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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舞畢

    荷風(fēng)院小湖底，幾股細(xì)軟的泉口緩緩?fù)鲁雠?，生養(yǎng)著一片未凋零的荷葉。池面?zhèn)溆需F鉸鏈，拖曳著兩條編花小木船，供以游客賞玩水景所用。船身上此時放置了蓮花皮鼓，充作獻(xiàn)藝舞臺。

    冷雙成雙手倒持短劍，微微屈膝向樹下的秋葉行了禮。夜風(fēng)拂過她的袖結(jié)、裙裾，似蝶一般翩躚，她閉目一刻，逐漸讓飄揚起的發(fā)絲遮住了眉眼，整個人巋然不動，有如迎風(fēng)待舉的仙。

    秋葉知道她在等什么，所幸的是，蕭玲瓏并沒有騙他，劍舞確是需要蕭玲瓏的親手伴奏。

    他留了蕭玲瓏一命，也是為此。

    終于，寂靜的庭院里響起了遲緩的鼓聲，先是輕擊三下，破開蕭涼夜色，再是重重敲打，似是驟然發(fā)力，難以暢敘心中幽情。

    一曲行軍樂鏗然發(fā)聲，用間斷、緩急的手法暗語告訴舞劍的人，他在哪里，內(nèi)力狀況又是如何。

    冷雙成一聽鼓中暗示，就知蕭玲瓏整晚未曾顯身的原因，也驟然明白了秋葉來遲的緣由。

    她忍住心中酸痛，腳尖一旋，飛掠至蓮花鼓臺頂，迎風(fēng)而舞。

    一道清亮的笛聲破空追來，擊退了鼓聲里的慷慨悲壯之意，用柔和音律持續(xù)送出雅和的風(fēng)韻。秋葉持笛伴奏時，壓制了蕭玲瓏的鼓樂，將冷雙成演示的悲愴之舞，引導(dǎo)到溫柔敦厚的意蘊上來。

    冷雙成隨聲轉(zhuǎn)換身形，不露任何瑕疵。聲之融曳，舞之飄飖，尚能擔(dān)當(dāng)翩若驚鴻之嘉名。她沉心想著秋葉在水晶閣靜思時的模樣，記得他清冷身形融入到雪色光影中，沒有一丁點的波動，突然醒悟到，原來他的一抹身影早已進(jìn)駐到心間，只是她惶恐不自知。

    笛聲漸至，她不知他是否看得仔細(xì)，但她已將最美麗的舞姿送到他眼前，當(dāng)作離別的謝禮。

    劍光如雪影拂散開去，硎芒乍收，落進(jìn)袖中。

    一舞完畢，冷雙成足踏荷葉翩然飛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向了秋葉身邊。她迎上他泛出光彩的眸子，微微笑道：“畢吾功力于一舞，方能不辱君命，公子看后可滿意？”

    “滿意?！笨吹阶詈?，秋葉已經(jīng)忘記吹笛，甚至忘記身在何處，就看得那樣目不轉(zhuǎn)睛。

    冷雙成知道秋葉的首肯，即是最大的贊譽。她一直對他笑著，模樣清麗又溫和，夜風(fēng)卷起她的發(fā)絲，飄送到眼前，她也不去拂開，還稍稍向他走近了兩步，拉住了他的右手，低聲說：“能得公子的肯定實屬不易，公子以后也要教我其他本領(lǐng)，將我當(dāng)成第二個冷琦來督責(zé)，我絕不推脫課業(yè)。”

    秋葉抬手拂去礙他眼的發(fā)絲，看清了冷雙成的眼睛，淡聲問：“你不是想著要離開我么？這時候又說什么求教之事？”

    冷雙成真切露出一個苦笑：“公子以護(hù)館為名，調(diào)派整支雪影騎兵圍住了外街，我還怎能走得脫？再者賣身契還捏在公子手中，對我來說，始終是個大大的威脅，我又怎能走得心安理得？”

    秋葉冷顏看著冷雙成，并不答話。

    冷雙成誠懇道：“公子或許不信我，可也需回頭想想，我何時欺騙過公子？”

    自進(jìn)葉府起，她將每一件差事都應(yīng)承得老老實實的，不出半分偏差。持重行事之風(fēng)，在整座府里盛傳不下，就連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時，她都要走去偏院，為答謝侍女們往日的照顧而劈了半屋柴火。

    秋葉正是通過平日點滴的言傳積累，才完全了解她這個人。

    若說要他完全信任她，那也是假話。然而今晚的處境，剛好印證了她說的一句話：重兵擁堵四夷館外，確實使她插翅難逃。

    發(fā)覺她的手還執(zhí)在自己掌心處，秋葉反手拉住她手腕，說道：“果真不騙我，就回府去?！?/br>
    冷雙成當(dāng)真一句話不說，起步朝院門外走去。

    這時，一縷淡薄的藥味隨夜風(fēng)拂來，夾雜著一聲比一聲沉悶的咳嗽。冷雙成恰到好處地停了步子，取過花架上的燈籠，返身照著來路，心里暗念，你終于來了。

    魚鳴北擁著厚厚的錦衾出現(xiàn)在石子路上，雙眸幽深難辨，襯得下巴尖尖，蒼白的膚色透出大限將至的頹靡感，人不說話，身形勝過萬語千言。

    她朝秋葉福了福身子，秋葉視而不見，徑直走向院門，卻又被冷雙成堵住了去路。

    冷雙成遙遙向魚鳴北還禮，對秋葉低聲說：“魚小姐只求見公子一面，便可出示手書，說明刺使真相，也可讓我拿到她通敵的罪證，完成公子交付的任務(wù)?！?/br>
    盡管魚鳴北已中劇毒，頻生死相，可冷雙成從未忘記秋葉的命令，國事私情，都想兩方兼顧。

    秋葉冷冷道：“我從不受任何人制約。”區(qū)區(qū)一紙析事書更不在話下。

    冷雙成嘆口氣：“那想來公子對自己說過的話也不在意了，堅持要我與魚小姐只能活一人，好罷，我隨公子回府領(lǐng)罰，就當(dāng)拿不到魚小姐的通敵罪證吧?！彼譄敉讼蛞慌?，示意秋葉先走。

    秋葉看著她勉強的神色，腳步終究頓了一頓。

    冷雙成朝后看了一眼，走回去拿到魚鳴北的手書，再提燈走出荷風(fēng)院。

    魚鳴北忍住了咳嗽，一步步走了上來，輕聲喚道：“公子回頭看看我可好？我別無所求，只想正式拜會公子一面?！?/br>
    秋葉的眼光隨著前面那盞明亮的光芒越去越遠(yuǎn)，身姿孤高筆立，衣襟當(dāng)風(fēng)飛揚，如鶴舞水澗之上。驟然停立的一瞬間，于他而言，已是耐心的極限。他冷冷丟下一句：“假言矯飾，難以改變面惡本色，再追上來必死。”

    他不回頭走向了院外，要親自盯著前面的燈盞才能放心。

    魚鳴北低嘶一聲，緩緩倒向了冰冷的路面，泣血的咳嗽都未曾喚停過前方走遠(yuǎn)的身影。她恨恨想道：“我為何要自甘下賤，任由那倆人踐踏尊嚴(yán)？既然他從不回頭看我一眼，我又何必狠不下心來？”她低呼著：“公子，我一定要讓你后悔——”

    冷雙成走在清冷的四夷館內(nèi)，不著痕跡打量周邊的動靜。

    方才蕭玲瓏用鼓聲傳意，是從荷風(fēng)院后竹樓里發(fā)出來的，她從院墻外看過去，只見清影綽綽，一道掛著竹屏的窗口掩映在柔嫩枝條下，不透一絲燈光。

    那里應(yīng)是蕭玲瓏藏身所在，他的鼓聲在笛聲之后戛然而止，也可表明受到身旁人的挾制，不得已隨著秋葉的心意而停了伴奏。

    冷雙成不敢露出異相，轉(zhuǎn)身等秋葉走上來，心里仍在納悶，長平公主應(yīng)諾的事情怎么還未實現(xiàn)。

    此時御街之外，突然傳來一陣巨響，聲浪浩瀚，抖得腳下的地面晃動了幾分。冷雙成持燈的手腕應(yīng)聲一晃，拉得燈影漫漫，顯落出一副受驚嚇的樣子。秋葉扶住她的腰身，用手臂傳過一股穩(wěn)定力道，說道：“不用怕，無人敢在都城生亂?！?/br>
    冷雙成揣度失態(tài)之舉不能過度，連忙從他手臂里退出來，溫聲回道：“多謝公子。公子可知那聲巨響來自何處？”

    “皇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