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玉翠的話,她根本無法相信。就在今日晨起,她還在院中與嬤嬤說話。 孟妱垂眸瞧了一眼玉翠,她忽而覺著,一定是這個丫頭瘋了,不知在說什么瘋話,嬤嬤此時定還在院中等著她,嬤嬤一貫如此。 如此想著,她掠過眼前跪坐著的玉翠,直往暖香苑走去。 已有些時辰了,府內(nèi)除了幾處平時慣常走的路上還燃著燭火,其余地方皆已是黑漆漆一片了。 她余光掃過各處,都與平日一般無二。 是啊,便該是如此,嬤嬤也一定還在她房門前一面做著針黹一面等著她回府。 行至暖香苑,主屋門前的兩盞燈照得明晃晃的,石階下空無一人。 與往常不同的是,李嬤嬤所住的東閣門前也放了兩盞燈籠。 孟妱在主屋門前怔了良久,緩緩走向東閣,漸進東閣,她心底止不住的一片冰涼,玉翠緊緊跟在身后,哭泣著道:“老夫人說嬤嬤是夫人帶來沈府的,得讓夫人見最后一面再安葬。” 孟妱緊咬牙關(guān),玉翠的聲音只在耳邊嗡嗡作響,聽不清其中內(nèi)容。 她看著緊闔著的門,嬤嬤一貫也會早睡的,她輕撫上綿簾,聲音低啞道:“嬤嬤,我回來了?!?/br> “嬤嬤?!?/br> “嬤嬤……” 孟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后,她已發(fā)不出聲音,只覺喉中悶痛無比,無法喘息,身子也支撐不住滑坐在了地上。 她抱膝坐了良久,才緩緩抬首,問玉翠:“是出了什么事?!?/br> 玉翠瞧著孟妱的模樣,絲毫不敢有所隱瞞,將李嬤嬤何時出門,又如何摔倒抽搐而亡皆一五一十的說與她聽了。 “嬤嬤去西廊作什么?”孟妱問道。 西廊是去棲云院的方向,莫說李嬤嬤,整個暖香苑的人都甚少去那里。 “嬤嬤是去了蓼風(fēng)閣……” 玉翠聲音極小的說道,她雖不知那蓼風(fēng)閣里住的是什么人,可也知是一個女子,且是會讓夫人傷心的女子,她心下萬般后悔,嬤嬤年事已高,即便是要去見那女子為夫人討個公道,也該她去的。 “什么?”孟妱不禁又問了一遍。 “去了蓼、蓼風(fēng)閣。”玉翠磕磕絆絆的回道。 孟妱倏然徐徐站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氣,便向院外走去,慌得玉翠連忙跟上了。 行至院前,她回身對玉翠道:“你便在此守著,誰都不許進來?!?/br> 玉翠忙欠身應(yīng)是。 孟妱大步走入蓼風(fēng)閣,迎面玉翹便走了過來,福身道:“夫人怎的來了?” 她并未理會玉翹,直直向主屋走去,玉翹見她情形不對,忙上前攔道:“夜已深了,我家主子已歇下了?!?/br> 孟妱杏眸猩紅,緩緩移向玉翹,眸中似淬了冰一般,對玉翹一字一句道:“你最好瞧清楚,這里誰才是你的主子。” 第27章 “今日不是和離,是本郡…… 玉翹也知曉暖香苑李嬤嬤沒了的事,可她一貫知道孟妱空頂著個郡主的身份,只是個軟性子的,便想趁此機會在李縈跟前表一表忠心,卻被孟妱陰冷的眼神驚的心中一顫。 正遲疑著想退開時,身后的門“吱呀”響了一聲,李縈穿著一身月白里衣散著青絲緩緩走了出來,緩緩笑道:“夫人這樣晚了,還來我蓼風(fēng)閣,是有何事?” 李縈語氣淡漠,一副無愧于心的模樣。 孟妱淚珠終是從眼眶里滾了下來,嬤嬤年事已高,她早知她會有離開自己的一日,可萬萬沒想到竟是如此。眼前站著的人,卻是舊日好友。 “這便是你口中的報應(yīng)嗎?” “夫人大半夜這么盛氣凌人的尋過來,怎的凈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呢?”李縈站在門前,淡然的說著唇角甚至還噙著一絲笑意。 她根本沒睡,只在等著孟妱來。 想瞧一瞧,她難受的樣子。 不錯,心內(nèi)確是舒爽許多。 良久,孟妱才從齒間問出那句話:“嬤嬤……”她還是不由得哽了哽,繼續(xù)道:“是你做的嗎?” “嬤嬤?哪個嬤嬤?”李縈說著,忽而莞爾一笑,“是李嬤嬤么?” “她的死,可與我無關(guān),但說不準(zhǔn)是你害的?!?/br> 孟妱?wù)艘凰玻瑔柕溃骸啊裁匆馑???/br> 李縈的視線向后移了一瞬,回眸靠近孟妱耳側(cè)低聲道:“也許李嬤嬤是因你而倍感羞恥致死,我將你這等不知廉恥的行為都一一告訴了李嬤嬤,她可萬萬想不到她疼愛著長大的姑娘,是這等下賤無恥?!?/br> “讓我來猜猜,她死的時候,可曾閉上了眼?” 孟妱的手漸漸越捏越緊,在聽見最后一句話時,終于再按捺不住,揚手狠狠向李縈臉揮了一掌:“你住口!” 這時,一旁的玉翹忽而欠身向院門處行禮道:“見過郎君?!?/br> 孟妱身形頓了頓,回過身去時,見沈謙之就站在蓼風(fēng)閣院門前,她不禁輕笑了一聲,緩緩朝沈謙之走了過去。 “懷儀。”沈謙之開口喚住了孟妱,可她卻好似沒聽見一般,只停在了衛(wèi)辭身側(cè),伸手拔出了他腰間佩著的劍。 衛(wèi)辭拿著的劍是沈謙之師父留傳與他的,劍身長且重,孟妱幾近將它拖在地上走著。 劍尖與石板地面相觸劃出“刺拉拉”的聲音,孟妱拖著長劍走至李縈跟前,直將劍指向她。 “懷儀,放下劍!”沈謙之幾步上前,擋在李縈面前,厲聲道。 孟妱清澈的雙眸未有一絲躲閃直視著沈謙之的眼睛,手中的動作并未停下,向前刺去,沈謙之用手抓住了劍身,登時那明亮的長劍上染上了血紅。 包括衛(wèi)辭在內(nèi)的三人皆驚呼起來,沈謙之置若罔聞,他眼神溫和的望向孟妱,低聲道:“懷儀,把劍放下?!?/br> 孟妱抬眸掃向眼前的人,沈謙之、李縈、玉翹,還有碧落齋里的王氏。這里的人,從來沒有與她一條心過。 半晌后,她漸漸松下了手中的劍,沈謙之神色稍緩正要開口時,便見孟妱先他說道:“李縈,你說的對,這確是我的報應(yīng)。不僅是嬤嬤,你、”她頓了頓,將眸子瞥向沈謙之,“沈謙之,都是我的報應(yīng)?!?/br> 說罷,她將劍擲在了地上,頹然轉(zhuǎn)身。 沈謙之用滿是血的手拉住了孟妱的衣袖,卻被她決然抽離,她從鬢間拔出了那支水仙玉簪,當(dāng)著沈謙之的面將它折成兩段,遞到他眼前道:“不愿和離是么?好,今日不是和離,是本郡主休夫?!?/br> 說罷,她便收回了手,任由那兩截玉簪落在地上,碎成幾段。 見孟妱?chuàng)P長而去,李縈幾步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可是瘋了,怎敢如此傷害嘉容?” 孟妱一把揮開了她的手,“你有什么資格同我說這些?沈府夫人么?你還不是,肅毅伯府的千金?你瞧瞧,李家如今還認(rèn)你么?” “夫人……你、你——” 李縈第一次見孟妱如此模樣,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思及身后的沈謙之,終究是罷手了,她緩緩走回沈謙之身側(cè)捧起他受傷的手,轉(zhuǎn)對玉翹道:“快去喚大夫來?!?/br> * 沒了玉簪,孟妱的一頭青絲傾瀉在身后,怔怔的走回了暖香苑。 玉翠自打她從蓼風(fēng)閣出來,便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 見孟妱要去東閣,玉翠上前攔住道:“夫人……” 玉翠話還未完,孟妱緩緩回眸道:“日后,莫要喚我夫人,我再也不是什么沈夫人了。” 沈夫人這三個字,便如一朵帶刺的花,在她心上整整扎了三年。 “郡主,夜深了,您明日再來看嬤嬤罷,別傷了身子,奴婢既沒有看顧好嬤嬤,不能連您都看顧不了?!庇翊湔f著嗚咽的哭了起來。 可瞧見孟妱仍往東閣走去,她忙上前跟著掀起了東閣的棉簾。 孟妱推門而入,眼前的小木桌上還放著嬤嬤未做完的針黹,再往里去,白紗床帳遮住了榻上之人。她緩緩上前揭開了白紗帳,李嬤嬤靜靜的躺在榻上,宛如熟睡一般。 “嬤嬤……” 孟妱輕蹲下身在,伏在榻旁,緩緩抱住了李嬤嬤。良久,她終于低低的哭出了聲,“嬤嬤不要,嬤嬤不要丟下我一人?!?/br> 此話一出,玉翠不由得跟著雙眼通紅起來,也顧不得其他只俯身環(huán)著孟妱,抱緊了她發(fā)顫的身子。 三日后,孟妱將李嬤嬤發(fā)了喪,便帶玉翠一人離了沈府,其余物件皆留在了沈府,并命玉翠將一紙休書直送去了禮部。 翌日,便有宮里人傳太后懿旨召孟妱入宮去。 當(dāng)日求賜婚之人是她,現(xiàn)下將休書送去禮部的人還是她。孟妱早便料到會有太后傳召問罪,便只著素色衣衫欲進宮請罪。 * 奉天殿上,皇帝放下朱批用的狼毫,抻了抻腰,大太監(jiān)姜貫即刻上前要與他捶背,皇帝抬了抬手,他忙停在了原處。 “那丫頭可進宮了?” 姜貫左臂上搭著拂塵,恭謹(jǐn)?shù)幕氐溃骸皦劭祵m的人來回,才進宮不久?!?/br> 皇帝輕拍了拍膝蓋,起身道:“成,往壽康宮去一趟?!?/br> 龍輦行至一半,皇帝忽而喚住姜貫,他忙侍立在旁道:“陛下?!?/br> 皇帝頓了許久,出言道:“你瞧著朕這身打扮如何?” 這話雖問的有些猝不及防,但自小伴在君側(cè)的姜貫回答起來卻是行云流水:“陛下本就不怒自威,這身龍袍更將陛下襯的威風(fēng)凜凜,令人望而生畏?!?/br> 今日的馬屁似乎拍在了馬蹄子上,皇帝臉頃刻拉了下來,“回奉天殿,換身常服。” 這廂孟妱?wù)趬劭祵m中,原等著太后訓(xùn)誡,可她入了壽康宮,太后便只字不提她休棄沈謙之一事,只命秦姑姑將各式點心菜饌擺了一桌子。 “且嘗嘗,都是你素日來壽康宮中愛吃的?!?/br> 孟妱心內(nèi)滿是懵然,一旁的秦姑姑下階來與她布菜:“平日郡主來壽康宮,但凡哪樣菜多吃了兩口,太后娘娘都是要記下的。” 聞言,她只覺心內(nèi)一熱,不由得望向上座的太后,不自覺又想起來李嬤嬤,眼眶登時紅了起來。 太后忙對秦姑姑道:“你瞧你,可是又說了什么不該說的?!?/br> 孟妱連忙跪在一旁,回道:“是懷儀擔(dān)不起太后娘娘如此厚愛,更是自作主張的……” 她話還未說完,太后連連擺手:“今兒不說那不高興的事兒,你只管好生吃著,要么,再陪哀家用些酒?”太后說著,端起一旁的酒盅朝孟妱輕晃了晃。 都道一醉解千愁,也不知能不能解了這丫頭的情愁。 太后正說著,秦姑姑便上前與她斟酒,秦姑姑是專侍太后起居的掌事姑姑,孟妱受寵若驚忙雙手托著酒盞,低聲道:“謝過姑姑?!?/br> 秦姑姑只抿唇笑了笑,道:“此酒味道帶了些甘甜,最好入口,但可別小瞧了它,慢些喝著后勁兒可大呢?!?/br> 孟妱應(yīng)著,低首輕抿了一口,果真并無她想象中的辛辣口感,反而多了些醇厚感。將酒盞緩緩放在桌上,她凝視著上頭雕刻著的花紋,忽而想起,嬤嬤生前,也有小酌的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