如同只嚇炸了毛的貓。這也太嚇人了,她怎么不知道六爺還有碧血洗銀槍的癖好了?!要讓那驢玩意兒再給她來兩下她非得厥過去不可!尹槐早就習慣了她這般一驚一乍,他遞給她一方手帕讓她擦擦寢衣上的蜜漬,道:“我和他都說了,問題是…”他陡然放緩了語速,一字一頓地說:“他不信。”穆惜惜剛剛還沉浸在蜜糖中的腦子瞬間活絡了起來,這“不信”二字讀起來頗耐人尋味,那個重生后沉迷玩過家家的六爺居然還會有朝一日不信她?只是現(xiàn)下情報太少,她一時拿六爺就跟這黏糊糊的蜜漬一樣有些束手無策,惜惜擦蜜漬擦了半天也沒擦掉,氣得她直接嗦了一口企圖舔干凈。 得,尹槐眼睜睜看著傻姑娘寢衣上一小塊蜜漬變成一大塊口水漬,對她這幅傻樣是無奈地連氣話都說不出口了,要不是他想了很多法子都沒能拒絕那位爺,他今日是絕不會放虛弱的傻姑娘和正在氣頭上的那位爺獨處的。尹槐眉間又皺了個小小的‘川’,他正欲開口,卻見穆惜惜拿起裹食繼續(xù)吃了起來,還沒心沒肺地來了句:“嗯我知道了,我會好好伺候的?!薄蝗贿@么老實,必定有蹊蹺,尹槐沉默了半晌才說:“…行,有事了就叫人?!?nbsp; 但凡穆惜惜能像駱時雨似的那樣聽話懂事能讓他少cao點心,他都要燒香拜佛了。穆惜惜吃著酥蜜裹食,看著尹槐一會兒搖頭嘆息一會兒又緊皺眉頭的樣子,心想這紙老虎又在暗自憂啥天呢,但凡尹槐能像尹松似的坦率直白能讓她少打點啞謎,她都要放鞭炮慶祝了。 …… 今年是個災年,他批完奏折又招幾個大臣商議了荊州洪澇的事務,酉時才起駕去永安宮。老遠地就聽見她清脆的笑聲,如檐下掛著的風鈴、又像廊間養(yǎng)著的喜鵲,聽得他唇角不自覺也泛起了一絲笑意,也不知道她整天和下人們聊點什么那么高興。他一時起了玩心,抬手制止了大太監(jiān)準備通傳的動作,想要給他的小皇后個驚喜。他輕手輕腳地繞過影壁,就見他的小皇后正伏在院中的石桌上寫寫畫畫,一旁為她打扇的宮女笑著說:“娘娘您可別為難奴婢了,要是讓公公知道又該罵奴婢了?!倍男』屎竺髅鞫际莾蓚€孩子娘的人了,還是一團孩子氣地噘著嘴嘟噥道:“哎呀我就吃一個,你偷偷地拿過來我快快地吃掉不就行了嘛!”他笑了起來走過去故意板著臉說:“皇后做什么呢?” 他本想著她會像以前一樣巧笑倩兮地撲過來,用柔軟的面頰磨蹭他的掌心,嬌氣地抱怨:“皇上你怎么才來?!笨伤男〗鸾z雀卻是嚇得一抖,收緊了羽毛訕笑道:“皇上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讓人知會一聲,妾…妾都還沒準備呢?!彼暮眯那樵谒那优抽g煙消云散,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東西,那是一張不大的圖紙,上面是一座不知是橋是壩的建筑。淡淡的不快如同燥熱一般從他心底浮了上來,自從生了小七后,小皇后對他的態(tài)度就有些奇怪?!盎噬辖裢聿皇侨ベF妃那兒嗎?”就像這樣,把他往別人那推?!半奕ツ睦?,還需要皇后置喙了?”,“妾不敢。”她慌亂地躲開視線,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就是昭兒最近得了熱風寒,一到晚上就燒得厲害,妾想著要照顧他恐怕就…不方便伺候皇上。”對了,就是生下小五后她才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孩子身上,如今又多出來個小七,不知又會分走她多少精力。 所以他的小皇后是拿他當種公,借完種就想跑?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把玩,壓低了聲音在她晶瑩的耳邊道:“怪不得最近也不見你這小yin婦纏著我了,我這是失寵了?”她小臉染上了兩抹紅云,嬌嗔道:“皇上說什么胡話呢,您當妾舍得讓您走嗎?!彼@才滿意地欲吻她通紅的面頰,小皇后的心里必須只能裝他一人,少一點兒位置他可是都不滿。然而還沒等他的唇挨到她的面頰,她就像云霧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慌張地找她,轉身卻見一個宮女滿臉為難地說:“太上皇后娘娘今早說想去釣魚,扛著釣竿就出去了,說什么也不讓奴婢陪…?!彼樦氯说恼f辭一路找到太液池,遠遠地就看見她獨自一人蹲在木凳上,雙眼無神地看著面前簡陋的釣竿,等著愿者上鉤。她這幾年瘦削得厲害,再不見一點兒年輕時珠圓玉潤的樣子,齊王魏王、甚至瑞王那個慢性子都勸他不要逼得太緊。笑話,他什么時候逼過她?不都是由著她的性子亂來嗎,他許她皇后之位,許她的孩子太子之位,甚至她為呂貴妃求一個體面的死法他都強壓怒火應了,如今為了能多陪陪她還主動退了位,她還想要什么? 他走過去道:“原來你在這里,讓我好找。”她看清是他,淺笑道:“妾閑來無事,就來禍禍太液池里的魚兒了?!边@么多年來,她對他依舊保留著敬稱,每一次都提醒著他,他們之間那道隔閡。春風吹皺了池水,也吹皺了他們倒映在其中不再年輕的臉,細細數(shù)來他們已經做了四十年的夫婦,他卻恍惚覺得她仍是當年那個站在桃花樹下人比花嬌的圓圓小姑娘,讓他幾十年如一日地一見傾心。他看著她憔悴的臉龐喚道:“穆西?!蓖蝗槐粏玖舜竺?,她轉頭有些茫然地應:“怎么了?”這么多年來他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他就想要她的心里無時無刻想著他,完完全全裝著他。饒是他做了皇帝那么多年,也有些羞赧于說出這樣赤裸的渴求。他身側手指摩挲著,心中那頭小鹿都快要撞破胸膛:“你我成親都這么多年了,孩子們也都長大了,你…是不是也該把心給我了?”她先是怔愣、再是慌亂,甚至于有些迷茫,唯獨沒有他想看的羞澀,過了好久才言笑晏晏地開口說… “爺,環(huán)采閣到了?!绷鶢敱粏拘褧r眼中一片清明,在旁人看來他只是閉目養(yǎng)神了些會兒,哪能看出點一枕槐安的痕跡?!昂?。”他應了一聲后下了馬車,夜晚的花街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他置身環(huán)采閣門口竟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如蝶與莊周。長夢未做完被打斷,他一時有些想不起那后來穆西是如何作答的,不過肯定不是什么好話就是了。想到這,六爺心中那簇心火燒得更旺了,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心道他給她那么多了,她到底是哪里不滿足,寧愿做妓都不愿尋求他的庇護?六爺一腳重重地踏在木階上,嚇得引路的老鴇一抖,小心地打量著貴客的臉色,心想貴客今兒心情好像不太好啊,穆姑娘也是可憐。六爺臉色黑如鍋底,心里暗罵她穆惜惜就是個喜歡在男人堆里、以吸男人精氣為生的蕩婦,等他將她抓回宮,定要好好教訓她。 然而等六爺真的進到穆惜惜房里,目及她因為腹痛而蒼白的臉時,那深埋在他記憶中上輩子她臨死前的哀求浮現(xiàn)了出來,直接將他滿腔怒火兜頭澆了個干凈,徒留一縷青煙化成一聲幽幽的嘆息:或許兒子們說的不錯,他的確逼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