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山林前，冷雙成吩咐棄了馬車，騎馬前行，便于隱藏行蹤。套車之馬只有兩匹，木迦南獨占一匹，冷雙成扶著簡蒼共騎。

    簡蒼伸手探了探，沒找到落手的地方，輕聲問道：“初一，我可抱著你么？”

    冷雙成回道：“倉促之途，無需顧慮禮節(jié)?！?/br>
    簡蒼不客氣地抱住了冷雙成的腰，將整個身子伏在她后背上，緩解了緊張勁頭。林道曲折，冷雙成不便催動馬匹疾行，也免去了簡蒼的顛簸之苦。簡蒼在后許久不聞聲音，良久才說了一句：“不知為何，我跟著初一，總覺得心里穩(wěn)妥些?！?/br>
    冷雙成微微一笑，并未應(yīng)聲。簡蒼又說：“初一似乎懂得很多本領(lǐng)……又體貼人……胡語……胡語應(yīng)該也是懂的吧？”

    “簡姑娘到底想說什么？”

    “我裝死出逃那晚，侯爺曾來看過我，對我說了一句話，‘多契米貢才達，烏里塔坡’，我聽不懂意思，極擔(dān)心他要加害于我，就緊閉著眼一動不敢動。后來侯爺被喚走，我才能順利逃脫——就是不知這句話暗藏什么玄機?！?/br>
    冷雙成眼皮一跳，過后如常說道：“無多大玄機，只是侯爺向你表露殷勤之意?！?/br>
    簡蒼半晌沒了聲音，只推著冷雙成的腰，示意她加快騎程，早些逃離遼軍的搜捕，連話語終是何意也不再問了。

    冷雙成卻有意要探尋到蕭政的隱秘，哪怕是私情，便徐徐說道：“即使你是荊棘，我也將你采在手里?！?/br>
    簡蒼悶聲問：“初一在說什么？”

    “侯爺?shù)脑捯??！?/br>
    簡蒼聽懂了，擺頭不愿聽進耳里去，澀聲道：“我若為荊棘，便長在他夠不著的懸崖峭壁上，讓他來采，摔斷他手腳，再也不去搭救——”

    冷雙成暗想，這句恨話，大概就是先生提及過的“覆轍”舊訓(xùn)。她適宜沉默，沒再刺探什么。簡蒼在冷風(fēng)中咬唇一刻，最終還是向冷雙成揭開了往事之痛。

    “我的家鄉(xiāng)在遼宋境外的北邊，終年覆蓋積雪，長著厚厚的冰層。在冰原的西南處，有一塊回暖地帶，族人便搬遷到這里，依山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礫石城。我在城里快活長大，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離開它?！?/br>
    “蕭政走過烏干湖，來到城前捕白熊，又餓又冷，一頭栽進冰水里去。阿母見他是出家人，喚我一起撈起他，將他拖回了家里。我記得那天下著大雪，他全身上下凍得烏紫紫的，捂了一夜才回過氣。醒來后，他餓得手腳無力，還是劈了一車的柴，感謝我家的救命之情?！?/br>
    “阿母問他怎么走到了冰原上，他說是為了化緣，阿母聽了后更加可憐他，就喚他留了下來。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時常朝北走，去探查更遠的地勢。后來我才知道，他想打仗征地，給自己找更多的屯兵地盤，就把遼國四周都走遍了?！?/br>
    “蕭政在三年后帶兵攻進了礫石城，殺了族長和抵抗的族兵，將我族上下萬余人盡數(shù)驅(qū)逐去了北邊冰原，我們?yōu)鯛柼刈灏l(fā)軔的地方。那一仗，蕭政動用了十萬兵力和弩車，殺得我族慘敗，我至今還記得，族人的血流進烏干湖的情景。我拉著阿母，冒著風(fēng)雪朝北走，卻又被他阻斷了下來。隨后，我與其他的工匠一起被抓進遼營，供他們奴役?！?/br>
    “我沒有一天不想殺了蕭政，趁他來找我的幾次，我都要拼盡全力毒害他，挖陷阱、放暗箭、倒水銀、藏烙鐵……只要是能想到的辦法，我全部使出來了，可他只受了兩次重傷，又命大活了過來。再朝后，他就開始毒打我，不準(zhǔn)我反抗，還不準(zhǔn)我逃跑。有一次我被打得昏死過去，醒來時就被安插了一個王妃的名頭，身邊還有看守的女官。我問女官原因，她回答說是侯爺?shù)囊馑?，為了保護我不被抓出去做官奴，只能與我成婚?！?/br>
    “做了虛名王妃后，我的境況稍有好轉(zhuǎn)，能在女官的跟隨下到處走動，與被抓的工匠們交談。我在他們的掩護之下，從枯竭的地下河道逃出，回頭救援他們時，被蕭政發(fā)覺，險些又被抓了回去。我倉皇跑走，二公子在營里縱火放馬，趁亂也跑了出來。他送我馬匹干糧，一路護我安全，可我實在是害怕看到他，哪怕他蒙著臉，我也不敢向他瞧一眼，趁他睡著后就獨自離開，去了蕭政兵力達不到的地盤。”

    “我找到先生，伴他左右，一起想辦法，該怎樣突破蕭政的防線，走回烏族冰原里去?！?/br>
    “我平時喚他‘侯爺’，是想提醒自己，他再也不是多年前，那個眉眼溫和的小僧，對著他時，當(dāng)真不能顧念半點舊情，一定要記得他現(xiàn)在的身份，他是怎樣一個冰冷的人。”

    簡蒼一股腦向冷雙成暢述所有，郁心緩解了不少。說到最后，她還在冷雙成的衣背擦去了眼淚，顫聲說道：“初一，我好恨，那天救了他?！?/br>
    冷雙成細心聽清了一切事，不插一句話，知道簡蒼在哭，也能多少辨析她的淚水意味。“簡姑娘心善，善心必得善果，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它其實已經(jīng)生根發(fā)芽了?！鳖D了頓，冷雙成又說：“侯爺從不取你性命，應(yīng)是念了舊情，你能傷到他，也是他愿意被你傷——這話聽著不近人情，實則是在提醒你，若真正斬不斷對侯爺?shù)那橐?，你走到哪里，都不會放心，也不會開心?！?/br>
    簡蒼細細咀嚼了一下話意，破涕為笑：“初一說話繞來繞去，險些沒讓我聽明白。不過我已想明白，我與他沒有善果，殺不了他，我只能避得遠些，不幫他修城造車，助紂為虐?！?/br>
    冷雙成點頭?！澳蔷秃谩！?/br>
    前面樹林里，突然涌入了大量人潮，拉妻挈子，成群結(jié)隊轉(zhuǎn)移物資。

    木迦南在前先打探了一番，再驅(qū)馬走回冷雙成身邊，說道：“儒州北線已起戰(zhàn)火，百姓擔(dān)心受牽連，紛紛走避。世子兵力先護著百姓撤退，扎寨在中州地，等待時機再戰(zhàn)?！?/br>
    冷雙成一嘆：“難得他聽了進去，知道先要妥善安置百姓?！敝链?，她也明白了，搜捕農(nóng)居的遼國黑鷹軍能長驅(qū)直入的原因。她回頭勸簡蒼，與木迦南隨著百姓先走一步，留她斷后。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感謝支持了v章的讀者mm(*^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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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問心

    簡蒼一把抱住冷雙成的腰部，搖頭說：“你孤身一人怎么抵擋整支黑鷹軍？我不準(zhǔn)你去！”

    冷雙成失笑：“我只是去探查下他們的動靜，不一定會與他們正面沖突?！焙螞r即使起了沖突，她也只想拖住黑鷹軍的速度，而并不是爭強斗狠，取他們性命。

    推究到底，是她心中已逐漸形成一個計劃，不能直接觸怒蕭政，使她逐步投誠的心意顯得虛假。

    簡蒼卻擔(dān)憂至極，拖住冷雙成不愿放手，連木迦南的婉勸都聽不進去。她只知道，一旦落入蕭政手里，任誰都不能善全，已經(jīng)放走了蕭玲瓏，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冷雙成了。

    冷雙成朝木迦南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再勸，將竹箱里的小猞猁抱出來，放在簡蒼懷里。

    簡蒼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去，坐在馬上逗著小猞猁，任由冷雙成執(zhí)起馬韁帶著她走，涌進了避難的人流之中。

    百姓們的隊伍朝儒州邊境進發(fā)，羈押物資趕路，走得緩慢。

    冷雙成牽馬隨行，不時抬頭觀望前方路況，眉色淡倦，默不作聲。

    木迦南將馬匹讓給婦孺，與冷雙成并肩同行一刻，也不去擾亂她清思。他目光澄澈，沙風(fēng)草葉喧浮在四周，于他而言，仿似無物，落落走過，身上不沾片塵。

    冷雙成回頭看他一眼，由衷說道：“先生無論處在何種境地，總是這般淡然脫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