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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少年》

    作者：小模小樣

    文案：

    這不是一個完全的養(yǎng)成故事，因為誰也不是誰的救贖，誰也不需要報誰的恩情

    仲夏夜的夢境中沒有煩惱，誰知小小少年轉(zhuǎn)眼高

    再也說不出口的愿望，是回到那一年的夏天，熏風(fēng)正濃，你說愛我，知了在樹梢，而我在你的膝頭

    主角：夏末、夏小舟 ┃ 配角：陶可、衣然、何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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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下午四點鐘，屋里昏暗的像是傍晚，窗外刮起狂風(fēng)，閃電撕裂云層，沉悶的雷聲滾滾而來。床腳的一小堆被抖動了一下，露出一道縫隙，一雙孩子的眼睛從縫隙里警惕地盯著窗上搖擺得像個瘋子的柳影。

    窗外傳來大雨傾盆的聲音，空氣里霎時彌漫起泥土的味道，孩子輕輕地抽了抽鼻子，似乎被這舒心的味道安撫了一些。他抓著被子的手指剛要放松，寂靜的室內(nèi)突然鈴聲大作，孩子打了個哆嗦，猛地掀開被子，跳起來跑到五斗柜邊把鬧鐘按掉。

    他沒有穿鞋，靜悄悄地拉開臥室的門，光著腳丫走下一層樓梯，無聲地走過主臥的門前，沒有打擾神經(jīng)衰弱的女主人。他繼續(xù)走下去，順著旋轉(zhuǎn)樓梯下樓，穿過客廳，繞到廚房后面的洗衣房偷偷張望了一下，家里的兩個保姆果然躲在里面說笑。

    他沒有發(fā)出聲音驚動她們，轉(zhuǎn)身去了一樓的臥室。這是一間漂亮的臥房，有一扇圓形的橡樹木門，好像貓和老鼠里杰瑞的家。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傻呆呆地盯了很久，可惜沒過一個小時他就發(fā)現(xiàn)這里面沒有住著杰瑞，只住了一個重病的男孩。

    他走進(jìn)臥室，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床上躺著的男孩，他們似乎在對視著。他養(yǎng)父母的親生兒子已經(jīng)十五歲了，有十年時間都在這張床上躺著，目光呆滯，蒼白浮腫，不會說話，只能吃東西。

    “我的兒子叫夏帆，你叫小舟，真是很巧?！背醮我娒娴氖迨迥樕n白，神色黯淡，說這句話的時候嘴唇顫抖了一下，似乎他也病了?！耙院竽憔褪俏覀兗业暮⒆恿?，你叫夏小舟?！?/br>
    他答應(yīng)了。他又有一個姓了。

    那天夏小舟走進(jìn)了他這輩子從沒住過的大房子，他在門口猶豫著不敢踩上面前的那塊毯子，他腳下的一雙破球鞋就像兩只呲牙咧嘴的小怪獸。而再往前，他被勇敢的警察叔叔從山村里“解救”出來之前，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坐過汽車。那是三年以前，他五歲的時候。他模糊地記得那時候的奶奶對他很好，不像孤兒院的阿姨那樣對他愛理不理。特別冷的時候他很想回去，但是他不敢說。

    那天他還見到了一個病弱的女人，她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發(fā)出了一聲悲慘的尖叫。把他嚇得要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竟然壞到讓人發(fā)瘋，他驚慌失措，想要找地方躲起來。阿姨喊叫的話他大部分都聽不清，偶爾有一句聽清了，大概是“我的兒子誰也無法代替。”

    他藏在沙發(fā)后面發(fā)抖，偷偷看到叔叔過去摟住了阿姨，很疲憊卻柔聲地哄她，她在他的懷抱里放松了下來。他聽見叔叔說他自己錯了，“我看他長得可愛，以為你看見他能開心一些，想起小帆小時候健康的時候。我錯了，明天就把他送回去?！?/br>
    他在沙發(fā)后面癱軟了下去，斷掉了最后一絲希望，坐在地板上。明天，他又要回到鬧哄哄的幸福院，大?？偸峭低底崴瑥埿←悡寧臅r候會撓他的臉，小奇總是尿褲子還會撕他的作業(yè)，小不點整晚整晚地哭讓他根本睡不好覺，他困的要死上課睡著又會被罰站，老師動不動就讓小朋友們給他捐款……

    叔叔扶著阿姨上樓去了，好像把他忘記了，他沒得到允許，不知道該干點什么。他坐了一會，決定去看看那個生病的可憐孩子。他在房子里走了一圈，不太難就找到了那個孩子的房間。就是這個決定導(dǎo)致他第二天沒有被送走，他用濕毛巾幫那可憐的哥哥擦干了臉上的汗，就像在孤兒院幫忙照顧更小的孩子那樣，這一幕被他的養(yǎng)父母看到了，這好像讓叔叔很愧疚。冷靜下來的阿姨也沒有再尖叫，他們問了他一些話，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是他最終被留了下來，他又記了一遍自己姓夏。

    他對這里很快熟悉起來，雖然他很少能見到養(yǎng)父母，但是生活還不錯，叔叔的司機給他送來衣服被子，還有一堆玩具——全是一手的，他沒敢拆開那些玩具的包裝盒。

    另外，根據(jù)他的觀察，家里有兩個保姆，一個負(fù)責(zé)做家務(wù)，另一個負(fù)責(zé)照顧病人。但是沒幾天他就發(fā)現(xiàn)叔叔忙著工作很少在家，阿姨身體和精神都不太好，很多時候需要靜養(yǎng)，不能一直陪在兒子身邊。但是只要阿姨不在旁邊看著，保姆就不會做事。生病的哥哥不會說話，不能嚷著難受，非?？蓱z。而他在來這里兩天以后，就能夠把照顧病人的全部流程和時間都背下來了，有一部分簡單的工作他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勝任。

    他沒有多想，就按照時間表擔(dān)負(fù)起了照顧病人的工作，雖然大部分工作對他的年齡來說都太吃力了。他沒有多嘴，所以保姆雖然最初對他有些戒備，但隨后就不把他當(dāng)回事了，偶爾還會在他的養(yǎng)父母面前夸他懂事。等到主人聽不到的時候，她們更愿意逗他完，問他知道不知道自己的養(yǎng)父母多有錢。她們嘆息著他多有福氣，等到那個腦子壞掉的胖孩子沒了，只剩他一個的時候，他就不是養(yǎng)子了，是真正的兒子，有一大片家業(yè)等著他呢。

    他每次都很窘迫，可是又不敢讓大人閉嘴，兩個保姆就喜歡看他發(fā)窘，他越是著急要哭，她們就越是哈哈大笑，樂此不疲。等他真的被逗哭了，她們就會賞他一碗草莓，作為安撫。這個時候小舟不想吃，但是他不想做一個不合群的孩子，雖然吃的時候很屈辱。他每次都把送到他面前的東西盡快吃完，然后立即溜回自己的臥室，好半天還覺得吃下去的草莓都塞在他的喉嚨里。

    他知道自己沒有什么福氣，他是個孤兒，哪個孩子會用親生父母交換別的什么東西？此外他還很害怕，自己好像正在搶走另外一個孩子的一切，他只好更辛勤地照顧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死掉。

    就像現(xiàn)在，那個大孩子瞪著自己的時候目光是直直的，他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是來代替他的位置的？

    小舟提心吊膽地等了半天，最后那個肥胖臃腫的巨大孩子只發(fā)出了一聲咕噥，好像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看起來今天沒有什么問題。

    小舟爬上床，跪坐在床上，掀開病人的被子，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沒人愿意干這個活，沒人愿意伺候一個肥胖的，從體積上看幾乎已經(jīng)成年了的傻孩子。小舟費力地解開病人身上裹著的成人尿布，他不太大的身體要用盡全力才能幫他換尿布，還累得氣喘吁吁。不過他比護(hù)工更能忍受，兢兢業(yè)業(yè)地干著這個活，把這個從沒跟他說過一句話的哥哥當(dāng)作孤兒院里巨大的寶寶。換完尿布他又打來干凈的水，幫他擦身，這還是個力氣活，小舟只能盡力而為。

    等完成這個工作，丟掉臟東西，小舟在那個房間里找了一本少兒百科知識大全的海洋生物卷，書大概是在十年前哥哥還沒有發(fā)病的時候買的。小舟在床邊認(rèn)真地跟他說了借本書讀，當(dāng)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自己覺得說一下比較好，大孩子呆滯的目光透向他的身后，他盡快逃了出去。晚上的暴風(fēng)雨始終沒有停，養(yǎng)母沒有出來吃飯，小舟獨自一人吃了保姆為他做的蛋炒飯，喝了一杯水，抱著書爬回自己的臥室。

    有書陪伴，他不再那么害怕外邊的暴風(fēng)雨。這本厚厚的百科全書印刷精良，他的手指頭偷偷撫摸著插圖里漂亮的海洋生物，享受著難得的寧靜快樂。讀書會讓他忘記自己一無所有，無家可歸，他可以想象自己跟海象一起游泳，海水溫暖而平靜地?fù)肀е?/br>
    他看著書睡著了，直到半夜鬧鐘再響，他從睡夢中驚醒，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片黑暗中，外邊還是沒完沒了的大雨。他想到可能是保姆來替他關(guān)了燈，他爬向床頭燈的開關(guān)，反復(fù)開關(guān)了幾次。沒有一絲亮光。

    他害怕起來，慢慢地縮回被子里，抱緊了那本大厚書，死死盯著窗外的樹影。狂風(fēng)卷過閣樓的屋頂，發(fā)出尖利的嚎叫，像魔鬼的指甲劃過窗臺。人們都住在下面兩層，這座孤零零的閣樓好像是獨立在整棟房子之外，他好想念福利院宿舍的雙層床，雖然八個孩子擠在一起住，年紀(jì)小的孩子整夜啼哭讓他睡不好覺，但是現(xiàn)在的孤獨更讓他害怕。

    年紀(jì)小的孩子一直哭的原因是因為病痛，被遺棄的嬰孩幾乎都有先天疾病，照顧他的阿姨說他們哭是因為難受。有一次一個嬰兒哭到半夜，突然不哭了，阿姨們把他送去醫(yī)院，后來再也沒帶他回來。他聽阿姨們聊天時說夜晚比白天對病人更不利，所以他設(shè)了鬧鐘，每天晚上醒來去看一眼一樓的那個孩子。

    想到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仗著膽子從被子里滑下床，生怕驚動了窗外的魔鬼。他把書也帶出來了，用胳膊緊緊夾著那本大厚書，相信海豚們環(huán)繞著他，他是安全的，然后他摸黑踏上了樓梯。

    每走一步，他都能聽到腳丫落在樓梯上發(fā)出的響聲，夜晚把一切聲音都放大了，窗外搖晃的樹枝像是鬼影，撓著窗戶掙扎著想進(jìn)來掐死他。他吞咽了一口自己的口水，緊緊貼著樓梯一邊的墻。他必須要去看一眼那個哥哥，確定他沒事。

    腳丫落在最后一級樓梯上，終于走到了一樓，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安慰自己可能是停電了，刮大風(fēng)的天氣容易停電，阿姨們說過的。他把手里的大厚書放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太重了，他還得騰出一只手來開門。

    保姆的房間就在一樓走廊的深處，他又放了一重心，接著手指握在門把手上，來回扭動了一下，把門鎖打開。

    橡木圓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他聽見了一個奇怪的抽搐聲，臥室忘記拉窗簾了，窗外路燈的光照射進(jìn)來，能看清屋里各種物體模糊的輪廓。他抬頭向床上看去，肥胖的巨大身體在床上抽搐，他的嗓子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就像有魔鬼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不能呼吸，拼命掙扎。

    “啊——”清脆的童聲終于發(fā)出了刺痛耳膜的尖叫，小舟靠在門框上拼命尖叫，他不知道怎么停下來，不知道怎么才能甩掉這無止境的恐怖。

    有人跌跌撞撞地沖過來，有人喊停電了，有人從他身邊沖進(jìn)屋里去，接著終于有人抱開他，捂上了他的嘴，有人打亮了應(yīng)急燈。他安靜了下來，拼命呼吸，渾身顫抖。

    零星地，他聽到了很多話，能分清得不多。他沒有聽見哭聲，養(yǎng)母肯定來了，但是到了這關(guān)頭她反倒出奇地鎮(zhèn)定，他聽見似乎是他的養(yǎng)父說著什么，他只聽到后面的半句，“……被自己的嘔吐物嗆住了。”

    他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保姆對他很不錯，她把他拉走了，沒有不管他。她可能解釋了什么，安慰了他什么，但是他沒聽進(jìn)去。她帶他上了樓，幸好她拿了一只手電筒，不是那么黑暗了。她命令他要乖，躺回床上。

    他照做了，躺在床上瑟瑟發(fā)抖。

    幾天以后他才見到他的養(yǎng)父，他看起來很憔悴，比原先看起來更像是個病人。

    他先感謝了小舟，說了很多。那不是大人的敷衍，很多話他反復(fù)說了許多遍，很真誠。他說小舟比同齡人更像大人，這算是一句表揚吧。

    后來他猶豫了一陣子，好像有什么事說不出口。小舟知道自己可能要被送回幸福院了，大人們很少說話算數(shù)，他們總是變來變?nèi)サ摹Ｗ约阂恢痹诿χ樟夏莻€哥哥，現(xiàn)在他就沒什么用了。阿姨每次看見他都皺眉頭，有時候還呆呆地盯著他，像是含著苦東西。小舟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得有人愛的孩子死了，沒人要的他還健康地活著，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他有時候很尖刻地想這又不是他的錯，但是過一會他也會想到，那也不是阿姨的錯。如果她的孩子健康地活著，她也會像別人的mama那樣，總是笑呵呵的。

    最后養(yǎng)父還是開口了。小舟坐在沙發(fā)上，養(yǎng)父跪在地上，盡力跟他視線相平，他又一次覺得養(yǎng)父是個好人，很可憐。

    “小舟，叔叔很喜歡你。阿姨也很喜歡你。但是……我們的兒子剛剛?cè)ナ懒?，醫(yī)院沒能搶救過來他。阿姨失去兒子很傷心，所以當(dāng)她看見你……看見孩子的時候，就會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這很殘忍?！?/br>
    小舟點點頭，這里并不是他的歸處，他知道他們不想要他。他能接受，他們不想當(dāng)他的父母。

    “叔叔你還好嗎？”他問養(yǎng)父，他的眼睛通紅，頭發(fā)凌亂，看起來很不好。

    那男人似乎有些想要嘔吐，似乎痛苦更勝方才，他控制著自己，直直地盯著小舟，嘴唇發(fā)抖。他忽然急速地說，“我去過你住的孤兒院，條件很不好，叔叔有能力撫養(yǎng)你，起碼能讓你在更好的地方長大。你是……你是好孩子?！?/br>
    小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

    “我不能把你退回去，孩子?！弊詈笏f，“那樣你就太可憐了?！?/br>
    哦，又是可憐這個詞兒。他同學(xué)的mama捐錢和文具給他的時候就說他可憐，她們高高在上盛氣凌人，逼著他向他們的孩子說謝謝，那些討厭的孩子都特別得意，裝模作樣。他有時候覺得，如果他不用他們的舊文具，可能就不會再覺得低人一等。

    但是養(yǎng)父似乎決心已定，小舟坐在沙發(fā)上，垮下了一張小臉，茫然地?fù)钢ど嘲l(fā)的邊。

    第2章

    夏家真是個人口興旺的大家族。

    小舟一共去過了七個家庭，兩個家庭只是吃了一頓飯，另外幾個家庭他分別住了幾天。他們無一例外地夸獎他漂亮可愛，說想要拿自己的孩子去換他。但是他們也只是說說而已，小舟還是能分清這些話的。喜歡他，是真的，他覺得自己是個乖小孩，從沒有人罵過他；但是真要留下他的時候，大人們就會變得舉棋不定，收養(yǎng)孩子是個大事。

    不過至少，沒有一個家庭說過應(yīng)該把小舟送回孤兒院的話。夏家老太太，也就是養(yǎng)父的mama，小舟猜可能需要叫她養(yǎng)奶奶，她很寬宏大量地說，沒人要小舟的時候，可以把他送到她的家里跟她作伴。于是她所有的兒女都輪流把小舟接到家里去住，沒讓他住的那兩家是因為孩子在準(zhǔn)備高考和中考，怕他會分散考生的注意力。

    小舟有一個小行李箱，里面放著他的必需品，他可以拖著它走路，從東家串到西家。有一個話特別多的叔叔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吃百家奶的小狗”，那家的小哥哥告訴他，那是一個故事里的角色，有個小狗生下來mama就死了，每天森林里都有一個mama均出一些奶水喂養(yǎng)他。他小心翼翼地沉默著，他不是嘴上討喜的孩子，他受人喜愛，只是因為他乖，他不吵鬧。

    他其實不太喜歡那個話多的叔叔，他會在飯桌上問他，吃了他們的飯，將來怎么報答他們。小舟想過感謝他們，但是他是個羞澀的別扭小孩，要讓他嘴上當(dāng)面說出討喜的話非常困難。他見過一些嘴甜的孩子，也知道該怎么說，可是話到嘴邊他就是說不出來，憋得滿臉通紅。他們在飯桌上又笑的很大聲，他一直就不懂為什么大人都喜歡把小孩逗哭。

    只不過他不敢哭，那太掃興了，沒人愿意看他真哭出來。雖然他有時候胸口發(fā)悶，眼睛酸澀，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上一會。

    兩周以后他又回到奶奶家，拖著他的小拉桿箱，背著他跟拉桿箱配套的小黃鴨雙肩包，走進(jìn)客廳的時候幾個老太太正在打麻將。他的模樣把她們都給逗笑了，老太太們的話頭就扯到了他的身上。

    他沒有細(xì)聽奶奶介紹他的來歷，長篇大套的家常話。他回去臥室里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出來幫奶奶們拿水果，小模樣就把老太太們吸引住了，逐個摟著他稀罕。

    有個在旁邊陪著奶奶聊天的中年阿姨，小舟聽她叫他奶奶為姑姑，夏家的親戚關(guān)系復(fù)雜的讓他眼花繚亂，養(yǎng)父跟著奶奶姓夏，所以那個阿姨家應(yīng)該也是夏家。阿姨讓他坐在她身邊，她身上的香水味很好聞，她說話的方式很干脆，也很愛笑。

    “要不你給我當(dāng)兒子吧。我兒子馬上就參加高考了，今年秋天他去讀大學(xué)家里就沒有孩子了?！彼褐f。

    又是這種話。小舟已經(jīng)不報什么期望了，沒想到阿姨摟著他回頭就向奶奶說，“大姑，孫子借我?guī)滋彀??！?/br>
    小舟愣了一下。夏老太太正忙著碼牌，“哎呦那你可要搶，我們小舟是搶手貨。我?guī)讉€女兒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就連可可——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我們小兒媳婦，小氣矯情?！彼虺鲆粡垨|風(fēng)，“當(dāng)初我說讓小舟去小兒子家住幾天，她可不愿意了。結(jié)果沒幾天都舍不得送小舟回來。我啊，就是想讓可可看看小舟有多可愛，她就知道孩子好了。總不想生孩子也不是個事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嘖嘖?！?/br>
    話題就歪到一邊去了，摟著小舟的阿姨接口道，“她還不想要孩子呢？不過她還年輕呢，早晚會有孩子。再說您孫子孫女這么多呢?！?/br>
    “再多孫子孫女，小兒子不生，我也不痛快?！毕睦咸櫫嗣碱^，轉(zhuǎn)過頭看見小舟，神色更是不樂，“帆帆又是那么個孩子，現(xiàn)在沒了，老三家里就沒人了?！?/br>
    小舟拘謹(jǐn)?shù)刈?，努力不發(fā)出一點聲響。他知道人人都想要親生的孩子，沒有人想要別人的孩子。

    阿姨笑了起來，口齒伶俐地埋怨夏老太太，“老太太凡事往好里想，您大孫子小君這幾年多出息啊，你怎么不往那兒看？老二家的小童和小欣也要出國讀書了，老四家的微微昨天才剛得了鋼琴比賽第一名，下面幾個小的也都聰明可愛，您還想什么？別人都要嫉妒夏老太太?！?/br>
    夏老太太被逗笑了，雖然硬做個愁苦的表情，也藏不住眼里的樂，“誰嫉妒我這個傻老太婆，嫉妒你婆婆還差不多。嫉妒她有你這么個好兒媳婦，我那些兒媳婦全加一起都不如你。你沒事還能來看看我這個姑婆婆，她們呢，只有聽說我要給她們分錢了，她們腳力才快呢?！?/br>
    說的一屋子人都笑了，幾個老太太特別來勁，話題七嘴八舌就扯開了。小舟聽得似懂非懂，他只希望奶奶別讓他被陌生人帶走，每到一個新環(huán)境他都很害怕，有太多要注意的地方，他神經(jīng)兮兮地努力分辨著每個陌生人的喜好，忍受新家庭里每個孩子的敵意。

    每一個孩子被大人詢問是否想要一個新兄弟的時候，答案都是千篇一律的“掐死他”。雖然沒有哪個孩子真的把這句話付諸實踐了，可是小舟還是得盡量討好他們，同時背地里再挨上幾拳幾腳。不過等時間再長一些以后，大部分孩子都會變成好小孩。小舟現(xiàn)在終于能在忍氣吞聲的前提下跟夏家所有孩子和平相處了，想到還得去認(rèn)識新的孩子，他就有點喪氣。

    可是，從來，就沒有什么事是他能決定的。

    背包和兒童拉桿箱放在后座位，他坐在阿姨旁邊。老師說過沒有兒童座椅坐在這個位置上很危險，這個阿姨還特別喜歡闖黃燈，所以等他終于能下車的時候?qū)嵲谑鞘媪丝跉狻?/br>
    新家——臨時新家，在一個單元樓的一樓，房間寬敞，臥室有三間，落地窗外有一片很小的園子，種了一園子花。這里比小舟待過的最好的房子差了很多，比最差的又好了許多。不會大得讓他覺得不安全，也不會小到顯得他很占地方。他趁阿姨換衣服的時候，把沒關(guān)門的房間都走了一遍，找到好幾個可以供他藏身的隱蔽角落。

    他記得阿姨說他只有一個兒子，馬上要參加高考。那種大孩子一般都會他這樣的小不點視而不見，他知道自己只要不弄出聲響，不掰壞他的模型之類的東西，就不會有什么問題。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年紀(jì)越大的孩子越好相處，他們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懶惰，喜歡支使年紀(jì)小的孩子端茶倒水，他只要注意一點就可以，他本來就很聽話。

    主臥室的門咔嚓一聲打開，他轉(zhuǎn)過身去，想說要做飯的話他可以幫忙。阿姨已經(jīng)換了一身質(zhì)料柔軟的裙子，她是個苗條的女人，這條裙子顯得腰很細(xì)長。他張了張小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她邁開大長腿兩步就走到他身邊，簡直帶著一陣大風(fēng)。

    “小舟，”她摸摸他頭發(fā)，彎腰親他的額頭，“喜歡吃什么跟阿姨說。洗手了嗎？”

    小舟有點眩暈，“我……我……”緊張的時候他就有點口吃，望著他的那雙眼睛很有耐性地等待著他。他的小心臟松軟了一下，后背無形而巨大的壓力猛然卸掉，他覺得自己差點失去平衡坐倒在地上。

    “我洗手了?！彼K于說出話來，語言能力迅速恢復(fù)，“我可以幫你洗菜?！?/br>
    “你吃不吃冰淇淋？”

    “??？”小舟吃驚地問了個單音，像他這樣的小孩——孤兒，大人都是特別喜歡考驗他乖巧的程度的，這個阿姨卻好像壓根沒意識到他在努力表現(xiàn)。

    “大熱天的，先吃點冰淇淋吧?！?/br>
    一只玻璃高腳杯擺在了島臺上，里面裝了兩只冰淇淋球，一只乳白色的大概是香草口味，另一只是可愛的巧克力球。他不好意思地別扭，口齒含糊地說“謝謝”，爬上島臺旁的高凳，抬頭看阿姨的眼睛，那是頑皮促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