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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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半撐著身子側(cè)臥起來,一手撐在鎮(zhèn)上扶著頭,靜靜看她:“這么說來,你的父親對你很好了?” 她心頭一涼,惻然搖了搖頭,“奴婢死罪?!?/br> 他皺眉,“為何總說死罪活罪的,今后你的罪,孤全免了,你快說吧?!?/br> 橫豎躲不過今晚了,她索性一咬牙道:“奴婢騙了殿下,奴婢其實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奴婢的母親……是被休棄出門的?!?/br> 她臉色青白,冷汗迭出,牙關(guān)緊咬。他看得好笑,“你緊張什么?” 她凝聲道:“請殿下責(zé)罰?!?/br> “還要孤說多少遍?”他不悅,“這是多大的事情,值得你要死要活的?” 她驚訝地睜開眼,“殿下……殿下不怪罪奴婢么?” 他嘆口氣,“瞎編一個父親的事情,孤也做過,為何單單要怪你一個?!?/br> 瞎編……一個父親? 她張口結(jié)舌,但聽他又幽幽地道:“孤剛到梁國的時候,那幾個國相內(nèi)史的孩子來與孤玩耍,孤便時常瞎編說自己有個在天上當(dāng)神仙的父親——”涼涼地瞥她一眼,“是不是大逆不道?可他們都信了。” 她在心里說:那些小孩想必都被家里大人教育過,怎么敢不信梁王殿下的話!這種事情,說出去是謀逆!然而終究不禁失笑,“殿下小時候是這樣子的么?” 他煞有介事地點頭,“是啊,孤小時候,沒少讓母親頭疼?!痹捯艉鲛D(zhuǎn)沉暗,“母親這些年來守著孤,受了許多苦,孤也是近年才漸漸明白的……” 她輕輕地道:“世上的母親大都如此?!?/br> “所以孤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忽然傾身過來,星辰般璀璨的雙眸定定地看進她的眼里,就如日光射進一片叢林的霧,“當(dāng)年孤才四歲,卻被趕出長安之藩,是因為孤的母親……是因為,陛下恨透了孤的母親?!?/br> 她的面色有驚訝,有痛惜,有疑惑,有不忍。他很迷戀地揣摩著她這種種表情,繼續(xù)說道:“今上寬仁和緩,慈愛懷柔,是吧?聽聞這些年來,一應(yīng)事務(wù)都交給長樂宮了??赡悴恢溃?dāng)年絕不是這樣。若不是陸皇后家里出了事,他絕不會變成這樣?!?/br> 玉寧八年,陸氏舉族謀反,朝野大亂,靠了驍騎將軍廣穆侯薄宵才得以平定。事后陸氏滿門抄斬,靖家帝室中的陸皇后與陸太子卻絲毫米需 米 小 說 言侖 土云不受波及。 “朝臣請求廢后的奏折雪片兒一般飛進承明殿里去……可是你待怎么著?皇后依然是那個皇后,太子依然是那個太子!”顧淵一聲嗤笑,“有了這樣的事情在前,將一個四歲小兒趕出皇宮,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陸氏族滅之后數(shù)月,陸皇后還是憂愁而死。到得后來,連陸太子也沒能長壽。母子二人是一樣的謚號,都叫孝愍。 阿暖努力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然而……這,這與文婕妤,又有什么干系呢?” 顧淵靜靜地說:“陛下認為,是孤的母親,陷害了陸氏。時至今日,陛下都不相信,陸家是真的反了?!?/br> 她全身一震。 他話音里的哀傷,幾乎要讓她相信這番話了。 可是她……她知道,陸家沒有反! 心中忽然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愴,她掩了睫,咬著牙,幾乎說不出話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于開口:“奴婢……奴婢看文婕妤,并不似那樣心機深沉的人。只是文婕妤對陛下有怨,卻是有目者盡可得見?!?/br> 他似乎是倦極了,躺回床上,輕輕地“唔”了一聲,含糊地道:“自然有怨,尋常夫妻尚不能容忍這種不信任,何況是天家呢?” 她覺得不解,這話說反了吧?尋常夫妻互相信任才容易,天家的夫妻才永遠是互相猜疑的。再欲問時,卻見他呼吸漸勻,紅暈漸褪,竟好似將將要睡著了。 她便將那些話都咽了回去,捧著他送的撲滿,怔怔凝視著他的睡顏。作為他的貼身侍婢,這卻是她第一次在深夜里靠近安眠的他,那樣利落冷峭的眉,那樣長而輕顫的睫,那如冰如玉的肌膚和那薄如一線的唇……入睡后的他,一切都是那樣完美,完美得如一個神祇,反不像白日里那般,嗔喜笑罵都是生動鮮活。 她也說不清自己更喜歡他哪一種樣子…… 真是奇怪!她為什么要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七月初,梁王顧淵攜母親文婕妤及諸戚族,及國相、內(nèi)史、太傅諸官,自睢陽出發(fā),浩浩蕩蕩赴長安禮賀皇三子誕生。 牙旗翻卷,落花滿天,薄暖站在千里如流的扈從隊伍中,最后回望了一眼睢陽城。 見不到母親的墳冢,見不到腌臜的北城,見不到富麗的梁宮。 她將撲滿仔細收妥在貼身的行囊里。 ☆、第13章 望秋先零 熙豐十年的秋天來得格外地早,方將八月,長安三宮的夏木夏花已換了大半。未央宮昭陽殿人來人往,全是賀喜的內(nèi)外命婦,嘰嘰喳喳熱鬧非凡,幾乎將偏涼的秋氣都烘融了。 今上并非多欲好色之人,自先陸皇后薨逝,文婕妤隨子之國,這后宮便冷清了許久。直到淮南梅氏將女兒送入宮來,驟得大寵,宮人們看著這張與先陸皇后極端相似的面孔,才終于恍然大悟—— 陛下對陸氏,竟是從未真正忘情的。 梅婕妤誕下皇三子,朝堂風(fēng)向微妙地一轉(zhuǎn)。原先以為梁王顧淵繼為儲君是理所當(dāng)然的,今次再看卻實不見得。一眾嚼舌的婦人們開始說起梁王與文婕妤這番進京面圣,去灞橋邊迎接的卻只有宗正署下幾個禮卿,待得梁王將從人安頓好了,自己領(lǐng)著母親入宮來,皇帝竟又讓他們在前殿跪了大半個時辰才宣見…… 剛出生三個月的嬰兒,小臉都皺成一團,一雙眼睛烏黑滾圓地直瞪著自己的母親。梅婕妤溫柔地哄著孩子,不過二十歲的女子,出身講經(jīng)世家,容貌不似文婕妤那般端艷奪目,而是清淡雅致的,眉宇幽然,真好似一枝帶露的梅花。她對著孩子,笑得眉眼盈盈,卻仿佛全沒聽見這些議論,而全身心地沉浸在弄璋之樂中了。 “皇上駕到——” 內(nèi)侍忽然一聲長喝,殿內(nèi)眾人俱是一凜,紛紛然離席到地心去跪迎,口中山呼萬歲。明黃袍擺急急地掠步進來,梅婕妤抱著孩子也正要跪下時,卻被他一把扶住了—— “你不必跪?!焙苁菧睾偷穆曇簦葠廴绺?,寵溺如兄,這是她的夫君。 梅婕妤輕輕地謝了聲恩,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門楣外的秋光映照在她鬢邊的蟬釵,一枚碧色瑩潤的玉墜子精巧地壓著她的發(fā),在伊人眉眼間流轉(zhuǎn)出萬千光華來。皇帝看得有些癡怔,過早蒼老的臉龐上有幾分恍惚的迷戀:“阿慈……” 忽然一旁眾人眼尖地再度跪了下去:“奴婢向婕妤、殿下請安!” 方才還在她們的話題中央被奚落著的兩個人,此刻也在宮婢內(nèi)侍的簇擁下迤邐而入了。 這一打岔,皇帝便收回了那種莫名的神色,一拂袖便坐到了殿中上席去,“文婕妤來一趟長安不容易,阿慈,梁王如此人才,都是他母親栽培出來,你要多向文婕妤學(xué)學(xué)?!?/br> 皇帝在眾人面前直喚梅婕妤的閨名,親昵不避,直教一眾嬪妃眼紅牙癢。卻唯有文婕妤輕輕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抬眼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又移開了目光去。 顧淵撣撣衣襟,朝梅婕妤跪道:“孩兒向婕妤請安。” 梅婕妤連忙側(cè)身避過這大禮,轉(zhuǎn)頭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梁王殿下這是要折煞我呢……” 將殿中閑雜人等都禮送回去之后,皇帝與梅婕妤一邊,梁王與文婕妤一邊,四個人禮貌地敘了一會子話,日影偏斜,便覺無味。皇帝要擺駕回清涼殿去,梅婕妤欲留他用晚膳,皇帝只是不應(yīng)。梅婕妤便又轉(zhuǎn)向梁王:“殿下您可來勸勸您父皇,人都來了,怎么不用膳呢?” 梁王不尷不尬地站起身道:“父皇勤于王事,孩兒又怎么留得???” 皇帝回過頭來,定睛打量他半晌,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臉上有字——他今次覲見,特地穿了玄紋朝服,金印紫綬,確認自己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了才入宮來的。怎么皇帝還要用這種眼光看他? 末了,皇帝終于發(fā)話,卻是冷冷地道:“看你衣冠濟楚,朕還道終于出息了一些,卻原來皮里陽秋,終究不可教也!” 梅婕妤連忙搶上前來,“陛下息怒!梁王殿下只是一時言語不慎——” “言語不慎。”皇帝的目光是冷漠的譏誚,“倒真是隨了他母親?!?/br> 這話說得重了。 殿中的空氣瞬間沉滯了下去,好像虛空中有一只大手將所有的呼吸都一把抽去了一般。 文婕妤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皇帝身邊,跪下,行了一禮,而后便頓住,竟不再站起身來。 梁王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皇帝,最后,也與母親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的眉頭再度高高地皺起—— 就在這時,顧澤忽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梅婕妤松了口氣,連忙去乳娘手中接過孩子,一疊聲兒地哄著,又將顧澤抱給皇帝看:“陛下您看,澤兒鬧著要父皇陪他用膳呢!”話沒說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得溫潤可喜,“陛下這便留下罷!說去清涼殿,我還不知道么,清涼殿的尚食哪里做得來這邊的口味呀!” 皇帝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些許,轉(zhuǎn)身與梅婕妤一同逗弄嬰孩,又不耐地對跪著的母子倆甩甩手道:“下去吧,下去吧?!?/br> 梁王轉(zhuǎn)過頭,看見母親清瘦的身形觳觫在錦衣華袍之下,容色冷淡,背影蒼涼。 他謝過恩,扶著母親站起,走到門邊時,忽然被皇帝叫住:“你這番來京,住在何處?” “回父皇,孩兒仍舊住在明光宮北邊的舊府?!?/br> “那宅子太舊了,你也是頂天立地的藩王,不能再那樣委屈。而況文婕妤也不應(yīng)當(dāng)住在宮外——”皇帝搖搖頭道,“朕讓他們將建章宮收拾收拾,你過些日子,挪到玉堂殿去吧?!?/br> 梁王的眸光突然一盛,好像有兩團火幾乎不能忍受地要冒了出來,卻終竟被壓抑了下去。他沙啞著聲音伏下了身。 “謝父皇恩典。” 第一天入京就直奔明光宮北邊的梁王宅邸,顧淵洗沐過后便與文婕妤入未央宮面圣,留了下人們在宅邸中灑掃。這宅邸往日里只有幾個老仆守著,雖然四壁無缺,但比起梁王的潔癖要求來實在是差之遠矣,一整天下來阿暖忙得腰都酸死了,還只將將打掃鋪排好了她分內(nèi)的那一間梁王主寢。 熏爐放好,蓮燈放好,書案放好,簡冊放好……她揉著腰一一點檢過這些物事,一旁孫小言陰陰地插了一句:“真這么累?” 阿暖面色一僵,立刻放下了腰上的手。 就在這時,一個丫頭突然狂奔進來,對阿暖道:“快快,阿暖,快去前院!” “怎的了?”阿暖溫聲問。 那丫頭已急得上氣不接下氣:“殿下,殿下回來了!殿下在罵人呢!” 阿暖一聽,下意識便要往外跑,即刻又一怔:他且管罵他的人,與她又有什么相干?她這時候過去,不是自討苦吃么? “阿暖快去吧!”那小丫頭幾乎要哭了,“咱們今天辛辛苦苦弄了一天的宅子,殿下忽然說不要了,這些東西,還得全部重新收起來!婕妤又與他吵了起來,現(xiàn)下前院里已經(jīng)不可開交了!你再不去,就沒人收束得了殿下了!” 阿暖與孫小言對視一眼,終是慢吞吞往前院挪去。然而他們?nèi)ネ砹艘徊?,文婕妤已徑自回房了,一堆的侍婢仆役三三兩兩地跪在院落中,梁王顧淵立在梧桐樹下,說了幾句話,便往這邊走來。 于是阿暖險些撞在了顧淵的身上。 “眼睛呢!”顧淵厲聲冷斥。 孫小言早被嚇破了膽,立刻又跪了下去,“殿下!” 阿暖捻著衣帶,卻沒有跪,只慢慢地道:“殿下……殿下為何命奴婢們將好不容易歸置好的東西都收起來?” 顧淵瞇起了清亮的眸,危險地看著她。檐下的梧桐葉枯黃紛飛,這個少女的鎮(zhèn)定令他驚異。 就為了這份鎮(zhèn)定,他時常不得不打點出比對待旁人多一倍的精神來對付她。 “收拾好東西,將就兩日,便要入宮去住了?!彼淅涞氐?,聲音放大了些,全院落的人都聽見了。一時間眾人的表情竟都是驚喜:殿下得蒙殊寵,竟被陛下賜居宮中么? 她卻沒有笑。 他又開口,雙眸微瞇,聲音低了幾分:“待得安頓下來,你隨孤去見一個人?!?/br> 她看看四周人的表情,又回復(fù)到低眉斂首的恭謹,益發(fā)感到眼前人的深不可測,于是她也如孫小言一樣跪了下去:“奴婢遵命。” 熙豐十年八月廿二,梁王顧淵正式入居建章宮玉堂殿。建章宮在長安宮城之外,有太液滄波,有奇珍苑囿,朝野都道這是無上殊榮,近來頗有些傳言梁王與陛下不和睦的,一時都閉了嘴。便連梁王自己,據(jù)說得了賞賜之后也得意非常,游歷京師橫行無忌,連恩師周太傅的勸諫也不聽,盡日里斗雞走狗,將坊里傳聞的“乖戾不遜”之名坐了個十足十。 這日趁著殿下又外出游冶,阿暖得了空閑,往袖兜里揣緊了孫小言草畫的地圖和幾貫錢,便隨著采購的幾個宮女偷偷溜出了建章宮。 秋高氣爽,正是長安城最后的明亮?xí)r節(jié)。帝王之都的氣象畢竟不同于小都睢陽,便連市坊中的吆喝好似也是洪亮而仗勢欺人的。她將地圖又仔細看了一遍,自建章宮往東進入內(nèi)城,過桂宮往北,內(nèi)城之西有白虎街,街上盡是達官貴人的府邸,朱門緊掩,石雕森嚴,守衛(wèi)面目冷峻,甲戈锃亮,仿佛有一道道無形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一個來自異地的闖入者,她于這一片富貴樓閣都是陌生的。 外戚薄氏一門五侯,府邸俱在此街。 廣穆侯薄宵統(tǒng)領(lǐng)南北軍,權(quán)勢無兩,他的府邸便在這西街上也是鶴立雞群。經(jīng)過廣穆侯府便見到廣忠侯府,這一座的府門上的銅環(huán)鋪首是猙獰的饕餮紋;再繞過廣忠侯府的西北角,則有一座玲瓏小橋…… “嘚嘚”的馬蹄聲陡然響了起來,一個少年鮮衣怒馬直直跨過那白玉小橋,徑往這邊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