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變了嗎?我怎么不覺得?!彼鋈黄疵銎痤^,以防淚珠從眼眶中滾落?!拔覜]變,只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清醒了?!?/br> “自小到大,我都活得太天真了。大哥怎么死的?就因為他不甘心蕭家就這樣沒落,所以才會死于‘意外’!二哥膽小老成,三哥和我那時又都小,這才容下了。你且瞧著吧,雖我進(jìn)宮了這一趟,但三年之內(nèi),直等這十一名女孩子都已誕育兒女,我依然會待字閨中。再不會有好人家肯娶我們蕭家的女人?!?/br> 葉檀被她的話嚇得“撲通”一聲跪倒,一邊捂著自己的嘴,一邊拼命搖頭,示意她不要繼續(xù)說下去了。 “呵,這樣你就怕了?還有別的呢。至少我做的事,能對得起家。不像他們,為了一點點榮華富貴,只肯縮著頭做人。沒人救三哥,我來救;沒人為他討公道,我來討!即便我是女子又如何?有些事情,男子未必做得到,但我卻可以?!?/br> 比如她在攬月宮中利用唐妙懿的愧疚之心,鄭端琳的嫉妒之心,宮人的貪財之心等。 “憑什么我們蕭家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要做的就是利用所有人,所有的外力,激起唐妙懿的斗志,讓她努力尋求強(qiáng)大的依靠和幫助。因為只有強(qiáng)者才能達(dá)成她的愿望。 還有那個人,他果然并非池中之物。單單是今夜的表演,便可為他爭取一次難得的機(jī)會。起初唐妙懿選中他為突破口來救人,她還曾一度懷疑她不肯用心。沒想到,唐妙懿卻比她有眼光。 而她一早看中的三皇子,如今看來,卻掣肘太多,未必能隨心所欲。 她雖不喜歡唐妙懿,卻也談不上恨,但為了救三哥,利用她也是逼不得已。當(dāng)初唐家多少宗女不要,非要選她一個外姓人入宮,想必是經(jīng)過了一番周全的考慮。只是此等有尤物也許能打動二皇子的心,但他既然已得了人,還會費力去占她的心嗎? 她拭目以待。 今夜注定十分漫長,皇宮內(nèi)燈火通明,羽林軍通宵巡查看守,到處搜檢可疑之人。 夏公公在門口站得腿都麻了也不見皇帝出來,正著急間,只聽得殿內(nèi)傳來一陣大笑之聲,正納悶間,只聽得內(nèi)里召喚,忙推門入內(nèi),只見皇帝和二皇子父子倆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皇帝說到正開心處便哈哈大笑起來。 夏公公心中納罕,皇帝很少同皇子們這般親近談笑,更像嚴(yán)父和帝王多一些。今夜和二皇子在一起,反而像年輕了十歲一般。 看來這位在宮中透明了多年的皇子也要復(fù)寵了。 “小夏子,”皇帝吩咐道:“你明天一早傳內(nèi)閣擬朕的旨意,將一等將軍唐繼宗的次女許配二皇子為正妃,此女端淑嘉慧等,隨他們怎么寫,寫好了就連同其余賜婚旨意一同發(fā)去各府?!?/br> 華珣聞得此言,心頭一塊大石方才落地。 夏公公應(yīng)諾,待要離去之時,只聽二皇子輕咳一聲,道:“恕兒臣還有一事想說,請父皇收回將尤氏許為兒臣側(cè)妃的旨意。兒臣身體尚未康復(fù),并沒有多余的精力顧全兩位王妃,只得辜負(fù)父皇的美意。且此二女皆為重臣之女,不宜同嫁一人,還請父皇收回成命?!?/br> 皇帝思量片刻,道:“只是朕已經(jīng)允了尤家,要將他家的女兒許給高門之后。如今卻要反悔?” “父皇明鑒,宗室子弟中便有許多年少有為,卻又尚未娶妻者。或高門顯赫之家,未成親的青年才俊也頗多。其余下嫁的公主、郡主誕下世子的亦不在少數(shù),這些都屬高門,身份高貴,與尤家也是門當(dāng)戶對?!?/br> 皇帝遲疑道:“朕還要再想想。” 華珣看了夏公公一眼,道:“請公公稍做回避,我有話同父皇說?!?/br> 他鄭重爬起,伏跪在床上道:“請父皇趁此機(jī)會,開釋蕭明鈺?!?/br> 夏公公此時已退了出去,并為聽見這對父子是如何相談的。只是皇帝出來后一臉的若有所思,還將羽林軍統(tǒng)領(lǐng)并宗人府人等傳喚到御書房密談。等人都散去,已近四更天,天光微蒙,混亂了一夜的皇宮才剛剛有了一絲淡淡的睡意。 昨夜喝完藥,因為時候太晚,內(nèi)宮已落鑰,沈貴妃傳來了旨意,讓妙懿同許夫人母女就宿在宮中。 妙懿只打了個盹就再也睡不著了。外面巡夜的羽林軍已離開多時,隆隆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夜色中,為混亂的一夜劃下了尾聲。 皇宮永遠(yuǎn)那樣令人不安,仿佛是潛伏在茫?;煦玳g的巨大怪獸,不知何時便忽然發(fā)作,突然就吞噬了一切。皇帝也罷,后妃也罷,大臣也罷,究竟誰才能真正降服這頭巨獸,讓它從蠢蠢欲動中安定下來?又或者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能做到。 她不知在桌邊坐了多久,直到青白色的光從窗紙透入內(nèi)室之中。許夫人早已在床上睡熟,發(fā)出輕微的鼾聲。她只覺得發(fā)悶,想出去走走。 鳥鳴伴著熹微的晨光,薄霧籠著陣陣寒涼沾在她身上,初時的冷浸過后,她不再覺得寒冷,反而精神一振。 殿門已開,灑掃的宮人進(jìn)進(jìn)出出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妙懿拾級上了玉階,出了殿門,在殿前夾道中散步,偶有經(jīng)過的宮人掃她一眼,又匆匆趕著上差,沒有人有空閑去留意她的做什么。 她昨夜被留宿的殿閣名喚安珍殿,就坐落在御花園一側(cè)。晨曦中的花園幽靜而安詳,綴了珍珠的玉色繡鞋踏在草地上,淡淡沾染了一層露水。她身上玫瑰紅繡金鑲邊的裙裾輕輕擦過絨綠的青草和零星淺黃色的小朵野花,留下淡淡青痕。 隨著天光逐漸轉(zhuǎn)亮,金色的陽光透過氤氳霧氣灑在她四周大朵的月季,玫瑰,芍藥,薔薇之上,花色漸漸從霜凍般的玫瑰紫色轉(zhuǎn)為深紅,殷紅,朱紅……飄渺的薄霧隨著花色的逐漸變濃而緩緩升騰,細(xì)微的水汽一點一點在陽光中消失,融入在晨風(fēng)中。不遠(yuǎn)處的樹木漸漸露出翠色,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這樣踏霧而來,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近。終于,陽光撥開了最后一絲陰霾,展露出了炫目的光彩,清晰的將那張如玉雕成的面孔展露在人前。 龍章鳳姿,天人之表。郎艷獨絕,風(fēng)姿無雙。 妙懿卻對那張臉沒有絲毫欣賞的意思,她似被火燙了一下,轉(zhuǎn)身欲走。 “見了本宮,難道不用見禮嗎?” 連語調(diào)也一如既往的令人討厭。 妙懿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某些人,當(dāng)真是越怕越見。 華玦雙目微瞇,望著獨立于花叢中的少女,陽光從她身上流過,遍園的紅花托著她的裙擺,她微抿著粉唇,語言無法描述的迷離水眸中含著淺淡的疏離和惶惑,仿佛凌波盛開的水仙,驚鴻一瞥便再也揮之不去。 有些女人天生便這般可惡,將人勾引得罷不能,卻連一個溫柔的眼神都吝惜施予。 他在袖內(nèi)攥緊了手指。 妙懿順從的行了禮,“三殿下若無事,臣女便先告退了。臣女的母親正在得等著臣女。” “先是王端平,然后是二皇兄,本宮越來越對你刮目相看了,你還真是有些手段?!?/br> 他背著手,緩緩走近了打量她。 妙懿感覺有股溫?zé)岬暮粑鼊澾^她的面頰,不由暗暗退后幾步,順勢福了一禮:“臣女性情倔犟,素來不善逢迎貴人。既然給殿下留下這般印象,那著實是失禮了,臣女也以為此為憾?!?/br> “你就沒有什么要分辨的嗎?” 妙懿微微搖頭,“殿下怎樣誤會臣女全無所謂,只是殿下口中的其他人都是正人君子,這一點還請殿下不要誤會。” 華玦面色微沉:“你都不為自己辯解?” 他盯了她一會,忽然點頭,緩緩從她面前踱開:“好,好,既然你無意,也好。” 他驀然轉(zhuǎn)身,直直的望向她,“從前本宮確有思慮不周之處,今日本宮便再問你一次,你可愿嫁于本宮?” 妙懿也直起了身子,輕聲問:“那么殿下許臣女什么位份?” “本宮暫時只能許你側(cè)妃之位,待他日若有幸可承襲大統(tǒng),你與牡丹誰先誕育皇子,誰便是皇后。” 世間女子莫不對名位趨之若鶩,他不信有人會傻到拒絕后位。那是連她母妃費盡畢生心血也未曾達(dá)到的高度。 妙懿唇角輕勾,露出一絲淡若流云,卻瑰麗無比的微笑。華玦的目光在她臉上久久流連,直到見她輕啟朱唇,吐出幾個字來。 “殿下,您可知臣女最想要的是什么?您可愿為臣女達(dá)成心愿?” “你說?!彼票恍M惑一般,脫口而出?!暗材阆氲?,但凡我能給的?!?/br> “那么,若是臣女想要您舍棄這唾手可得的江山帝位,只陪在臣女身邊呢?” “你膽子不小?!?/br> 這樣的言語倘若被人聽見,他們二人便少不了謀逆之罪的嫌疑。 “那么殿下明知沈家是容不得臣女的,又何必出言相誘?” 眼看著華玦神情微變,妙懿心知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只要你答應(yīng)本宮,后位是不過早晚之事?!?/br> 話已至此,便是他所能吐露的極限。妙懿并未動容,只是有些可憐沈牡丹。 “那么,你可愿意?” 將花中之王貶落神臺,取而代之,那將是何等滋味? 你可愿嘗試一番? ☆、第109章 你可愿嘗試一番? 那聲音帶著無限的蠱惑味道,引人蠢蠢欲動,少有人能抵抗住此等誘惑。 清晨的陽光帶著清新的晨霧彌漫在宮廷的花園中,面前是整座帝國最有希望問鼎帝位的皇子,此刻他向她伸出手,遞出真正的梧桐枝——棲在上面便可成為真鳳。答案已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她。 “若你愿意,本宮現(xiàn)在便帶你去父皇的寢宮,接下來的一切全都由本宮來說,你只需點一下頭便是?,F(xiàn)在賜婚的旨意尚未發(fā)出,這是最后的機(jī)會?!?/br> 華玦目光不離的盯著她的神色看:“二皇兄是什么樣的人,你恐怕并不清楚。我于他兄弟多年,雖不十分了解,但他也并非如表面所看到的那般與世無爭。”他想到母妃剛告訴他的消息,略微一頓,“過后還會有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傳出,你聽了不要驚訝。但我想說的是,那個位置的敵人雖多,但論起最終問鼎之人,絕對只有我?!?/br> 他敢如此說,便是有這樣的自信和實力。 說到這里,他又稍微停頓了一下,“其實,我也并非是世人所見的模樣?!?/br> 哪一個真正的你,哪一個是真正我,有時連自己也難以分辨。 妙懿緩緩搖了搖頭,道:“這些都并非是臣女所求之事,殿下不必再言?!?/br> 此刻,她只想快些離開。 華玦深深凝視著她,“這么說來,你就是拒絕了?” 妙懿點了點頭。 華玦頓時炸了,氣急敗壞的指著她道:“你,你竟然連遲疑一下都不肯,就點頭了?” 妙懿有些被他的氣勢嚇到,稍微瑟縮了一下,悄悄后退了半步。 “你現(xiàn)在開始害怕不成?剛才你怎么那么鎮(zhèn)定,那么有勇氣,而且還會講條件!” 見她閃躲的模樣,華玦激動的走來走去,就像一頭發(fā)怒的猛獸。 “你——”也許是因為太過生氣,他只是用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丫頭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嗎?怎么到他這里就欲近不得了呢!想他平時多少世家少女排著隊祈求他施舍一個眼神,更是主動讓摸小手,不摸的話還要掉幾滴金豆子。 再看看她! 恨鐵不成鋼。 “真想挖出你的心來瞧瞧,是不是和旁人沒長在同一邊。” 妙懿也是聽得一頭火,明明沒她什么事,為什么要她一大早聽這些有的沒的廢話?還有,莫非他將往日各種簡間接害她受盡非議,排擠,冷言冷語;甚至調(diào)戲她,害她落水,總之吃盡苦頭的事情瞬間忘光了,全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就好比狠狠打了人一巴掌,把對方牙齒全都打掉了,然后還問:“我送你一包甜棗你吃不吃?” 于是她反嗆道:“也許臣女沒長心,但長了腦子!沒準(zhǔn)我認(rèn)為二殿下更得圣心,所以明面上找借口拒絕了三殿下,然后投奔二殿下而去。等今后麻雀變了鳳凰,世人乃至后世都會贊我有,眼,光!” ——甜棗還是你自己留著吃吧! …… 出宮的馬車在大路上不急不緩的行駛著,唐賢毅騎著匹黑馬走在最前頭,時不時的扭頭看看身后的馬車。車棚四周的五彩纓絡(luò)隨著馬車的顛簸左搖右擺的晃動,車?yán)镒哪俏幻廊巳缃褚殉闪怂亩谩?/br> 他還記得那年在楓樹下初見她時的模樣,當(dāng)時他想:“也許將來有一日,可以每日都能見到她。” 現(xiàn)在,這個念頭用另一種方式實現(xiàn)了。 他扭回頭去,努力將晃動的纓絡(luò)從腦海中丟開。 許夫人在看自己養(yǎng)女第三眼的時候,只見她扭過頭來,微笑著問:“夫人有何事吩咐?” 許夫人看著眼前這張艷若朝華的面孔,想到自己容貌被毀的親生女兒,她那苦命的女兒,將來可怎么辦呢? “早上你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