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疼痛越發(fā)強烈起來,她咬緊貝齒,輕輕仰頭,無助的想要逃離那包裹全身的炙人的火熱,尋求一絲空氣。但在下一刻,仿佛窒息一般的綿密纏綿卻將她緊緊圍繞,妙懿猛的睜開了眼睛,恍惚間,帳頂那些吉祥花紋仿佛飛星一般的在她的眼前亂晃,藤蔓向她伸出長長的枝蔓,緩緩向她的頸項纏來。她想喊叫,那人卻不肯放過她,毫不留情的攻擊著她,讓她絲毫沒有抵抗的余力,甚至連抵抗的念頭都被那攻擊一下接著一下的撞碎,變得破碎而迷離。 恍惚中,她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近在耳畔:“別想逃走,你是我的?!?/br> 她當然是他的,她想,可她也再不會是他的了。 “別離開我?!泵钴矇魢乙话爿p哼道,對方的反應也愈發(fā)激烈起來。她摟著他的頸項,身體的痛覺逐漸麻木,她的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殿下,殿下……”這是瑞王妃的呼喚聲?!耙蚝萎敵跻獟仐壩遥俊边@是屬于妙懿的聲音。她既是瑞王妃,也是唐妙懿,從今之后,唐妙懿的話只會越來越少,瑞王妃將逐漸占據(jù)一切。 烙??!這是她身上的烙印。 瑞王顯然不能發(fā)覺其中的不同,他只顧著身心的愉悅與占有欲的發(fā)泄。長久以來,他繃得太緊太累了,這使他急需一個宣泄口。 “再不會了。”他此刻的言語完全是出自真心,并沒有一絲摻雜。男人在此種情形下永遠都是真心誠意的,至于過后會如何,恐怕連他們自己都無法知曉。 妙懿緊緊抱住他此刻的真心,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填滿她心底的空洞。 “殿下,別離開我。”瑞王妃和唐妙懿在此刻同時開了口,她們同樣的需要他,此時此刻。 長夜漫漫,仿佛一夜便已是一生。 ☆、第三女 “好好的晴天怎的就起風了?” 沈牡丹微微揚起臉,凝神瞧了一陣晴空中微卷的淡云,風拂過她梳理齊整的鬢發(fā),與往常一樣,一縷發(fā)絲未亂。 “車已備好,請王妃上車?!鄙碇簧R整青羅衫子的安王府侍婢們井然有序的分成兩排,寶瓶寶結(jié)二婢左右攙扶著沈牡丹從廊下緩緩步出,逶迤行至朱輪華蓋車前。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小廝早已跪倒在車旁,任由沈側(cè)妃腳上那只精致無比的珍珠繡鞋踏在背上,接著,另一只鞋踏上了馬車的朱紅厚氈上。 “瑞王妃出宮回府兩月有余,秦側(cè)妃已慌了手腳?!睂毱糠鲋蚰档ぴ谲嚿献?,自己則側(cè)身半坐在她跟前的腳踏上。寶結(jié)在外掖好車簾,被婆子們扶著下了車,跟著登上后面一輛馬車。 寶瓶繼續(xù)道:“今日瑞王壽辰,瑞王府早幾日就下了請柬??勺蛉涨貍?cè)妃還是派人上門送了一趟請柬,看她這般行事,恐怕暗地里的意思還是要向王妃討個主意?!?/br> 沈牡丹微微一笑,輕啟朱唇道:“主意我早在兩月前就已給過她,她自己立不起來能怪誰?” 寶瓶微微低下頭去,方才小姐的笑容比盛開的牡丹花還美,但她跟隨小姐多年,怎么會不曉得其中的含義?大家閨秀講究喜怒不言于色,任何負面的恨、嫉、郁、頹都不能露于面上,雖怒卻只能用以笑遮掩,雖恨卻要笑語盈盈,言笑晏晏,所有表露在外的情緒都只是故意示人的。 “咱們的人送來消息說,瑞王妃此次回府后,性子倒和從前有些不同了。”她偷瞄了主人一眼,遲疑道:“仿佛稍微嚴厲了些。” “自然是不同了。”沈牡丹用長長指甲緩緩撥弄著手爐,漫不經(jīng)心的道:“她這兩載如同身在冷宮。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是火做的人兒在那里打個滾都能沾染一身冰雪。何況這人心統(tǒng)共就只有一捧熱氣,她就是水做的,進去了,也得結(jié)層冰出來?!?/br> “王妃說得是。” “我再告訴你,指望秦蕊姬恐怕很難再將她送回去了。你看著吧,這位躲在后宮臥薪嘗膽兩載的瑞王妃心里說不定已打了什么算盤,咱們可得好好瞧瞧?!?/br> 還能是什么算盤,寶瓶心想,要換她是瑞王妃,就算打死也要死在瑞王府,絕對再不回皇宮了! 金花銀穗,玉琢珠掛,妙懿盯著新?lián)Q的蜀錦帳子上的金玉滿堂紋飾出神。雖已回府兩月,可她還是改不了早起的習慣,天剛一放亮就再也睡不著了。她想掀開帳子瞧瞧天色,可身子卻被圈在一具溫熱的身體牢牢的圈在懷中,一動也動不得。 “還是睡不著嗎?” 低沉的男聲伴隨著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頸側(cè),她覺得有些發(fā)癢,微微瑟縮了一下,一片溫軟卻已貼了上來。纏綿過后,她輕輕喘了口氣,含羞道:“今日是殿下的壽辰,殿下要先去宮中請安。午后諸府王公貴族也要上門來祝壽,算起來,此刻也該起身了?!?/br> 到底還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其時也不過早晚而已。于她,履行此責已是遲了許多。 自她回府的第一日起,直至今日,瑞王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房間。甚至連公務都搬了好些過來。她不知他是為了做戲給人看,或是真心對她有幾分迷戀,但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半晌,她方聽得瑞王戀戀不舍的道:“也好?!?/br> 趁著瑞王卻隔壁沐浴的功夫,妙懿已梳洗完畢,喚侍女端來羹湯,自己先服一盞,又端起另一盞。待瑞王沐浴完畢,她要親自奉上。 她不想再回宮去了。 原因并不復雜,皇宮不是她的家。瑞王府雖也稱不上是家,但至少是她此時的身份應有的居所。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相應的位置,她也不例外。 瑞王披衣從浴室內(nèi)步出,周身還散漫著氤氳之氣。他還未走出門去,已見妙懿捧著湯羹,立在門內(nèi)。她手中還捧著一盞羹湯,那是留給他的。 晨光點點金輝點綴在她烏油般的鬢發(fā)間,散在她茜紅色的廣羅輕紗衣袍上,她側(cè)著身立在那里,逆光勾勒著她曼妙的輪廓,仿佛古畫中的天女臨凡。 一瞬間,瑞王有些怔忪。 仿佛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天女”轉(zhuǎn)頭朝他望來,“殿下,”她嫣然一笑,驚艷迷離。 他一驚,笑意已不受控制的凝聚在了眼角眉梢間,與此同時,他心中卻不期然浮現(xiàn)一絲異樣。 “殿下請進羹。” “好。” 瑞王口中雖應了,卻并未動手,依然含笑凝視著眼前捧羹之人。妙懿面現(xiàn)桃花之色,含羞舀了一羹匙送到瑞王口邊,后者就著她的手吃了。 如此一匙一匙的吃凈了一盞之后,眾婢又上前服侍瑞王更衣,束發(fā)。妙懿亦上前親手為他正了正衣冠,最后道了聲:“好了?!?/br> 瑞王握住她的柔荑,溫聲道:“辛苦王妃了?!?/br> 妙懿微微一笑,嗔道:“往日……從前妾亦是如此,都是做慣了的,殿下何須見外?!?/br> 瑞王微怔,似憶起了往事,也是一笑,聲音愈發(fā)柔和起來:“從前妙兒也是這般周全,四時衣衫,三餐湯水,從未簡慢。往事歷歷,從未改變。” 妙懿頷首,恬然一笑,道:“是呀,從未變過?!?/br> 瑞王起了興致,談起從前二三小事,頗有感觸。妙懿含笑附和,不忍拂其興致。剛說至心甜意恰之時,下人進內(nèi)通稟說詹士府來人求見,瑞王只得擺駕去了。 “沈jiejie怎么才來,可急死m(xù)eimei了。”卻說沈牡丹的馬車還未行到瑞王府的垂花門處,遠遠已瞧見秦蕊姬領著人在門口處迎接。 “外面風大,你怎么就親自來了?” 沈牡丹的聲音中略帶些不悅,見秦蕊姬一副含淚欲哭的愁苦模樣,心內(nèi)愈發(fā)鄙視。從前像這樣既是庶出,且門第又不見得多高的女子,她從來不會拿正眼去瞧上一眼,覺得自降身份。更別說她品行不端,輕易經(jīng)不起誘惑,當時選中扶植她也不過事有湊巧罷了。 她不動聲色抽出被秦蕊姬握住的手掌,溫聲說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值得meimei如此心急。若真是大事,meimei覺得在此處說可恰當?” 秦蕊姬稍有畏縮,沈牡丹已走到她前面。“既然我是客,好歹先去拜拜真佛。待得了空再和meimei說體己話。” 秦蕊姬只得跟了上去。 沈牡丹先是見了瑞王妃,又和眾女眷問好。當她聽見康王妃無意中說起瑞王府小公子的時候,便也隨聲附和道:“說來小公子也一歲多了,我竟從未見過,不如抱來讓我們瞧瞧。” 瑞王妃聞言,微微頷首,笑著命人傳喚。在座的幾位王妃貴戚交換了一下眼色,均各有深意。 “快過來讓我瞧瞧?!笨低蹂谝粋€開了口,迫不及待的從乳母手中將孩子接過,抱在懷中,一邊逗弄,一邊笑著對眾人道:“真是個齊全的孩子,二皇嫂好福氣?!?/br> 瑞王妃笑道:“多謝四弟妹?!彼挚聪蚯厝锛?,贊道:“其時還要多謝秦meimei,為我們王府添子添福,論功勞,要屬她第一?!?/br> 秦蕊姬抿了抿嘴角,低眉淺笑不答,眼角卻偷偷朝沈牡丹處撇去。 沈牡丹心內(nèi)微嘆,還是出言贊了小公子幾句,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道:“二皇嫂回府多日,我們妯娌姐妹一直想上門拜望,今日終得一見,著實不易。想來待二皇嫂回宮之后,再見恐怕就沒這有這般容易了?!?/br> 妙懿自然知道她想試探什么,卻見秦蕊姬也偷偷朝她望來,目光閃爍不定,不覺有些好笑;再看乳母已將孩子抱到了秦蕊姬身邊,她卻連一眼都未看,又不覺有些疑惑。 “多謝三弟妹關懷。如今我已歸府三月有余,然宮中并未下明旨傳喚,因此未敢擅問。待我問過王爺再說吧?” 眾女眷正說著話,卻見小公子忽然哭了起來,且久哄不停,乳母慌忙跪下請罪。在坐一位年紀稍大些的夫人道:“小公子年紀尚小,乍然見了許多生人,恐不習慣?!?/br> 妙懿遂命乳母將其抱回房中,似有遺憾的道:“我沒生養(yǎng)過孩子,不懂這些?!?/br> 那夫人笑說:“這倒不用學,將來慢慢就知道了?!?/br> 康王妃忽道:“我這位侄兒雖不是二皇嫂所誕,但眉眼細瞧起來,和瑞王殿下倒很相似?!?/br> 她的聲音有些突兀,室內(nèi)寂靜了片刻。妙懿知她仍對當年失子之事耿耿余懷,故意出言想讓她難堪,便也不接她的話。 “是嗎?方才倒也沒瞧仔細。”立刻有人出來打圓場。 又有人說:“父子長得像也是常事?!?/br> “孩子還小,此刻也還看不出什么?!鄙蚰档ひ哑骋娒娆F(xiàn)異色的秦蕊姬,怕旁人看出什么來,于是出言遮掩:“不知今日怎的沒有瞧見武國公夫人?” “武國公夫人就不說了,不知二皇嫂的那位姨母可否也在受邀之列?到底是一家人,至親的骨rou,不請也說不過去吧?!笨低蹂鷵尰卦掝^,自顧自的繼續(xù)笑道:“像秦側(cè)妃好歹也為二皇嫂養(yǎng)下了一名小公子,單只這一點,也不知為二皇嫂省卻了多少功夫?” “四弟妹還未吃酒怎的就醉了?”沈牡丹見秦蕊姬的面色已經(jīng)快繃不住了,便提點道:“今兒是瑞王府的好日子,不知府里可曾備下了戲酒?” 秦蕊姬瞥見沈牡丹暗含警告的目光,忙攢起一個笑臉,陪笑說:“我這就讓人去催一催?!?/br> 恰逢此時下人入內(nèi)回報說戲班已準備妥當,請諸夫人點戲。妙懿笑道:“既如此,咱們不如就此挪過去吧。” 眾人于是紛紛出門。因距離不遠,大多數(shù)選擇步行過去,三兩結(jié)伴而行。少數(shù)年歲大或身體弱的才選擇坐轎。 康王妃走到沈牡丹身邊,壓低聲音道:“方才我不過想當眾下一下那賤人的面子,三皇嫂怎的竟再三阻攔?莫非她給了你什么好處不成?” 沈牡丹淡淡道:“與其做此膚淺的口舌之爭,四弟妹還不如想想如何讓她繼續(xù)回皇宮做尼姑去?!?/br> 康王妃沉吟片刻,冷笑道:“貴妃都做不到的事,三皇嫂讓我怎么做到?淑母妃如今在后宮被擠兌得都快沒有立足之地了,誰不知道現(xiàn)在是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的天下?我想管也得能伸得進手去。倒是三皇嫂這些年和我們不怎么親近,反而同瑞王府那個生了兒子的秦側(cè)妃交往甚密,不知是何緣故?” 沈牡丹眉頭微簇,停下腳步扭身直視康王妃道:“我與誰結(jié)交或與誰親近都不關旁人的事。婦人相互之間來往不過是閑來無事打法時間罷了,這和誰與誰親近又有什么關系?倒是康王殿下常來瑞王府做客,甚至于時常夜宿瑞王府。聽說王府內(nèi)甚至專門收拾出了一處書房供康王殿下歇宿。要說這兄弟情深也該和每位兄弟都親近才是,你說是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康王妃冷哼一聲,甩袖而去。沈牡丹望著她的背影,眼神有些陰郁。 連著三場戲唱罷,旁人倒還罷了,妙懿已是面色發(fā)白,胸悶喘不過氣來。她這兩年青燈古佛,整日連個人聲都難得聽見一回。今日算是開了葷,又恰逢壽宴,眾人點的俱是拜壽迎喜的熱鬧戲文。誰也不是真的來聽戲,不過是應個景罷了。 懷珠率先發(fā)覺了她的異樣,提議陪她出去散散悶。按說妙懿是今日東主,輕易不該離席,便命人喚來秦蕊姬,讓她代為照看?!拔胰トゾ突??!彼f。 “jiejie可是不舒服?”秦蕊姬關切的問。 “不礙事?!泵钴矓[手,示意她留下坐鎮(zhèn)。 “這里離西跨院近,那邊景致又好,jiejie不妨過去散散悶?!鼻厝锛б笠蟮牡馈?/br> 懷珠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妙懿點頭說:“有勞費心了?!闭f著便欠身離席而去。 秦蕊姬喏喏應承,一雙眼睛卻分明透著算計,妙懿也沒理她。 待出得門來,懷珠略有不忿的道:“秦側(cè)妃自來便不懷好意,小姐莫要著了她的道。” 妙懿只顧觀花賞柳,見園中一片繁華盛景,樹木花草比兩年前愈發(fā)成熟,修剪得也十分精致,古樸中帶著寧靜悠遠之意,其韻致堪比京中景致第一的“睢園”,遂忍不住感慨道:“昨播花種今始發(fā),數(shù)載蓬勃蔭年華。若得初識花蔭下,蒼蒼白露述蒹葭?!?/br> 念完,她悵然一笑,心說自己還真是癡心妄想。 人生若似初識,等閑人心不變,世上又哪里去尋那么多癡男怨女呢? “王妃好雅興?!币宦暡凰僦艉鋈淮蚱屏藢庫o,妙懿扭曲望去,只覺眼前一亮。只見轉(zhuǎn)角花叢中站立一女,鸚哥綠的衫裙上繡著金線,在陽光下泛著點點微光。但見她芙蓉面上生就一雙晶瑩璀璨的杏核目,顧盼生輝,溫婉秀雅;和中身材,削肩細腰,纖纖細指捏著一方米白絲帕,上繡一枝胭脂色臥梅。 懷珠一見她就擰緊了眉頭,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擋在了妙懿身前,不悅的道:“魯姑娘怎么今日這般有雅興,竟然肯走出西跨院了?” 妙懿一聽就明白了此女的身份,不覺打量了她兩眼。魯繡月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含笑蹲身朝她行禮,燕語鶯聲的道:“民女魯繡月,給王妃請安?!?/br> “魯姑娘請起?!?/br> 妙懿此次回府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不會那么簡單,必有新人出現(xiàn)。出乎她意料的反而是府里僅僅只添了兩個人。秦蕊姬因為誕育一子,得了側(cè)妃之位;另有一人便是這位魯姑娘。之所以并無名分,妙懿猜測是因其來歷不明。 據(jù)說瑞王某次在外辦差,下屬送來一女在側(cè)服侍,后來發(fā)現(xiàn)此女竟是下屬之女,便收在了身邊。具體其出身,系何門第,旁人全然不知。其實這種事在貴族之中不算稀罕,但在內(nèi)寵稀少的瑞王府多少還是引人注目的。 魯繡月柔婉一笑,道:“本來王妃娘娘回府當日,妾就該到您跟前請安的。只是殿下不允,妾便未敢擅出,還請娘娘恕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