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驀地被人靠近，她落入一個(gè)結(jié)實(shí)的懷抱里，只聽他在耳旁低聲說道：“但我在意?！?/br>
    沈謙之的下巴正靠著她的鬢發(fā)，她瞧不見他的臉，可這種未知的感覺卻要比看著他更加緊張，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得模糊，視線無處安放。

    他淺淺的氣息打在她耳側(cè)，低沉的聲音帶著微顫輕柔的飄進(jìn)她耳中。

    孟妱想說什么，卻覺著喉間像堵著什么東西似的，發(fā)不出聲來。她就這么挨著他的胸膛，似乎都能聽見他猛烈的心跳。

    這一瞬，她忽而覺著身后的人，有些無助。

    她雖說不出話來，卻也輕輕抬手放在了他環(huán)著她的胳膊上。

    但這卻是一種無聲的撫慰，徹底將沈謙之的心勾了起來，他將她抱得更緊，“懷儀……”

    “我還可以這么喜歡你的，對嗎？”

    如今，他連一句直接的喜歡都不敢說，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這種資格。懷里的這個(gè)姑娘，這個(gè)他一直藏在心底喜歡的姑娘，在他形同陌路般對待的三年里，一直都在喜歡著他。

    這句話恰恰也打在了孟妱的心尖上，她能明確覺出沈謙之待她的好來，可她并不知道這種好，是來自于他的愧疚，還是……他真的也喜歡她。

    母親的事，還有這世間許多的夫妻，所謂舉案齊眉的夫妻。都讓她漸漸明白一個(gè)道理，便是沒有愛，也能成為夫妻，也能相伴走過一生。

    可如今，她已經(jīng)歷了這樣多的事，那樣的陪伴，她早已不需要了。

    孟妱聽著他這樣的話，內(nèi)心止不住顫動，良久，她如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般，低低的應(yīng)了一句。

    聞言，沈謙之頓了頓，他緩緩的將手放了開來，他不敢再亂動，仿佛眼前之人是易碎的瓷器一般，他更是要倍加呵護(hù)。

    “溫承奕方才來與我說了宮里的情狀，明日我便上朝去，我讓衛(wèi)辭在家守著你?！鄙蛑t之低聲說道。

    孟妱?wù)耐蛩肷?，道：“我在家里如何用得上他？便讓他跟你去吧?！?/br>
    沈謙之輕笑了一聲，并未再說什么。

    *

    翌日。

    沈謙之穿一襲靛青色金線云紋的官袍進(jìn)了宮，剛一進(jìn)了宣華門，便見已有百官站在太極殿門前，等著上朝。

    沈謙之大步向前走去，便有不少品階低的官員自行退開了些。

    “沈大人，好久不見啊。”次輔司治走上前來，與沈謙之作揖道。

    沈謙之淡淡瞧了他一眼，微微作揖回了一禮，視線瞥向了他身后面對太極殿站著的馮英德。

    不多時(shí)，溫承奕也進(jìn)了宣華門，緩緩走至沈謙之身旁，停了下來。二人側(cè)目對視了一眼，這時(shí)，馮英德笑著轉(zhuǎn)過了身，狹長的眸子在他們之間掃了一眼，對溫承奕笑道：“老夫從前真是小瞧了平陽侯的小世子，倒真是好氣量，竟也能這般從容的同殺人仇人站在一處?！?/br>
    “真是，后生可畏?！?/br>
    溫承奕咬住了后牙，忍不住前向了一步，胳膊卻被一旁的沈謙之按住了。

    “自古忠孝難能兩全，世子舍孝而忠君，是為大義之舉。而今首輔大人，言辭之間卻在維護(hù)一個(gè)謀逆罪臣，是為何故？”沈謙之微抬起眼，瞥向馮英德，一字一句的問著。

    謀逆一詞一出，周遭的幾個(gè)官員不禁將目光投過來。一旁的司治瞧見，忙上前道：“沈大人這話嚴(yán)重了！首輔大人只是想關(guān)切侯爺幾句罷了。”

    司治在一旁打著圓場，但奈何三個(gè)人，都不搭理他的話。

    彼時(shí)，殿門大開，傳出了太監(jiān)姜貫的聲音：“上早朝——”

    眾人都知，近日皇帝患疾，已多日不曾臨朝，但姜貫一直都是在皇帝身旁伺候的人，此時(shí)竟出現(xiàn)在了這里，不禁都面面相覷了一番，才緩緩入殿。

    百官甫一入殿，便瞧見了坐于大殿龍座之上的人，束著金冠，身著金色龍袍。

    眾臣忙一齊拜了下去，得了一句“平身”，才都緩緩站起了身。

    沈謙之抬眸望向?qū)氉系娜?，瞧著精神尚可，并不似甄岢與溫承奕口中說的那般嚴(yán)重，只是眉宇間少了幾分威嚴(yán)之氣。

    似乎眾人都知今日要宣讀什么旨意，大殿之上并無一人參奏。少時(shí)，大太監(jiān)姜貫果真拿出了一道圣旨。當(dāng)庭宣讀：朕之五皇子，日表英奇、天資粹美，為天意所屬，立為皇太子，謹(jǐn)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正位東宮。1

    感念五皇子年幼，朕身患疾，特任承英殿大學(xué)士沈謙之為太子太傅。待太子持璽登基，及冠之前，百官所奏之事，皆啟皇兒與太傅共決之。

    圣旨宣讀罷，大殿之上，眾臣不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直至太監(jiān)輕咳了一聲，眾人忙跪地呼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可還有事啟奏？”接著，皇帝手扶在龍椅上，緩緩的問道。

    方才在大殿外拿著折子想?yún)⒆嗌蛑t之的人，此時(shí)都將雙手縮在袖子里，不敢作聲。

    皇帝下的旨意，分明是一道給沈謙之的托孤旨，這更說明，皇帝已時(shí)日無多。現(xiàn)下太子只有十三歲，離加冠之年還有整整七年，加冠之前，即便太子登基，國事都要與太傅沈謙之共決。這不正是輔國之權(quán)，誰還敢參奏？

    彼時(shí)，大殿之上響起了男子清朗的聲音。

    “大皇子謀逆之事已了，結(jié)集在城外的五萬兵馬應(yīng)遣回各地，以免引起臣民不安?！鄙蛑t之向旁側(cè)跨出一步，緩緩稟道。

    若是平日，這會子早有人出來反對。但旨意方才下過，現(xiàn)下還在他們腦子里回蕩著，抬眸瞟了幾眼皇帝的臉色，終究是不敢出聲。

    少時(shí)，溫承奕便站了出來，道：“臣附議?！?/br>
    接著，另幾個(gè)官員紛紛跟了出來，道：“臣附議?！?/br>
    一陣寂靜過后，皇帝開口道：“馮卿?！?/br>
    馮英德當(dāng)眾被點(diǎn)了名，自然不能再裝啞下去，他也知今日沈謙之是想趁著這個(gè)時(shí)機(jī)將他的人都壓回去。

    “臣也附議，只是五萬之眾，即便要即刻啟程，籌備糧草也需一些時(shí)日。況太子冊封之后，還有祭天大典，未免有所紕漏，臣懇請等祭天儀式畢，再將眾將士遣返。”馮英德不疾不徐的回道。

    馮英德的這一番話，又將眾人的心緒拉了回來。沈謙之再得盛寵，那也是陛下許給他的愿罷了，能不能實(shí)現(xiàn)，還得另說。而城外那五萬兵馬，卻是實(shí)打?qū)嵉拇嬖诘?，此話一出，不少人便出來附和?/br>
    半晌后，皇帝終是松了口。

    司治便站出來道：“牽連大皇子謀逆一案的還有工部尚書，如今一同入獄，尚書之位空缺，臣舉薦平陽侯溫承奕。侯爺原是代掌巡防營，現(xiàn)下應(yīng)將巡防營交于英國公。”

    巡防營原是英國公掌管，只因他年事已高，后交由趙武將軍陳幸。如今陳幸出了事，若是要?dú)w還，自是該英國公。

    只是沈謙之知曉，他們給溫承奕來的這招明升暗降，亦是沖著他來的。

    沈謙之張了張口，還要說什么，卻聽見龍座上的人，沉聲說了一句：“準(zhǔn)奏?！?/br>
    “陛下——”溫承奕亦想挽回皇帝的旨意，剛開口，便見皇帝已從龍椅站起了身，身旁的太監(jiān)姜貫跟著道：“陛下起駕，眾臣散朝。”

    見勢，眾臣便道：“恭送陛下?！?/br>
    沈謙之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與溫承奕對視了一眼，一齊向外走去。

    司治等人則擁著馮英德走出了太極殿，有人立刻上前笑道：“還是首輔大人棋高一著，當(dāng)年他的老子尚且斗不過大人，別提他還是個(gè)不足而立之年的小子?！?/br>
    馮英德只陰惻惻的笑了笑，什么都沒說。待眾人退下后，他才對司治緩緩道：“不可再等了，早些動手罷?！?/br>
    皇帝數(shù)日未上朝，今日沈謙之來了，他便偏偏上朝了。他有意延遲遣返兵馬之事，皇帝也允了，此事雖在他的意料之中，卻還是覺著該盡早行事。

    城外的兵馬，確實(shí)不能再留了。畢竟，他沒有真的想要謀反。他要的，只是一生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而扶持一個(gè)傀儡小皇帝，比起謀反，要更容易，也更名正言順。

    瞧著馮英德一眾離去的身影，溫承奕向沈謙之道：“這老匹夫，我們現(xiàn)下該如何？”

    沈謙之頓了頓，道：“巡防營是交給了英國公，倒還算是個(gè)好消息?！?/br>
    這些年來，始終不屬于任何陣營的，便是英國公了。或許，這也是皇帝會應(yīng)允的理由之一。

    “我往奉天殿去一趟?！鄙蛑t之向他道。

    第80章 “臣既能將她帶回來，便……

    沈謙之頓了頓，道：“巡防營是交給了英國公，倒還算是個(gè)好消息?！?/br>
    這些年來，始終不屬于任何陣營的，便是英國公了?；蛟S，這也是皇帝會應(yīng)允的理由之一。

    “我往奉天殿去一趟。”沈謙之向他道。

    *

    沈謙之行至奉天殿前，只見殿門緊閉著，殿前站著一個(gè)少年，玉冠束著發(fā)，穿著金色袍服，個(gè)頭兒并不高，卻隱見軒昂之氣。

    少年見沈謙之走了過來，只回眸冷冷瞥了一眼，復(fù)端正了身子，仍守在殿前。

    沈謙之大步走上前，朝他行了一禮：“微臣見過五……太子殿下。”沈謙之頓了一瞬，又改口道。

    聞聲，魏陵緩緩回過身揚(yáng)起了頭，原本應(yīng)是清澈的眼眸，現(xiàn)下正滿是憎惡的瞧著沈謙之，良久，才從唇間溢出一句：“沈大人免禮?！?/br>
    宮中的五皇子體弱多病，一應(yīng)宴席都甚少出現(xiàn)，沈謙之與魏陵見過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

    少年即便已竭盡全力去掩飾自己的神情，但到底年幼，他眸中的憎惡，半分都未能逃過沈謙之的眼。

    五皇子年紀(jì)最小，其母位份低微。雖也聽建章宮的少傅說過，五皇子天資聰穎，只是被一副病體拖累了。但皇帝膝下還有賢妃的三皇子與寧嬪的四皇子，無論年紀(jì)還是母家，都比魏陵更適合儲君之位。

    而今，太子之位卻落在了這樣一個(gè)無依無靠的小皇子身上。

    加之馮英德今日在早朝上所作所言，皆足以表明，這位無依無靠的小皇子身后之人，正是馮英德。這也的確是他的作風(fēng)，奉天子以令不臣。

    借助傀儡皇帝，鏟除異己。

    沈謙之在心內(nèi)冷笑了一聲，終是什么都沒有說，直挺的站在奉天殿外，等待宣召。

    少時(shí)，里頭傳來大太監(jiān)姜貫的聲音：“宣皇太子魏陵、大學(xué)士沈謙之入殿?！?/br>
    聞聲，魏陵身前的小太監(jiān)先領(lǐng)著魏陵向內(nèi)走去，沈謙之緩步跟了上去。二人一同請安罷，皇帝將他們傳進(jìn)了內(nèi)殿。

    與方才大殿之上全然不同，此時(shí)的皇帝，卸了金冠，只穿一身黃綢褻衣，一頭烏發(fā)垂在臉上，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

    “嘉容……你回來了?！币姸巳雰?nèi)，皇帝先是喚了一聲沈謙之的小字。

    這時(shí)，一旁的太監(jiān)正端了一碗藥上前，沈謙之頓了頓，伸手接過了那碗藥。

    正要給皇帝遞過去，便聽一旁的魏陵呵道：“你放下，讓我來?！闭f著，小小的少年滿眼警惕著，便要奪過沈謙之手的碗，奈何他的個(gè)頭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高，伸了伸手，也只到沈謙之胳膊上。

    “太子，不得無禮！”皇帝重重的說了一句，說話之間已劇烈地喘息起來。

    魏陵忙跪地道：“父皇息怒?！卑肷魏?，他咬了咬牙，跪向沈謙之，道：“魏陵拜見太傅?！?/br>
    聞言，皇帝徐徐喘勻了氣，道：“今日的功課都做完了？跑來這里做什么？”

    自打見著皇帝的那一刻，他的眼已紅紅的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陛下。臉上沒了往日的威嚴(yán)，卻也少了許多生氣，這讓他愈加害怕起來。

    父皇此刻的模樣，像極了母妃走時(shí)候的樣子。她不再訓(xùn)斥他，要他收斂鋒芒，也不再逼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伤膬?nèi)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母妃臉上少了怒意，卻也沒了少有的歡喜，她總是倦怠的躺在榻上，似乎做任何事都能耗盡她的心力。

    他盡力去做一些平日母妃看了會歡喜的事，可她也只是淺淺的勾一勾唇。

    他甚至覺著，是老天爺將半個(gè)母妃都偷走了，人還是那個(gè)人，卻又不像那個(gè)人了。

    直至他親眼瞧見母妃躺在床上，徹底不再醒來時(shí)，他才明白，什么是“死”。便是她即便躺在你眼前，也再不能與你說話，不再問候你，不再關(guān)心你，甚至……

    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