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出了房門,玉翠瞧見在石桌前坐得端正的沈謙之,他垂眸看著桌上鋪著的帕子,唇角處勾著淺淺的笑意。玉翠忍不住湊近孟妱耳邊低聲問道:“奴婢怎的瞧著郎君今日……與平時大有不同,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孟妱側(cè)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回她的話,只轉(zhuǎn)道:“你還是將筆和鎮(zhèn)紙送過去罷。” 見玉翠應了一聲,加快了腳下的小步子,朝沈謙之走了過去。孟妱才緩緩將視線重新放在了沈謙之身上,他嘴角確實有笑意在,可也不知怎的,她瞧著他這般笑意,卻覺出一股落寞之意來。 沈謙之接過鎮(zhèn)紙,將它輕壓上帕子上方,又拿起了筆,順著那句詩繼續(xù)寫了下去。 “你哥哥在京都安好無事,在你離京沒多久后,陛下便將他放了出來?!鄙蛑t之埋首寫著,倏然低聲說了一句。 孟妱就坐在離他不遠坐的圓凳上,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的話。 “……陛下,如何了?”一時間,她到底是叫不出一句爹爹來,只這般問了一句。 聽得孟妱如此問,沈謙之便想起了溫承奕給他的信,若信上內(nèi)容確鑿,大皇子謀反、二皇子自戕,那想必圣上內(nèi)心定是不好受的。 但現(xiàn)下并不是告訴她的好時機,他想拼一拼。若是他能安然無事的回來,他便親口告訴她,再親自帶她回京城去。 “陛下身體康健,你無需擔憂?!鄙蛑t之抬眸看向她,沉聲說道。 孟妱微微頷首,露了一抹淺淺的笑。 她今日穿著淺桃色的衣裳,鬢間簪著一串珠釵,她笑的時候,鬢間的珠釵也跟著動了動。 “一直以為你只喜愛穿素色的衣裳,這般裝扮,卻也是好看的。”他不由得說道。 此話一出,玉翠便在一旁忙朝衛(wèi)辭使著眼色,見他還愣在原地,索性直接走過去將人拉了開來。 在孟妱的記憶中,沈謙之幾乎不曾會說這樣的話,一陣風吹過,她忙將臉側(cè)的碎發(fā)撩至耳后,只當作沒聽見一般。 “瞧,我寫好了,可還滿意?”沈謙之像是說了一句無心的話一般,亦是沒事人似的,繼續(xù)問她道。 孟妱長舒了一口氣,接過他手中的帕子,收了起來:“沈大人,我雖不知你今日來此到底是為何事,但現(xiàn)下,我便不奉陪了。” 沈謙之指尖輕蜷了蜷,臉上仍舊是笑意:“我方才不是說了,今日是來瞧你的,怕是我將才沒曾說清楚?” 話罷,孟妱索性站起了身子,同他道:“我現(xiàn)下還有事要忙?!?/br> 見沈謙之站在原處,再不說話,孟妱總算松了一口氣,便直往屋內(nèi)走去了。 少時,她拿著些帕子絲線走出房門,卻見沈謙之還在院兒里站著。 她輕蹙了蹙眉,正要轉(zhuǎn)身回去,沈謙之卻大步上前,拿過了她手中的東西,默了半晌,竟道:“你要忙的事,便是作針黹?” “我也行?!?/br> 見孟妱蹙起的眉,他睨了一眼線筐中的針線,便自摸索起來。良久過后,竟真將針穿好了。 孟妱見他當真有幾分認真的模樣,便也不再作理會,反正帕子也多得很。他糟蹋一條便糟蹋了罷。 沈謙之卻沒有這般想法,他耐心的瞧著孟妱的指法,自己亦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歪歪扭扭的戳了幾針,忽而覺著,這竟是要比他拿刀劍還要費力許多。不一會子,額角便不覺滲出汗來了。 耳邊忽而傳來一陣輕笑,他這才抬眼望了過去,見孟妱正抿唇笑著。 日已東升,此時溫和的日光正照在孟妱身上,她笑的甚是恬靜。而現(xiàn)下,守在她身邊的人,正是他。 或許這樣的笑意,他今后便再也瞧不見了。亦或者,這樣笑,日后便是為了別人。 但此刻,是他在守著她這份歡喜。 沈謙之望著她怔怔的出神,不覺針已戳進了自己手指中。 “沈謙之,你流血了!”孟妱忙喚了一聲,他這才回神,忙將手指往身后放去,輕搓了搓。 接著,他定定瞧著的她說了一句:“哪里有?定是你看錯了。” 他一錯不錯的眼神,讓孟妱全然說不出反駁的話,憋了半晌后,她終于忍不住的對他說了一句:“大人竟也有耍無賴的一日?!?/br> 聞言,沈謙之抿唇笑了笑,“那你……能不能記住這一日?” 若非她與沈謙之相識數(shù)年,否則她便真覺著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可孟妱知曉,他素來是容止可觀、進退有度之人。他越是如此,她便越覺著他反常。 “不能,我要記住的事太多了。”孟妱側(cè)過首去,干脆不理會他。 但沈謙之并未因此便妥協(xié)了,整整一日,他都留在戚家。但他能做了的事,便在孟妱身旁陪她做著,他做不了的事,便在一旁看著她做。 天色漸漸深了下來,沈謙之正要幫著將帕子都收進去,戚云忽而走回院兒來了。 戚云進院子一看到沈謙之,整個人便怔了老半天,四下瞧了瞧,見孟妱不在,便道:“沈大人,你可太不講義氣了。說好的公平呢?” 沈謙之輕笑了一聲,并不理會他,只端著托盤就要走。 戚云卻順勢將他攔住了,從中抽了一張帕子來,瞧了一眼,只見上頭寫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br> 他雖知道是孟妱替別人寫著賣的,但卻也是出自她的筆,亦是她親手繡—— 等等,這個刺繡瞧著怎么……如此雜亂? 罷了,只要是孟妱繡的,什么都是好的。 “今日算你犯規(guī),作為補償,你不能說出這個是我拿走的?!逼菰铺糁记浦蛑t之。 沈謙之余光瞥見了他手中拿的那塊帕子,正是方才他的杰作,“成?!?/br> 倒也好,免得被哪個姑娘買去了。 第71章 “讓我再這樣抱一抱你?!?/br> 夜間,戚云將沈謙之強留在了戚家,因著他想與沈謙之討教些民策,便令春兒將書房的矮榻搬到了他的房間,給沈謙之用。 “……我還是回客棧罷?!鄙蛑t之皺眉瞧了一眼擺在戚云外間的矮榻,便轉(zhuǎn)身朝外走去。他還從未與一個男人同屋住過。 “大人留步!”戚云已換上了褻衣,他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下地將沈謙之攔住,“我當真是有要事與你說,要么……你睡床上,我睡榻下?!?/br> “成?!鄙蛑t之果斷說了一句,便斂袖往里去了,良久,向外撩出一句話來:“將你的鞋帶走。” 戚云:“……” 京城的官兒,果真如此矜貴,哪里像他們地方官員這般樸實無華? 戚云同沈謙之問了些許京都的民策,確與濧州有許多不同。沈謙之又同他講了一些為官之道,他聽了一番,只覺甚是受用。見沈謙之沒了聲兒,他倏然開口道:“大人,之前一回,看你不僅會騎馬還會使劍,是從前學過的罷?” 沈謙之低低的應了一聲,道:“少時家父曾請了師父教過?!?/br> 聽到此,戚云翻了一個身,以手撐額,頗有興致的問道:“大人沒想過去從軍?只怕今日也是個大將軍了?!彼f著,眼眸中流露著一抹艷羨。 沈謙之躺在床上,枕著雙手,他定定的瞧著床頂,緩緩道:“征戰(zhàn)沙場,原也是少時的志向所在,后來家父遭人算計致死,便將這個念頭打消了?!?/br> 沈謙之說的輕飄飄,戚云一瞬間也懷疑他是不是聽錯了,但這樣的話,他卻也不敢問第二遍。 “令尊瞧見大人如今風姿,也定欣慰之至的?!逼菰戚p聲安慰道。 里面?zhèn)鞒隽艘宦曒p笑,接著便再次靜了下來,戚云亦斂過身上的被子,合眼睡去。 * 翌日,府衙門前黑壓壓的圍了一眾人,皆是要給邊關(guān)將士捐贈銀子的。 孟妱亦在其中,眾人推搡之間,將她擠出了人群外,眼見著就要跌倒了,腰后被人扶了一把。 “大人……”孟妱忙直起了身子。 沈謙之緩緩將手收回,放回了身后,找了一個差役將她單獨領(lǐng)了進去。這時,推官王閔匆匆走了進來,見著沈謙之,忙道:“大人,我們戚大人在何處?” 沈謙之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信,上頭的火漆確是邊防的印,攔住他問道:“怎的了?” “鎮(zhèn)南將軍派了一隊人前來接我們的援軍和糧草,豈知在半道上被截殺了,只回來了兩三個人!下官現(xiàn)下正要去尋戚大人呢!”王閔說著,便要往去跑去。 沈謙之一手將他攔住,抬手替他理了理有些亂了的衣襟,手按在他肩上緩緩道:“除了這封信,將其他事都壓下去。待本官將人馬糧草送出了城,你再上稟給知府,懂嗎?” 王閔聽著,不覺咽了咽喉。如此之事,連他這個當官的聽了都驚慌至此,莫要說城中的百姓,還有那些馬上便要出征的人。那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人,他雖從未打過仗,卻也知曉兩軍交戰(zhàn)前,最不可的便是動搖軍心。 王閔抬袖輕拭額頭上的汗,重重的點了點頭,回道:“下官先去將那幾人安置一番?!?/br> 沈謙之微點了點頭,看著那人遠去了。 孟妱再次走出來時,已不見了沈謙之的人。連著兩日,沈謙之都未再踏入戚家。 第三日,孟妱坐在院子里揀了一些桃花欲做香囊給外祖母佩上,一陣風吹過,桃花都被吹在了地上。 玉翠見衛(wèi)辭倚靠在書房門前,便道:“你去進廚房里再端一個托盤來罷?!?/br> 衛(wèi)辭不僅沒有動作,人還向里靠去了,顯然是不愿與玉翠答話的模樣。 瞧著,玉翠垂下首,低低的抱怨了一句:“也不知是誰惹著他了,這幾日氣性竟是大得很。” 這一聲抱怨,正好落入了衛(wèi)辭的耳中,他氣沖沖的走了過來,一把將桌上的托盤推倒在地:“大人今日就要啟程去運糧了,姑娘竟還有心思在這里擺弄著花草!” “衛(wèi)辭,你瘋了不成!”玉翠瞧著他如此,不禁高聲道。 “我是瘋了!”沈謙之定要他留著看顧孟妱,不準他同往邊防去,他自然是要急的瘋掉了。 “衛(wèi)辭……你說什么?”孟妱聽了,心內(nèi)不由得一驚。原來他幾日總往戚家來,竟是為著這個。 他是怕日后再不得相見么? “兄長的馬車就在外頭罷,你該知道他在哪里。”孟妱忙說了一句。 衛(wèi)辭即刻明白了孟妱的意思,臉上終于揚起一抹笑,直往外跑去,道:“知道知道!” 孟妱坐在馬車內(nèi)時,心內(nèi)一片慌亂,她早該瞧出什么來的。 衛(wèi)辭將馬車駕的很快,除了濧州城不遠處,便見隊伍正歇在原地,等著眾位大人踐行。 孟妱扶著衛(wèi)辭的手跳下了馬車,沈謙之方喝完手中的酒,與眾人別過,正要轉(zhuǎn)身上馬時,見一抹倩影立在不遠處的馬車旁。 沈謙之怔了半晌,還是緩緩走了過來,他停在了孟妱的面前,良久,語氣柔和道:“懷儀。” 孟妱咬了咬唇內(nèi)的rou,輕聲回了一句:“大人?!?/br> 二人駐立良久,終于,沈謙之大步上前將孟妱攬在了懷里,他的唇輕蹭了蹭孟妱的發(fā)頂。 “讓我再這樣抱一抱你。” 驀然被他這樣一抱,孟妱的指尖不由得跟著顫了顫。 “一路平安。”她下巴抵在他肩頭,低聲說了一句,一如他送她出京城時的那般。她與沈謙之的糾葛本該在那次就永遠斷了的。但她從來想過他還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她眼前。又做了那么許多令她不解,卻縈繞在她心頭的事情。 沈謙之緩緩將她放開,定定得瞧著她的秀眸,道:“若我真如你所說,能夠平安,那么……我回來的那一日,你可否重新再給我一次機會?” “一個再次爭取你的資格?!彼桓疑萸筮^多,只愿能理直氣壯的在她身旁便是。 孟妱只覺有一股熱火直往她心間涌一般,良久,她低低的應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