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上】
天徹底亮了。 于洋再次清醒時,時間剛走到七點。 窗外大片大片的鴉群撲簌簌的飛向灰白的天際,遠處濃稠的森林被昨日詭異的暴雨磨禿了棱角,陽光層層封閉在陰云后,隱隱生出些猩紅的光。 他動了動睡的酸痛的肩膀,黑到?jīng)]有光亮的眼眸追隨著同樣玄黑的烏鴉,眼瞼細微的闔下,然后微不可聞的吐出一口氣。 小姑娘還睡的香甜,重量落在他的胸口,被他凌晨突發(fā)的獸欲折磨得現(xiàn)在眼角依然有些紅腫,少年薄唇微抿,溫涼的指尖一寸一寸的蹭過她臉上干涸的余淚。 于洋的骨節(jié)劃過女孩纖細腰側已經(jīng)要看不出痕跡的傷疤,攬在她腰部的手收得更緊了,恨不得把人納進自己冰冷的血rou里,近乎貪婪地感受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思想和情緒。 烏鴉嘶啞的鳴叫聲還在繼續(xù),他聽了無數(shù)遍的聲音正在帶來一個不想面對的現(xiàn)實。 少年低頭看了看身上無數(shù)的疤痕和淤青,那些鋒利的鐵釘和匕首曾深重的鑲進他麻木的體內(nèi),親手把他從水深火熱里解救出來的人,也親手把他推進另一個鮮血迸濺的深淵。 他只是太久沒體會過溫暖,不是不知冷暖,分得清什么是墮落,更分得清什么是天明。 黑色瞳孔里漫開她腰側只剩一點痕跡的槍傷,然后重重地閉上了眼。 為什么會是她啊?他不想把真正的救贖變成虛與委蛇的劊子手。 屋內(nèi)光線很低,灰白的天光沉甸甸的鋪陳在眼瞼下方,黏稠的情緒在他的心底掙扎著發(fā)酵出雛形,形成一根根猙獰的芒刺,壓的人喘不上氣。 許知渝的眼珠在微紅的眼皮下動了動,她被人抱的太緊,本身就畏懼熱溫,動了兩下肩膀后幽幽睜開眼,對上他還沒來得及偽裝的黑眸。 少年瞳孔一縮,慌張的側過臉,怕自己被她看出破綻,怕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堪。 實際上,少女根本來不及想,她從他的懷里爬起身,沉默的拍了拍衣擺,撐著提不上力氣的身體看了看爛尾樓前空曠蒼涼的泥濘路,然后淡淡的嘆了口氣。 “于洋,我們以后不要這樣了?!?/br> 怪她剛才沒能克制住,她什么都懂,不能白白連累了以后絕不可能和她有任何交集的少年。 一個看不清未來的人,要怎么不知廉恥的把另一個人拉下泥潭,如果她沒有那個身份,如果她的年齡能再大一點,或許真的會毫不猶豫的奔赴向他。 “??”于洋臉色發(fā)白,血液沸騰著覆蓋住一片空白的大腦,耳邊一陣短暫的嗡鳴聲。 他頓在原地,只覺得胸腔里有什么被撕開,一種遙遠而熟悉的恐懼感噴涌而出,有面目猙獰的怒罵聲、有如芒在背的搏斗聲、也有毫無溫度的決斷聲? 最愛的那個人也是一樣,像是個歇斯底里的瘋子,總是在各種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他,面上一團漆黑的陰影,只有嘴角瘋狂到嗜血的弧度讓他懼怕到無以復加。 會拿著剪刀在他的皮膚上割出各種怪異的符號,鮮血淋漓的撕裂一切關于韶華美滿的幻想,然后再顫抖的抱住滿目瘡痍的幼年的他,喉嚨間是扭曲又怪異的嘶吼! 于洋記得這一切,也記得那個人是真的愛他,然后在一個灰敗不堪的凌晨,丟掉腐爛的垃圾一樣拋棄了近乎沒了大半條命的自己。 那種無助感?和現(xiàn)在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他眼眶猩紅,看著她沒有表情的五官,臉上一點一點的沒了血色,渾身忍不住的發(fā)抖,身體里像是有無數(shù)的刀片在一片一片割掉殘破不堪的靈魂。 許知渝低著頭,她知道自己這樣挺不是東西的,早一點斷開對誰都好,直到聽到耳邊沉重的吸氣聲,她才茫然的眨了眨眼望向?qū)γ妗?/br> 然后她的腦內(nèi)轟隆的一聲。 她看見于洋緘默的跪在她的對面,臉白到?jīng)]有一點血色,瞳孔浸了鮮血般嚇人,骨節(jié)緊攥出斷裂的聲響。 高大的身體頹靡的縮成一團,指尖死死刮著手臂上的血rou,青紫的血管嶙峋著布滿整條手臂,黏稠的血跡頃刻間沾滿了白皙的指縫。 她見過不少吸了毒的人,在戒毒所每次毒癮復發(fā)的狀態(tài),和他現(xiàn)在都沒有差別,用身體上巨大的痛苦壓抑著內(nèi)部無法填補的空虛。 許知渝瞳孔收縮,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抬頭看少年紅到詭異的眼眸,觸及到他皮膚的指尖禁不住的發(fā)抖? 他的身體,好冰。 為什么會這樣??他吸過毒? “于洋!于洋!你看著我!”許知渝緊緊扣著他滿是濕滑血液的手,她經(jīng)驗不多,在集中營學過一點心理學,只能靠這個來壓制住他的癮了。 “深呼吸?深呼吸?什么都別想,我求你了?深呼吸??!?”她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鼻腔里都是腥咸的血銹味,白皙的手腕緊緊貼著那根染血的紅繩。 于洋什么都看不見,眼前血淋淋的一片,耳邊一陣冗長的嗡鳴聲,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劇烈到快要負荷的心跳聲。 好多年都沒想起那個人了,果然還是因為她么? 他低低的笑出聲,胸腔沉悶的發(fā)抖,下唇已經(jīng)被牙齒咬爛,沒有人會愿意接納他的?現(xiàn)在渾身浴血的狀態(tài)和那些漁民說的災星有什么區(qū)別? 許知渝眼睛都紅了,她拼命阻止他剮爛自己手臂的動作,溫熱的血星星點點的濺進眼底,她不管不顧,雙手抱住他的手臂按向胸口,任由濕淋淋的皮rou染紅自己的身體。 駭目驚心的一切就這么猝不及防的貫穿了她看不清未來的十七歲。 女孩渾身僵硬的跪在他雙腿間,沙啞著嗓音不知疲倦的喚他的名字,竭力阻擋他甩開自己的動作,蔥白的指尖撫上他猙獰著糾結在一起的臉部肌rou。 “于洋于洋于洋于洋?你看著我!求你了,醒過來?”她嘶啞著嗓音喊道,字字懇切,眉眼濕漉。 少年大力揮開她的手腕,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籠子困住的野獸,嘶啞的低叫出聲,額頭上的青筋嶙峋著爬滿整張慘白的臉! 大腦機制像是陷進了無法逃脫的夢魘,自動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只剩下他孤零零的靈魂,不斷沉溺進窒息的海底。 許知渝滿身的血,不知道要怎么抱住劇烈發(fā)抖的他,渾身都是反骨和尖刺的人,除非她把命搭進去,不然這樣的人誰都救不上來。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黏稠的摧毀著她的味蕾,女孩牙齒打顫,渾身都快要沒有知覺,她的瞳孔倒映著少年渾身血漿,緊縮成一團的模樣。 指尖剛一碰上去,那片皮膚就猙獰的跳了跳,少年抬起頭時,雙目猩紅,看她的眼神像盯住了一只瀕死的獵物,她心跳一窒,瞳孔猛然縮緊! 捕食者的眼神,她第二次真真切切的體會到,幼年的那面陰影只是想讓她感覺到恐懼和服從,而現(xiàn)在,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于洋的負面情緒在達到某個程度后,極度缺乏安全感和具有常人無法達到的警惕性的身體會出現(xiàn)應激反應,比如身體自動屏蔽外界所有的聲音和影像,比如大腦重復著癱瘓進瘡痍滿目的幼年? 也比如,他會控制不住傷害周圍的人。 “于?于洋?”她怔怔的跌坐在床上,少年看著她歪了歪頭,然后猛的向她的側頸撲過來!表情陰狠的像只餓了許久的狼。 許知渝眼眸一緊,常年搏斗的身體致使她很快做出反應,閃身避開后,氣急敗壞的握緊他的手腕,然后身體前傾,手臂狠狠頂住少年的脖頸,將他壓在四面潮濕的水泥墻上! 于洋嘶啞著聲腔,俊美的臉龐被鮮血浸的一塌糊涂,沒有意識的他就是一具只會撕咬的怪物,尖利的虎牙平時是可愛,關鍵時候就是殺人的利器。 許知渝緊緊壓著少年劇烈掙扎的身體,之前學過某些能鎖住身體的動作,只要她不分神,他就逃不掉。 有血珠順著發(fā)絲滾進眼眶,少女甚至不敢眨一下眼,任由淡紅的血色籠罩住自己的視野,逼著自己克服重重的恐懼直視那雙布滿殺意的眼眸! “于洋!你給我聽好了,我不管你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吸了毒也好,被人注射過什么東西也好?我會幫你擺脫這些,就當是報答你收留我?!痹S知渝在心底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他變成正常人,或許又要欠崢哥一個人情了。 少年聽到她的話,眨了眨眼眸,瞳底的血色似乎淡了一點,她眼眸一亮,微微松開手,沒想到下一秒他面露兇光,毫無預兆的撲上來狠狠咬爛她的手臂! 尖銳的疼痛感灼燒著大腦,許知渝一頓,更大力的把他壓在墻角,氣急敗壞的:“你他媽是屬狗的嗎?!人不能咬人知不知道??!” 鼻腔一酸,她罵罵咧咧的扯爛了衣服下擺,裹緊滲血的小臂,自己易倒霉的體質(zhì)還真是從未失望過,就不該介入他的生活,死在外區(qū)都比現(xiàn)在的情況要好。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顫抖的聲腔,后牙緊咬:“我不管你現(xiàn)在是什么怪物!把于洋還給我!” “求求你,把于洋還給我?。?!”沙啞的聲音早就吼到撕裂,好像所有的委屈都聚集在一起,白皙的手臂壓著他炙熱的身體,鼻腔猛的一酸,眼淚不爭氣的掉進少年染血的手心。 啪嗒啪嗒。 于洋的身體驟然頓住。 他沒有再掙扎,低著頭,高大的身體頹靡的打著顫,跪在地上的膝蓋禁不住的發(fā)抖,一滴混著血的眼淚突兀的掉在她的小臂上。 許知渝臉上的表情頓住,剛一松手,少年就“咚”的一聲砸進她的懷里,被水光濡濕的眉眼沒有半點陰鷙,撕裂的薄唇開合著吐出兩個字—— “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