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沒寫一會兒，蘇立誠卻停了下來。

    “這稿紙里頭夾的什么咯著紙，字都寫不順了?！闭f著，就從稿紙本里拿出一張疊起來的紙，自然而然的打開來看。

    那是胡新月從槐樹村拿回來的分家書。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蘇立誠一臉的震驚，他沒想到這么大的事兒，胡新月連提都沒跟他提過，就這么悄沒聲的給辦了。

    “就我從市里回來的第二天，胡新寶催著我去辦的，他只想要錢，才不想要這破宅子?！焙略乱稽c也不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反正每年我媽總要打著看病的旗號找咱們要錢，一回三五百一回三五百的，這每個月一百五給過去，她就不好再單獨找咱們要錢了?！?/br>
    “可你要這宅子干嘛呢？還蓋著你們村大隊部的章，就不是家里說說的事兒，這不早晚傳到蘇家寨來，叫爸媽聽了也就給給你臉色，要是叫大嫂知道了……”

    “我怕她干什么，我花自己的錢！”

    “就你那個弟弟，你還能從他那兒占到便宜么？不把你賣了就不錯了，瞎折騰！”

    胡新月想跟他說拆遷難道會只拆蘇家寨一個村么，肯定得連著一片，可她想了想，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里——她怕蘇立誠心軟，喝醉了被人一哄去亂說。

    “對了，昨天胡新寶還給我發(fā)括機信息了，問我怎么把店轉(zhuǎn)了，叫我跟他去看房子?！?/br>
    “你別理他?！碧崞疬@個弟弟，胡新月就腦仁疼。

    蘇立誠倒沒料到胡新月這么堅定，有些震驚反倒調(diào)笑起來，“這是你說的哦，別回頭我不理他，你又跟我鬧?！?/br>
    “是我說的，我讓你別理他，尤其是關(guān)于錢的方面?！?/br>
    “只怕過幾天，他就擎著我丈母娘那面大旗來家里找咱們了，到時候怎么說？”

    “你就說咱們生意賠了錢，店面給人家抵賬了，剩了點錢還得找個事兒做好每月給媽發(fā)生活費，沒錢買房也沒錢跟他折騰了！”胡新月越說越氣，臉色白的嚇人。

    蘇立誠忙替她拍了拍背順氣，怕她雙身子被氣出個好歹來，也不敢再提胡新寶，夫妻倆認(rèn)真商量起了明天要用的合同。

    第12章 村委會的信息量。

    第二天，送蘇雨晴跟蘇父出門后，小夫妻倆沒像往常那么閑逛，而是夾著本草稿紙，鄭重其事的去了大隊部。

    蘇父給約的是九點，這會兒才剛過八點，大隊部的辦公室都沒開幾間。

    胡新月原本是想著老人家覺淺，怕讓人等了著急，現(xiàn)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可來都來了，又不值當(dāng)回去。

    夫妻倆便在大隊部的院里溜達(dá)，沒一會兒，大爺大媽們還沒來，倒是蘇立誠碰見了熟人。

    “呵！我還當(dāng)自個兒眼花，沒想到真是你，這可真是稀客?。　?/br>
    蘇立誠冷不丁被人從后面拍了一巴掌，惱的很，可聽了這話就知道自個兒白挨了一下。

    他自小在村里長大，結(jié)婚也是在村里，到結(jié)婚后幾年才去了魯陽，村子里跟他差不多年紀(jì)的他幾乎都認(rèn)識，比他年長的也都知道，倒是實在沒料到，會在大隊部碰見蘇大川這家伙。

    “你咋會在這兒？”蘇立誠回了蘇大川胸膛一下，不過力道比這熊貨輕多了。

    “大班長，我現(xiàn)在可是村里的書記員！”蘇大川一臉的得瑟，看得蘇立誠心里一酸，倒也說不上嫉妒，反正心底不好受。

    蘇大川跟蘇立誠是小學(xué)同學(xué)，蘇大川學(xué)習(xí)太差也沒進(jìn)初中的門，那會兒蘇立誠是班長，蘇大川吊車尾的成績還調(diào)皮搗蛋好欺負(fù)女同學(xué)，絕對是班干部眼里的壞分子。

    可他竟然當(dāng)上了村支部里最需要文化的書記員？

    雖說村支部的這些職位，除了村長村支書還有婦女主任通過選舉產(chǎn)生，別的都是委派的，可蘇大川這關(guān)系戶也太……

    蘇立誠被蘇大川迎進(jìn)了辦公室，心底的嫌棄戛然而止。

    只見屋子里的長桌上鋪著毛氈和草宣紙、擺著筆架，墻上掛了幅裱好的蘭亭序，字跡也算剛勁有力，落款赫然竟是蘇大川！

    這還真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了。

    蘇立誠的表情，叫蘇大川很是得意，樂呵呵的給胡新月抽了張椅子，又去打水泡茶，知道胡新月要跟村里的老人們租地還要簽合同，還自告奮勇要替他們看合同。

    胡新月便喊蘇立誠。

    回過神來的蘇立誠把稿紙遞給胡新月，終于還是忍不住夸贊道：“你小子，看不出來啊，真人不露相?。』仡^你得給我寫兩幅，我也掛屋里裝裝斯文人。”

    “那必須沒問題！”

    倆人又寒暄了兩句，蘇大川接過胡新月的合同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嚴(yán)絲合縫找不出問題，又夸起了蘇立誠。

    倆人又是一通客套，花都快吹到天上去了。

    胡新月見他倆聊的起興，趁機問道：“大川哥，我有個專業(yè)的事兒想請教請教你?！?/br>
    “說啥請教，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照我跟立誠這交情那擱過去必須得噶親家的，有啥事兒吩咐就行！”

    胡新月笑笑，“就是我公爹那處宅子的事兒，我想問問，咱們村里的宅基地能過戶么？要怎么過，去哪兒辦呢？”

    蘇大川皺眉，“這過戶倒是沒辦過，村里新辦的宅基證我倒是辦過不少，咱們農(nóng)村人多半都是父死子繼，哪兒聽過過戶啥的呀！”

    難道不能辦么？胡新月看向蘇立誠，后者很快把話接了過去，“你知道的，我大哥當(dāng)年結(jié)婚，是我爸出錢給起的新宅子，后來我結(jié)婚想著鄉(xiāng)政府能分房就沒在村里起，哪成想如今越混越回去，這不連個窩都沒，我那大嫂又是個爆竹脾氣的，想著要能把宅基證換了我的名字，也省得以后老兩口跟著生閑氣?！?/br>
    聽了這話，蘇大川總算認(rèn)真的想了想，還從抽屜里翻出兩張表格來，“新辦是得填這申報表格，要不你也填一份過兩天去縣里送文件，我?guī)湍銌枂柨葱胁恍?，不行的話還得要啥手續(xù)。”

    蘇立誠忙說謝謝，哥倆還沒客套起來，外頭卻有人敲門。

    “你好，請問咱們鄉(xiāng)金河段的護堤員是在這兒辦公么？”伴著聲音，進(jìn)來個高高瘦瘦戴眼鏡的斯文男人，皮膚曬得黑紅黑紅的，一看就是剛曬傷不久。

    這才春天里，咋就曬傷了？

    “護堤員老陳年前退休了，鄉(xiāng)里說招新人，這還沒招來，老陳原先的辦公室倒是在我們大隊部，你找他有事兒？”面對陌生人，蘇大川立刻擺出了疏離的官架子。

    胡新月下意識的去看蘇立誠，可蘇立誠正研究著蘇大川桌子上的毛筆，心思壓根兒沒往這邊飄。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吶！

    學(xué)習(xí)好有個屁用，仗著親爹當(dāng)個班長有個屁用，情商太低不會交際才是硬傷，啥年代見面辦事兒都不會拿個數(shù)學(xué)題物理題叫你去算，算得好了才能當(dāng)朋友。

    蘇立誠還真不是個當(dāng)官的料，只不過……

    那個年輕人是縣里派來傳達(dá)防汛精神的，聽說他們鄉(xiāng)的護堤員空崗，把蘇大川數(shù)落了一頓，這眼看著夏季汛期沒幾個月了，護堤員可是至關(guān)重要馬虎不得。

    護堤員，顧名思義，看著河堤不被破壞，有啥事兒沖在前面報信維護，并不怎么需要跟人打交道。

    這崗位，倒挺適合蘇立誠，好歹是碗公家飯，領(lǐng)工資還不用去鄉(xiāng)里上班。

    “大川哥，這護堤員，您看蘇立誠他能干么……”

    蘇立誠是在鄉(xiāng)政府握過筆桿子的人，可護堤員要的并不是文化，而是充分的防洪經(jīng)驗和對地形的熟悉，這兩條蘇立誠站了后者，而前者倒是能通過前人經(jīng)驗來彌補。

    蘇大川洋洋灑灑的跟倆人講起了前任護堤員老陳的光榮事跡，蘇立誠聽得入神，倒是也沒直接拒絕胡新月叫他當(dāng)護堤員的建議。

    三人又聊了會兒，那邊楊奶奶老兩口帶著還沒上學(xué)的小孫子來了。

    楊爺爺趕著下地干活，楊奶奶中午還得回去給家里的學(xué)生做飯，聽胡新月說要簽合同，立刻表示了自個兒不認(rèn)字。

    楊爺爺還是當(dāng)初跟著掃盲班勉強學(xué)了幾個字，楊奶奶是真的一個字也不認(rèn)得，胡新月便把合同條款一個個給他們念了又講清楚，最后覺得還是不放心。

    “要不這合同，等你們的孩子回來再簽吧？”

    老兩口卻連忙擺手，“用不著用不著，你們是校長家的孩子，不會誆騙我們老骨頭，簽吧簽吧，只是這地里還有莊稼沒收，校長說等俺們收了莊稼再把地給你們，到時候一畝地一年一百塊，是吧閨女？”

    胡新月忙點了點頭，“是的大娘，咱們簽了合同就不能反悔了……”

    楊奶奶連連應(yīng)聲，蘇立誠拿出印泥和筆遞給兩位老人，胡新月卻把合同抽了回來。

    “這上面得再加一條?！?/br>
    她提筆刷刷，落下了一行字。

    “租地雙方如有違約，按一千倍租金賠償?！彼@是怕，怕遇見牛廣元那種財大氣粗的人來截胡她的地，所以以防萬一。

    “這是啥意思啊閨女？”

    “就是說，您這地租給我了，除非是國家要收回去，否則咱們都不能毀約，誰要是毀約，就得給對方掏出來十萬塊錢。”胡新月耐心解釋，“直白了說，就是除非咱們雙方同意，我不能不租，你們也不能因為別人給的價格高把地轉(zhuǎn)租給別人了?！?/br>
    “我的老天爺呀，十萬塊那得是多少錢啊，騾子拉不拉的動呀！”

    楊奶奶兩口子覺得，胡新月又填上去的這條對于他們來說是百利無一害，又覺得多余了，這平平無奇的耕地，又能變出來多少錢，值當(dāng)人家掏出來十萬塊去違約，世上哪兒會有這種傻子！

    送走了楊奶奶，牛大伯和李大爺一起來了，胡新月又照著先前的方法給兩位講解了一遍，這租地合同，租的是土地的使用權(quán)，萬一哪天國家收回土地，地還是老人們的，可地上的東西卻是胡新月的，牛大伯倒是沒說啥，李大爺卻問了胡新月弄這么些地想干嘛？

    干嘛呢？

    胡新月把先前的打算又在心里過了一遍，“想回來種樹，就是不知道種啥樹掙錢，這不還沒定，要不就先種兩季糧食?！?/br>
    她說的輕巧，落在老人耳朵里就像玩笑似的。

    李大爺撇了撇嘴，“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日子是踏踏實實的過呢，哪兒跟你們這今天想東明天想西，一榔頭一榔頭的下去，日子就該垮了。”

    牛大伯笑著拍了拍李大爺，“河邊那南方人來整的葡萄園，收成不錯，娃娃們學(xué)學(xué)也挺好。”

    “葡萄園？”胡新月倒是一點印象也沒，不過她前世回蘇家寨的時間寥寥可數(shù)，還都是年關(guān)里，那會兒也不結(jié)葡萄，自然不會有人提。

    “就河邊往東點，那廣東還是福建來的在咱們河邊種葡萄，都三四年了?！?/br>
    說起葡萄園，兩位老人也是一臉的不贊同，畢竟他們心底農(nóng)民的地比天大，那是幾千年傳下來的老思想。

    九十年代，農(nóng)業(yè)稅還沒取消，農(nóng)民種了糧食得交夠國家的留夠自己的，對于土地飽含敬畏之情，糧食才是硬道理，很少有人會拿種糧食的地去種什么水果。

    可胡新月種果樹，雖然也想有點收益，可最多也就三四年的功夫這蘇家寨就得拆了，她種果樹，只是記得當(dāng)年槐樹村拆遷時胡新寶曾廢了好大勁兒從三妹胡新芳的村子里弄回來一批野桃樹，偷摸栽在自家地里，因為怕被舉報發(fā)現(xiàn)，使喚的都是自家親戚去幫忙種的，蘇立誠也去了兩天，那是為了多騙拆遷賠償。

    這種事兒后來挺多，登記拆遷的人當(dāng)然不給他賠，胡新寶就跟人耍無賴，最后還弄到了派出所去。

    但胡新月記得蘇立誠提過，拆遷時果樹的賠償是按棵算的，還有什么初果期盛果期衰果期，具體的賠償胡新月也就聽了一耳朵早就忘了，但是這果樹的經(jīng)濟產(chǎn)出價值越高，拆遷能賠的錢就越多。

    不過適合葡萄種植的河灘地，得等幾位老人夏天收了這季花生才能給她，眼前牛大伯那兩畝麥地也要等他家侄子們收了麥以后，所以種果樹的事兒先不急，眼前最急得，是蘇父那宅基證的事兒。

    這事兒胡新月不適合出頭，只能蘇立誠自己找蘇父說。

    第13章 婆婆發(fā)脾氣了。

    手里有了這兩份合同，胡新月的心里是越發(fā)有底氣了，拋開地租和胡母的生活費，起碼有四萬塊她可以隨意支派。

    催著蘇立誠去辦宅基地過戶的事兒之外，胡新月也去了河邊的葡萄園，那片葡萄地大概有個三四畝，老板是一對福建來的小夫妻，男人叫吳建國，女人叫宋珍，據(jù)說是家里不同意私奔來這里的，想著有了孩子再回老家去家里人也就同意了，可出來幾年這才懷上了。

    因為口音問題，他們跟村里人交往不多，宋珍也正懷著孕，不過下個月就要生了。

    可這春天正是葡萄容易生病鬧蟲害的季節(jié)，小夫妻全指著這葡萄園夏天的收入過日子，宋珍身子重了不好干活，吳建國整天一個人忙著，也確實有些忙不開，拖的時間久了，又怕蟲子鬧壞了葡萄根影響掛果。

    胡新月第一回 去，跟宋珍聊了半天，她有后來看臺劇的基礎(chǔ)，對閩南語雖然不會說也能聽個大概意思，而且小夫妻這幾年在蘇家寨弄葡萄園也學(xué)了普通話，算是閩普吧，胡新月聽是一點也沒問題，她的普通話對方聽起來當(dāng)然也無壓力。

    兩個孕婦在一起，胡新月又有經(jīng)驗，自然是十分投機，畢竟宋珍在這邊一個親人朋友也沒有，現(xiàn)在孕晚期腿也腫的厲害走路都不方便，干不了活看著男人自己累也著急，可又不敢多說怕讓男人cao心，只是這樣憋著一點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