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機,抬起來狠狠地摔在對面的墻上。 他一聲不吭地瞪著并不存在的惡魔,他跟這冰冷冷的惡寒的房間生氣,跟他自己生氣。他想起夏末詼諧明亮的笑容,想起他那慣有的灑脫舉止,自己到底還是學(xué)不全,學(xué)不來。他最恨,最恨人家跟他說要感恩,要心胸寬廣,要……奮斗。說到底,是因為他根本就做不到!他要感激誰,他要寬容誰,他要朝哪里奮斗? 他對自己不滿意,他為自己不體面地躲著夏末的行為懊悔,他對自己深深地不滿意。他難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自己能夠是一個灑脫開朗的人嗎? 他怎么才能夠自在起來?一個人的時候?或是不做任何非分之想的時候? 那些折磨他的魔鬼,什么時候才能放過他?他好難受,他想向天頂路過的神靈祈求。那無名的反復(fù)在他心頭鈍割的痛苦,他要什么時候才能解脫? 這一晚上小舟一直希望自己能睡著,可是始終也不能如愿。他在黑暗中躺著,難以相信自己竟然跟夏末在一張床上睡了半年的時間,他是怎么做到的?難道不應(yīng)該緊張的要命嗎?難道他看到夏末的時候不害怕嗎?他想不起來了,一天以前的事情跟他像隔著一個世紀(jì)的厚度。他怎么能相信,自己當(dāng)真快樂地生活過半年之久?這陰森的死過一個孩子的房子難道不是真實的嗎?那么,這半年的記憶是臆想出來的嗎?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到天亮以后才突然精疲力盡,可是睡著以后他的腦子又沒有全部休息。有一部分的神經(jīng)總是在亢奮著,他在睡夢中周而復(fù)始地背誦著一首小時候?qū)W的長詩,他想停下來,可是腦子卻不肯。后來他總是覺得能聽見夏末在彈鋼琴,那琴聲旋轉(zhuǎn)跳躍,周而復(fù)始地在他的腦海中流淌,無始無終。 這一覺睡的比沒睡更累,他醒過來的時候時間又已經(jīng)很晚了。他爬起床來,不敢相信自己睡了這么長的時間,夏末已經(jīng)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可他的電話昨天半夜就已經(jīng)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他甚至都沒時間給自己再多做一些心理建設(shè),他跌跌撞撞地跑進浴室,慌里慌張地沖了一個澡,在鏡子里面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眼睛腫脹,臉色蠟黃,額角還冒出一顆很紅的痘痘,一碰就很疼。 他撫摸著額頭,苦笑地瞪著鏡子里灰頭土臉的自己,心里全是躲起來的念頭。在穿上衣服褲子的過程里,躲起來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他的身體在拼命地給他找理由,他的肚子很疼,頭很暈,時不時地耳鳴,脊背一直在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并沒有生病,這是下意識的行為,因為他真的很害怕。 他要見的是別人的父母,那就像是要沖出去打一場注定要輸?shù)恼蹋胍稽c勇氣,可是勇氣又遲遲不來。 他很害怕,走出房子的時候很害怕,走出小區(qū)的時候更加害怕。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別人的父母更可怕,他反復(fù)對自己強調(diào),他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但是這也沒有什么用。冬天的山林是黑色的,陰沉沉的風(fēng)吹動著樹木的枯枝,抬起頭只看到隱藏著樓群的連綿起伏的山丘。世界這樣巨大,而他是那樣的渺小。 他等了一會打不到車,就坐了小區(qū)門口的公交車,厚著臉皮打電話告訴夏末自己可能會遲到了,希望他們能先吃。夏末的聲音一貫都是快活痛快的,仿佛在他那里從來也不存在什么麻煩事,他爽快地就應(yīng)下了,說他們可以繞路去附近辦點別的事。 小舟松了一口氣,就算自己搞砸了,夏末也總是能輕松地彌補回來。只要有夏末在,他總是能松一口氣的他在一個繁華些的地方下了公交車,正打算第二程從這里開始打車,突然又想起來他是空著手的。他驚慌地自責(zé),他怎么能這么大意,連忙向四處張望,著急地盤算著給夏末的父母買點什么禮物好看一些。心底里又有一個念頭在惡毒地嘀咕,買什么又有什么用?誰稀罕你的那點東西?別人的mama什么都看得出來,不用費多少功夫就能瞧出來你們那點貓膩。別人的mama天性就是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受一點傷害,她看你的眼神也會像母獅子盯著草叢里的一條爛蛇。 他急匆匆地走著,拐進一條單行線上想抄近路去前面的商業(yè)街,強打起精神來讓自己去想一會見面要說什么話。單行線很窄,人行路上停滿了車走不了人,就連馬路上貼著人行路的條石也停了一溜車。小舟繞過車走在靠近馬路中心的一側(cè),不時有車從身后駛過,他拿著手機時不時地看著有沒有夏末的微信,生怕他們已經(jīng)到了,自己遲到的太離譜。 本來在單行線上靠邊走路也是沒有太大的問題的,也不是只有小舟一個人這樣走,這條路上的行人還不少。 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小舟聽見了身后急促煩躁的車?yán)?,但是他沒有回頭也沒往路邊停著的兩輛車中間的縫隙處避讓,或許是覺得不是自己的錯不該避讓,或許是腦子里亂糟糟的實在做不出多余的動作,他也聽見了這輛車來的非常快,帶著忽忽的風(fēng)聲,但那瞬間他竟然有一絲愉快的轉(zhuǎn)瞬即逝的自暴自棄。 一股巨大的力量蹭在他的胳膊上,車笛聲尖銳得刺透耳朵,他被那股力量帶著狠狠地跌向地面。 他一定是暈過去了一會,他自己并不確定,他只知道張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見的是圍著他的人,他緊張地呼吸著,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圍著他的人七嘴八舌地說話,他驚慌地心跳著,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他全身都很疼,不知道哪里碎了,也不知道少了什么,第一輪襲上來的擔(dān)心是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壞掉了沒有,他還得靠腦袋生存下去呢。 他急忙抬起胳膊去摸自己的頭,誰知左胳膊傳來的劇烈疼痛一下蓋過了全身的痛感,他幾乎都可以確定腦袋肯定沒大事了。他咬著牙一翻身坐起來,感覺到自己頭腦很清楚,脊椎也肯定沒問題,全部的痛苦都是從左胳膊傳來的,他急忙去看自己的胳膊。至少胳膊是整個的,他也沒有什么地方斷了,他甚至還能站起來。 身邊的人群發(fā)出一陣驚呼,但他聽出來那是高興的聲音,他聽見有好幾個人在問他,“小伙子你沒事吧?” 還有人在喊,“救護車不用了?!?/br> 有人在罵,“該死的出租車,開那么快急著去死嗎?” 還有些只言片語過耳,“肇事逃逸”,“車號記了嗎?”,“攝像頭有嗎?” 那些他都不太關(guān)心,他大概是被瘋狂出租車刮倒了,沒什么了不起的。他也沒什么事,只是又惹了麻煩,他大概是骨折了,真麻煩。 突然,在混亂懊喪的沼澤里,仿佛醍醐灌頂一般,眼前豁然開朗,一股強烈的喜悅沖了上來--他出車禍了,他有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借口不去跟夏末父母吃飯了! 他掙扎著站起來,跟喋喋不休地給他建議的路人道謝,謝絕了報案去找肇事車主的提議,也沒有等救護車,自己搖搖擺擺地去路上伸手?jǐn)r出租車去醫(yī)院。一時間他感覺非常地好,他又恢復(fù)了從前事事依靠自己,自己為自己做決定的狀態(tài),仿佛又控制住了自己的生活。 左臂的疼痛感很快就不太強烈了,腦子卻清晰了很多,小舟從小就是個痛感不太強烈的人。何況從昨天就開始追纏著的他的那些煩人的情緒像是被這場意外阻斷了,疼痛反倒像是解決精神痛苦的一副好藥。 他千不該萬不該在這種情況下精神抖擻,他百分之百地知道這樣不好,但他實在很喜歡現(xiàn)在這種寧靜的精神世界。至少他從精神的煎熬里擺脫了出來,就像一場噩夢終于醒過來。他專心地思考了一下接著怎么辦,在打到出租車以后,他還給自己選了一家本市最靠譜的醫(yī)院。 小舟在醫(yī)院里跟導(dǎo)診護士聊了一會,想弄清楚自己是該去急診室好一點還是直接去骨科。他一直沒給夏末打電話,主要是想再穩(wěn)定一下,也不知怎么的,他只要一想到夏末就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但,他肯定什么也沒干。而且這事是他自己的事,就算夏末要來找他,那個時候他也已經(jīng)看完醫(yī)生把事情都搞定了。 在從急診室出來準(zhǔn)備去拍片的路上,他覺得差不多可以給夏末打個電話了,在拍片之前說輕一點不算撒謊。 電話接起來,夏末得意洋洋地聲音就傳到耳邊,“到了嗎?是不是找不著地方了不好意思跟哥哥說???” 小舟臨要說話突然有些膽怯,“我……”他遲疑了一下。 夏末仿佛立刻就接收到了,聲音突然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小舟怔了一下,不知道夏末怎么好像未卜先知一樣,他別扭了一下,盯著墻上的醫(yī)療貼圖分散著注意力,“我摔了個跟頭。” “你摔了個跟頭?”夏末吃驚地重復(fù)了一遍,“摔在哪里了?摔傷了嗎?” “胳膊好像扭傷了,我來醫(yī)院看一下,但是好像要費些時間,所以……”小舟越說越覺得別扭,“跟叔叔阿姨道歉……我是說替我道歉,好嗎?我……改天去家里看他們……” “你在哪個醫(yī)院?”夏末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話。 “啊?”小舟遲鈍地反應(yīng)了一會,突然擔(dān)心夏末把父母都帶來搞成全家探病?!拔也灰o?!?/br> “在哪個醫(yī)院?”夏末的語氣之惡劣又升了一級,已經(jīng)表示出來他快要被煩死了。小舟太了解他了,如果再不痛快說話,那個隱藏在陽光夏末背后的暴脾氣夏末就又要橫空出世了。 “在三院?!彼蛋低铝艘豢跉??!暗戎钠??!?/br> “你等著?!毕哪┱f。 電話一下子就被掛斷了。 小舟拿著手機不敢相信地聽著手機里的嘟嘟聲,又把手機拿開看手機的屏幕,又確認(rèn)了一遍電話是被夏末掛斷的,不明白夏末這是幾個意思。讓他等什么?難道等他來?有什么可等的?難道輪到他拍片的時候他不去拍?而且他這種情況一定很快就會輪上。 他相信讓他等著這句話一定是夏末說的一句氣話,補全了大概是小王八蛋你給我等著。他在長椅上找了個位置坐下,過了一會就疼得縮了起來。但也并不是不能忍受,他抬起頭盯著對面墻上的展板,堅持要把上面的每個字都讀完,以此來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胳膊上移開。 等到準(zhǔn)備開始讀第二遍的時候,有個穿白大褂的大夫走進了這條走廊,大喊了一聲,“夏小舟!” 小舟轉(zhuǎn)過頭來,覺得略有些納悶,剛才來叫人的不都是護士嗎? 來的是一個年輕的男醫(yī)生,高高瘦瘦,皮膚非常白,帶著一副無框眼鏡,像大多數(shù)大夫一樣有一種儒雅卻疲憊的氣質(zhì)。小舟疼的動作遲緩,根本沒有立即應(yīng)聲,那個年輕醫(yī)生的目光掃視了走廊一圈就直直地落在了小舟的臉上。不是喊他拍片,是奔著他來的? 男醫(yī)生走到他面前,“你是夏小舟吧?夏末剛才給我打電話了,我說我手頭有急事等你拍完片我再來那都不行,讓我立刻來領(lǐng)你看病,不然他就殺了我。那你就跟我走吧?!彼f完看小舟還在愣神,又屈尊加了一句,“哦,你哥是我同學(xué)?!?/br> 小舟回過神來,非常尷尬,大夫說的好像他是個煩人的大累贅,還是被一個交情不怎么牢靠的人不要臉地硬塞到手里的。他想起來他非常討厭大夫的一點就是他們都會非常直接地表示情緒,而且他們從來不會有什么好情緒。他站起來跟大夫問好,那人已經(jīng)走出去五六步了,他連忙小跑著跟上。 男醫(yī)生慢了下來,回頭上下打量了小舟一圈,突然一笑,“你這是被車撞了吧?” 小舟一怔,清晰地意識到,他討厭大夫果然是有道理的。更吃虧的是,沒等他再次反應(yīng)過來,那大夫刷地掏出手機,邊走邊摁了兩下,電話立刻就通了,“喂,夏末,你弟被車撞了你怎么沒說?。磕阙s緊過來吧,最好全面檢查一下,你不過來出事可別賴在我身上?!?/br> 小舟大吃一驚,自己竟然步步跟不上趟,真想踹死大夫。深悔自己剛才沒跟夏末報備,現(xiàn)在被這人這么撩兩句,夏末不氣死才怪。 片子拍出來,兩張骨頭照片,被大夫以非常瀟灑隨意的姿勢貼在在小舟看來是個燈的東西上。小舟湊過去看了看,以他外行的資質(zhì)也能看出來骨頭確實裂開了,大夫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了一會,又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小舟一會。 小舟納悶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已經(jīng)對他很不信任了。 “你知道我跟你哥為什么關(guān)系很鐵嗎?”他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小舟心里吃了一驚,又想起來你這個樣子竟然還算跟夏末關(guān)系很鐵? 這個男生應(yīng)該是跟夏末年紀(jì)仿佛,不過也許是職業(yè)的緣故,他顯得比夏末年紀(jì)大上四五歲的樣子,所以小舟再想不到他開口是這么句話,“因為高考的時候,你哥給我抄了五十分的卷子?!?/br> 小舟怔了一下,看見旁邊的護士也往這邊看,那男大夫的態(tài)度相當(dāng)旁若無人了,“所以你不用一直露出很信不著我的表情。你看。”他用手指頭敲了敲那塊發(fā)亮的屏幕燈,“你還挺幸運,不需要手術(shù)呢?!?/br> “你這么說我好像更不放心了?!毙≈勖鏌o表情,他猜測這是這個人幽默的方式。 醫(yī)生又仔細(xì)地打量了他一眼,“知道我干嘛看這么半天片子嗎?我在想是不是拿錯片子了?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疼?。俊?/br> 小舟漸漸意識到醫(yī)生跟夏末的關(guān)系的確不錯,他突然擔(dān)心他是那個人,一瞬間他的頭暈了起來,但他還有理智,很快就辨別出來,這個男生的身高和骨架都不是記憶中那個男生玲瓏靈巧的樣子。 “走吧,我給你處置一下骨頭?!贬t(yī)生站了起來,滿不在乎地說“能找你老師來給我處置嗎?”小舟問他。 第73章 小舟的胳膊接上了,他覺得都沒費醫(yī)生太多事。他還是有點疼的,而且他的腦子還暈暈乎乎的,他從房間里走出來,放眼望去周圍都是搖搖晃晃的,人如同在舟中。 他有點恍惚,主要是因為剛剛體驗過骨折,畢竟這是全新的生活體驗。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夏末馬上就會來,就算是他,對這點也沒有半分懷疑。夏末從來都是高速運轉(zhuǎn)的,在他身上你找不到意外情況,如果他應(yīng)該出現(xiàn)他就肯定會出現(xiàn)。他不會懶惰,不會無理由地鬧情緒,也從不會跟人玩任何進進退退的感情游戲妄圖得到重視或者爭奪控制權(quán)。 所以他放慢了腳步,最后甚至完全停下來,站在醫(yī)院人來人往的走廊里。他覺得夏末馬上就要出現(xiàn)了。 如果夏末丟下等著吃飯的父母,馬上打車過來,現(xiàn)在就差不多應(yīng)該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是知道會這樣,他不是有這樣的要求,甚至要是完全按他的要求來的話,那夏末根本沒有必要來這里。他受傷不嚴(yán)重,沒什么危險,夏末晚點跟他一起吃個晚飯就夠了,或是打兩個電話來也可以。他絕不會認(rèn)為那樣做的夏末就是不重視他,他甚至不太喜歡夏末立即趕到醫(yī)院來的這種戲劇性的場面。 但是…… 但是夏末才不會在乎什么場面是不是太戲劇性呢。 醫(yī)生在旁邊不解地望著他,用他那總是帶點諷刺的口氣詢問他,“怎么了?突然發(fā)現(xiàn)腿也被撞到了?” 小舟沒理他,根本就沒太聽清他說什么。他抬起頭望著走廊的那頭,眼睛發(fā)澀,胸口發(fā)酸,他強迫著自己不要在這么多人的地方情緒失控。在走廊的那頭,一個高大的身影剛剛從另外一條走廊里拐過來,他的步子邁得那么大,活像一頭發(fā)脾氣的獅子。遠(yuǎn)遠(yuǎn)的小舟都看得到他眉頭緊鎖,怒不可遏。 小舟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他,貪戀地看著他,這一刻是他的,他可以獨享的,他無法用語言形容,也不會形容給任何人聽的一刻。他不明白怎么會這樣?宇宙中的道理怎么會這么合乎邏輯,他怎么會有這么順心如意的時候?驀地,他們的目光交匯了,他看見夏末的眼神一跳。 憤怒的神情瓦解了,他看到夏末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吃驚又在瞬間變成焦灼。兩天之內(nèi),夏末露出了好幾次難以置信的神情,完全是受到?jīng)_擊之后無法掩飾的。他看見夏末一路走近,一路視線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幾遍。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胳膊被固定住,非常蠢地吊在身前,他窘迫起來,從脖子到臉都燒熱了。所有的男人無論大小都是一樣的,在自己愛慕的人面前,恨不得自己能成為超級英雄,最糟糕的時刻莫過于一副斗敗的公雞樣,也就是差不多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他甚至想逃掉,只不過他克制住了那種更加丟人現(xiàn)眼的行為。而且夏末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那雙眼睛幽深得讓他都覺得可憐,他禁不住瑟瑟發(fā)抖,夏末張開了嘴唇呼吸,好像悲傷的上不來氣,他恍惚地問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讓夏末難受的事?他沒考慮到這點,他不太擅長從這個角度想問題,因為這個角度從前并不存在。 他的腦子亂糟糟的,夏末抱住了他,非常溫柔,非常小心地抱著他,好像他已經(jīng)摔碎了。他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夏末抱著他安慰的樣子,現(xiàn)在比那個時候更好,因為長大了能夠體會到擁抱里更多的愛,更深的,被許多痛苦纏繞的愛意。 他小心地用右手安慰地摸了摸夏末的胳膊,他現(xiàn)在覺得很快樂,可是他又很心疼夏末,他本來沒有必要喜歡自己,沒有必要看到喜歡的人那種不體面的很難堪的生活,他希望夏末的生活很完美,方方面面都是完美快活的,不要有陰影存在。 夏末的手輕柔地在他的脊背上摸了摸,那表示的含義也是安慰。接著夏末就松開了他一點,伸手撫摸他額頭上撞出來的腫包。他很懊喪,他不是在乎外表的人,但也知道自己有張非常加分的臉,破損后的減分效果也一定奇佳。 旁邊的醫(yī)生等得不耐煩了,看著他們兩個剛一分開就喋喋不休地根夏末說話,開口全是貶損的話,小舟在心里把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進一步修正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聽起來他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瑞典,夏末去那里看他。自己覺得他是個白癡的預(yù)判也有些失誤,他在瑞典留學(xué)了很多年。夏末憂心忡忡視線一直就沒離開自己,根本沒有搭理他突然爆發(fā)的呱噪,只是簡單介紹了一句他叫杜文鵬,像是對他的神經(jīng)病性格洞悉至深,知道到現(xiàn)在為止他肯定沒有自我介紹過。 夏末問了他一句疼不疼,他搖搖頭,夏末又立刻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水給他。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發(fā)覺自己竟然這么渴。夏末在跑上來的時候,還能冷靜鎮(zhèn)定地停下來買一瓶水嗎? 夏末在他喝水的時候終于移開視線,跟杜文鵬詢問情況,他的朋友說的十分輕松。夏末聽完沉思了三十秒,轉(zhuǎn)頭問杜文鵬,“你讓你老師看過片子了嗎?” 白凈斯文的醫(yī)生臉色一變,“去你媽喲,跟你弟弟一個德行。” 夏末甚至不為所動,“看過嗎?” “活都是我老師干的,就知道你這個德行。”杜文鵬語帶嘲諷地說,但是口氣聽起來更像一個普通大男生而不是醫(yī)生了。 夏末再次用眼睛從上到下地掃描了一遍小舟,“他接下來還需要什么檢查?他的頭好像碰了一下,保險起見也檢查一下吧?” 杜文鵬不為所動地?fù)u搖頭,“我跟他聊了半天了,我覺得沒事?!?/br> 夏末不信任地瞥了他一眼,他嘲諷地笑了一聲,但是說道,“可以做一些檢查?!苯又驼f了幾項可以做的檢查項目,幾個大夫的名字,然后就大手一揮打發(fā)夏末去掛號,看起來支使夏末還讓他挺快樂的,小舟幾乎都可以腦補出他們高中時候的樣子。 夏末略一點頭就毫無怨言地跑去掛號了。 “你真是他弟弟?” 小舟正在望著夏末的背影,冷不防杜文鵬在旁邊問他了這么一句話。他警惕地轉(zhuǎn)過頭來,發(fā)覺杜文鵬的視線正在他和夏末的背影之間打轉(zhuǎn)。如果小舟真的是夏末的兄弟,那么這句話也沒有暴露什么,如果不是的話也能明白他是知道內(nèi)情的摯友,而且站在夏末這邊。 但是小舟沒有買他這個人情,他睨了醫(yī)生一眼,說道,“堂兄弟。我親生父母不在了?!保韵哪┻@么照顧他?;蛘咭部梢噪S便解釋成任何一種含義,他沒撒謊,不算撒謊,隨便怎么樣吧,他就是希望少說幾句話。 不過杜文鵬顯然被他打動了,嘴里“哦哦”了兩聲,看他的眼神親切了許多,再一次擼下去了那張討厭的醫(yī)生面具,不再逗他了。當(dāng)然他以為小舟是夏末家的一個失去雙親的可憐親戚,他帶著小舟去另外一個走廊,路上還主動幫他拿著水瓶,小舟一時沖動真想跟他打聽夏末的初戀。但是這個念頭隨即就被他自己打散了,如果他真想知道,去問夏末就好了。 小舟至少得到了安靜,孤兒這個標(biāo)簽總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拒人千里,杜文鵬都不知道該跟他說什么好了。他自在地舒服了一會,等著杜文鵬跟其他醫(yī)生打招呼,盡量不要每過一分鐘就往外看一眼。 夏末很快就回來了,面色嚴(yán)肅,但不算嚴(yán)酷,他把手里的東西都交給杜文鵬,就立刻伸手過來攬住小舟的肩頭,扶住他的頭,又仔細(xì)地看了他一會。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小舟覺得他說的是--好寶貝--但是他不確定,而且又很難為情。 小舟又做了個檢查,檢查本身并不難受,主要是排隊的時間太長,夏末在等待的時間里從驚嚇里似乎緩了過來。反正就在小舟已經(jīng)覺得很自在了,逐漸放松了警惕的時候,他哥哥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問他,“你到底是怎么被車撞到的?” 他怔了一下,夏末瞪著他,那雙眼睛那么幽深,他覺得自己臉上閃過的蛛絲馬跡都會被察覺,猜透他怎么回事對夏末來說好像也不是什么難題。他一下子緊張起來,胃里翻騰起來,腳下好像踩著軟泥漿。但夏末還在期待地看著他,連杜文鵬都感興趣地開始打量他,他只好咳嗽了一聲開始講。從第一句話開始就不幸地磕巴了一下,他看見夏末的目光一跳,好像抓住了空氣中某只怪獸的尾巴。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講了出租車把他刮倒的經(jīng)過,講得干巴巴的。 第一個指出問題的人竟然是醫(yī)生,他聽完就笑出了聲,“我見過所有那些剛出完車禍的人,不管受傷嚴(yán)不嚴(yán)重,都會覺得死里逃生,亢奮地逢人就講自己的經(jīng)歷。 你怎么這么悶?zāi)兀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