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斐亞然后知后覺地想到。

    “那在您眼中呢？”不知怎么，他忽然就這么問道。

    他這么問的時候，安斯艾爾正幫他把額頭上散落下來的發(fā)，掖到耳后。

    斐亞然注意到，安斯老師的手指，在聽到他的問題時，有短暫的停頓。

    他忍不住微微揚起下巴，俯視著精靈王那張在夜晚的燈光下，越發(fā)溫潤雋永的俊秀容顏，執(zhí)拗地問道：“那在安斯艾爾的眼中呢？”

    連斐亞然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對這個問題這么執(zhí)著。

    精靈王定定注視著不經(jīng)意間叫出他真名的小家伙，并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

    半晌后，才淡淡答道：“在我眼中，精靈和其他種族，并沒有任何不同。”

    果然。

    斐亞然笑了下，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對于精靈王的這個答案，他竟然沒有感到太過意外。

    只是不知道，如果這個答案，被那些視精靈王為神明的精靈們聽到，會不會讓他們的信仰，都跟著發(fā)生動搖。

    “安斯老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天族在大陸上這些年的動作？”

    精靈王淡淡應(yīng)了一聲。

    “矮人和獸人被天族壓制的現(xiàn)狀，您也十分清楚？”

    精靈王又應(yīng)了一聲。

    斐亞然聞言，終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那天族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難道僅僅是為了大陸第一種族這個虛無縹緲的名頭？怎么想都絕不止這么簡單才對。

    只是這個問題，精靈王卻并沒有像之前一樣，給他肯定的回答。

    只是提點他道：“別去招惹諾拉斯?！?/br>
    斐亞然悶悶應(yīng)了一聲，而后忽然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精靈王，“我怎么會去主動招惹那些外族？”

    精靈王頓了下，“總之，離他遠點?！?/br>
    斐亞然乖乖點頭。

    竟然能讓安斯老師特意點名強調(diào)兩次，看來那位天族之主，果然遠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溫和無害。

    夜色漸深，花籠草的光芒閃爍了幾下，漸漸黯淡了下去。

    身下暖烘烘的身體，簡直像長著小鉤子的溫床一般，讓人根本生不出絲毫想要遠離的心思。

    高速運轉(zhuǎn)了一天的大腦，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宣布罷工。

    斐亞然迷糊地咕噥了一聲，聲音中滿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軟和親近，夢囈般低聲道：“……我不喜歡他們?！?/br>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安斯艾爾卻聽明白了。

    這小家伙是在對他抱怨，不喜歡來到艾澤拉斯的那些外族。

    花籠草的微光終于徹底斂去。

    透過水晶玻璃投射進來的月光，薄紗一般鋪散一地。

    “既然不喜歡，明天開始，就不要去了。”精靈王輕描淡寫地拍板。

    斐亞然強撐著因為黑暗突然降臨，而更加沉重的眼皮，“可是……這么任性，白會不會不高興。”

    黑暗中，軟軟的少年音里，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到的濃重依賴。

    “你是我的學生，自然有任性的權(quán)利。”

    似曾相識的話語，讓斐亞然終于忍不住彎起了眼角。

    精靈王看著毫無防備，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的少年。

    透過重重黑暗，他仍能清晰地看清對方臉上，那還未來得及收斂的純?nèi)恍σ狻?/br>
    明明在清醒時，時刻對他有所防備，卻又在此時，給予他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的這個學生，很多時候，還真是矛盾得，完全不像是一個精靈。

    第59章 月亮的暗影之后，有什么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

    這一晚，當斐亞然陷入沉睡的時候，經(jīng)過長途跋涉，本來早早就該休息的其他幾族，卻明顯并沒有他那么寬的心。

    吃過自力更生的晚飯后，各族就和精靈使團打招呼，回到精靈為各族準備的地盤中準備休息。

    安排使團中的其他人各自去休息后，獸人族長疾火看著仍然一臉興奮地對他安利“翡翠哥哥”有多厲害的小女兒蒼嵐，終于不再像之前在他族面前那樣，只當蒼嵐的話是童言童語，做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縱容模樣，反而在聽到翡翠那面對魔物也超強的戰(zhàn)斗力時，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看著喋喋不休，臉上難得帶著羞澀紅暈的小女兒，心底暗自思量了許久，在蒼嵐最后終于發(fā)覺時間已經(jīng)太晚，不好意思地停嘴時，才笑著摸了摸蒼嵐的頭，“既然那么喜歡翡翠，這段日子就多和他親近親近。”

    蒼嵐聞言，圓溜溜的貓眼頓時變得亮晶晶，抱著父親的手臂笑得十分開心。

    疾火看著單純而又容顏嬌美的小女兒，也露出個飽含深意的笑容。

    雖然到達艾澤拉斯不過半天時間，但僅從這極短的時間內(nèi)，疾火就已經(jīng)發(fā)覺到了精靈這個避世種族的神秘與強大。

    想到被蒼嵐反復(fù)描述的，翡翠獨自一人斬殺上千只魔獸的事跡——那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精靈。

    在蒼嵐說這些時，疾火曾看似無意地問過蒼嵐，翡翠是用什么方法殺掉那么多魔獸的。

    雖然從蒼嵐的話中，能聽得出翡翠那雙華麗的雙劍是何等厲害，但從星軌和凱恩用弓箭也能射殺魔獸的結(jié)果來看，顯然特別的并非是翡翠的武器，而是精靈本身。

    獸人雖然文明落后，常識卻還是有的。

    但在今天之前，在疾火的認知中，能夠擊殺魔物的，唯有天族。

    精靈卻打破了這個在整個大陸都根深蒂固的固有認知。

    疾火是個極富有野心的年輕族長。

    隨著天族這幾百年的越發(fā)發(fā)展壯大，獸人的生存空間已經(jīng)越來越小，來自天族的刁難，也逐年增加。

    而這次五族大會，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精靈，顯然讓他看到了某種期待已久的契機。

    與獸人父女倆相同，矮人族長庫克與霍爾王子在回到休息區(qū)后，也屏退了所有族人，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細細整理了一下今天發(fā)生的事情。

    與蒼嵐對精靈尤其是翡翠的贊不絕口不同，對蒼嵐抱有愛慕之心的霍爾，在提及精靈的時候，明顯有種又愛又恨的矛盾感。

    說愛和恨顯然有些不太準確。

    就在幾個小時前，霍爾還覺得精靈是和天族一樣空有美貌的高傲種族，天然散發(fā)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

    而且，因為精靈那靈秀美貌，而被蒼嵐傾心的事，也讓霍爾覺得有點糟心。

    只是。

    目光落在換過衣服后，被他隨手搭在椅背上的墨綠色披風，霍爾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個叫“翡翠”的精靈少年，面色如常地把披風遞給自己的模樣。

    那雙剔透卻淡漠的暗紅色眸底，看不到絲毫輕視或者鄙夷，也沒有同情和嘲笑，冷冷淡淡的，并沒有因為他衣物破損的狼狽而現(xiàn)出絲毫異常的神情，稍顯冷漠。

    但正是這種恰到好處的冷漠，卻讓霍爾很快就從狼狽中抽身而出。

    很多時候，噓寒問暖并不一定會讓人覺得暖心，反而會令人越發(fā)尷尬。

    而既然能夠特意送給他一件與他本身衣物顏色差不多的披風，還有今天在森林中，翡翠對蒼嵐的維護以及對他們隱隱的保護，霍爾想，或許精靈與天族，有著某種本質(zhì)性的區(qū)別。

    矮人雖然外表看上去形貌丑陋，衣服也常年沾滿臟污，給人以粗魯不堪的印象，但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真正粗心大意的種族，是無法鑄造出那么多堪稱精致的武器的。

    矮人是大陸上最龐大的軍火販子，同時也是極其精明的商人。

    邋遢的外表，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保護色。

    狠狠灌了一口矮人族內(nèi)特產(chǎn)的烈酒，庫克族長大笑了一聲，對明顯還陷在回憶中的霍爾道：“不管是精靈還是天族、獸人還是龍族，和我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們是來參加五族大會的，也只是參加五族大會，至于在此期間那四族會發(fā)生什么，我們可什么都不會清楚。”

    霍爾聞言，立刻明白了父親打算坐山觀虎斗的意圖。

    想想五族今天剛一碰面就暗潮洶涌的氣氛，霍爾無奈地點了點頭。

    以矮人如今的地位，能掃明白自家門前的雪，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龍族使團下榻處。

    龍族之主唐納森慢條斯理地轉(zhuǎn)著食指上碩大的黃金鑲黑曜石戒指，在他對面，大將軍亞當斯正姿態(tài)悠閑地喝著精靈族提供的美酒。

    而從亞當斯再次出現(xiàn)開始，就一直臉色陰郁的亞連，則干脆眼不見心不煩地跑去窗邊吹風，離他們兩個遠遠的。

    一口干掉杯中的美酒，亞當斯看了眼唐納森，忍不住抱怨，“這次五族大會在艾澤拉斯舉辦的事情，你竟然沒派人通知我一聲?！?/br>
    他和唐納森相識已久，明面上雖然一個帝王一個將軍，實際私下里關(guān)系卻好得很也隨便得很，不然任憑亞當斯實力再強大，因為私事丟下龍族的政務(wù)幾百年不聞不問，也足夠亞當斯喝幾壺了，哪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反過來埋怨唐納森沒給他通風報信。

    唐納森聞言，只懶洋洋斜了他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如果這七百年的時間，沒讓你的記憶力出現(xiàn)問題，那么你就應(yīng)該還記得，我允許你臨時加入使團的條件。”

    不就是五族大會結(jié)束后回龍域么！

    亞當斯撇了下嘴，痛快地點頭，“當然?！?/br>
    “五族大會會持續(xù)半個月的時間?！?/br>
    “這里不是龍域，也不是迷霧森林。我知道你想從加西亞那弄到武器，但在艾澤拉斯，決不許惹出任何麻煩來。”黑色的眼眸低垂，唐納森的聲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慢聲說著這些的時候，更是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味道。

    但亞當斯卻從唐納森眉間瀉出的冷意，看出了這是唐納森對他的警告。

    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亞當斯沒好氣地應(yīng)了一聲。

    雖然，在唐納森說這些之前，他確實有過私闖精靈城的打算……

    “不過話說回來，”忽然想起來了什么，亞當斯的目光在倚在窗邊的亞連身上看了一眼，而后扭過頭對唐納森挑了挑眉，“你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亞連是我的兒子，怎么還會動他？”

    唐納森聞言，無所謂地笑了下，倚在榻上的身影更加慵懶了幾分，“我不認為，你會在乎這種事。”

    跟龍族談節(jié)cao簡直就和開玩笑沒兩樣，別說亞連只是他屬下亞當斯的兒子，就算是父子兄弟，在龍族，攪合到一起去的也不在少數(shù)。

    果然，亞當斯聞言，只是呿了一聲，就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

    唐納森的目光，卻因為亞當斯的提及，而落到了窗邊的亞連身上。

    夜色正好，艾澤拉斯的夜就像居住在這片樹海中的主人一樣，于無邊的寧靜中散發(fā)出優(yōu)雅的味道。

    整個身子都已經(jīng)不知不覺探到窗外陽臺上的亞連，整個上半身都沐浴在薄紗般的月光中，雪白的長發(fā)隱隱折射出淡淡的銀色光暈。

    就好像，記憶中那個有著銀色長發(fā)的絕麗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