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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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位常常侍今日卻不在他該呆的地方呆著,跑到殿下內(nèi)宮里來了。他似乎有些著急,肥胖的身子在閣子里轉(zhuǎn)了個圈,正好撞上阿暖,立刻咋咋呼呼地叫起來:“你跑哪里去了?怎的還不添香?” 阿暖被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答話,王常已尖著嗓子直著眼睛對她一番搶白:“殿下平素講究,這勿憂宮里時刻不可缺人灑掃,爐中蘇合香不可斷煙,釭燈里水不可干,你身為殿下的貼身丫頭,連這點道理都不會嗎?你可知道昨日那個秋兒為什么犯了殿下的忌諱?她未注意那銅匜里的溫水已經(jīng)沾過外間的寒氣,殿下一怒便掀了她一身的水!你若不想做事了,便早早回你那尚衣軒去,若不是文婕妤開了金口,你這怠惰性子,恐怕一輩子都近不得殿下的身!” 阿暖張口結(jié)舌任他叫罵,末了才緩過神來:這是罵自己消極怠工?天可憐見,她一大清早就服侍殿下出門,而后又被叫去訓(xùn)導(dǎo)司聽訓(xùn),她哪來的空閑做這些雜活?勿憂宮里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丫頭,王常侍這一通火,未免發(fā)得有些莫名其妙! 抬眼一瞥,王常面色漲得通紅如豬肝,襯著肥胖的身軀,她竟忍俊不禁。掩著口微笑道:“王大人息怒,奴婢這就去做?!?/br> 王??此?,竟似毫不懼怕自己,兩眼都發(fā)直了,顫著聲線道:“你你,我訓(xùn)你話呢,你嬉皮笑臉的做什么!” 阿暖立刻斂了笑,端端正正地道:“恭聆王大人教誨?!?/br> 王常端詳她一會,眸光漸沉,負手背轉(zhuǎn)身去,“你去看看那博山爐,可還有香沒有?!?/br> 阿暖依言走到那錯金銅博山爐前,裊裊煙篆正自看不見的細孔里悠然而出,便輕聲細語地應(yīng)答:“還有香的?!?/br> 王常翻了個白眼,“你是傻子還是怎的?爐里的炭火還剩幾許,你便這樣就能看見?試香,拿手試香,你不會?” 阿暖抿了抿唇,她一向在尚衣軒做些洗浣粗活,試香這樣的雅事確實從未做過。被罵得有些理虧,又不肯承認自己當(dāng)真不會,便一手揭開爐蓋,另一手伸去放在微溫的香灰上,不料王常此時突然過來,將她的手狠狠按入了香灰之中,徑直覆上了爐內(nèi)陰燃的炭火! 她大叫一聲,拼命掙扎,王常面上掠過狠戾之色,用上十分手勁,鉗得她根本不能動彈。炭火本是陰燃,此刻香灰飄散,大半便見了光,陡然燒得旺盛起來,“咝咝”聲連響,那是她手掌被熏焦的聲音! 片刻之后,王常才終于放開了她的手。 “我看這香已盡夠了?!彼庩幍氐溃安槐卦偬砹??!?/br> 阿暖只覺這手掌已不是自己的了,抬起來一看,掌心皮rou翻卷,慘白一片,錐心地灼痛。她咬了咬牙,緩緩將手指握起,輕聲道:“奴婢犯了何罪,王大人要如此教訓(xùn)奴婢?” 不卑不亢,不怒不懼,這看起來稚嫩的丫頭被烤焦了手掌竟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王常冷冷一哼,“這是給你提個醒,免得你以后忘了規(guī)矩!”說完便拂袖而去,竟是再也不回看一眼。 阿暖心中有一萬個疑惑,王常為什么要這樣針對自己?招惹殿下的身邊人,顯然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既然是殿下鞍前馬后的常常侍,按道理不該這樣出頭…… 但是疑惑也沒有用啊。她看著灑了滿屋子的香灰,沒有嘆息,沒有抱怨,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便開始打掃起來。 說來也奇怪,勿憂宮里平日侍婢眾多,今日卻一個都不見。她年前入梁宮,到今不過兩三月,活計本就干不利索,手又受了傷,掃帚都拿不便當(dāng),惱了性子便在心底里把梁王的潔癖罵了個透徹。 “香不斷煙,燈不斷水,真是個了不得的大王!不是天天在學(xué)圣人言么,怎么不學(xué)學(xué)‘君子有質(zhì)而無文’?” —— “圣人言當(dāng)然是要學(xué)的,圣人還說過‘質(zhì)勝文則野’,不知阿暖聽沒聽見過?” 一個清冷如泉的聲音抑揚頓挫地響起,驚得她跌落了手中的帚箕,一個抖索跪了下來: “殿下!” 梁王殿下正立在門邊,目光倨傲地掃過來,看她東西落地又砸了一地灰塵,眉頭皺了皺,腳步便停在了那里。羽葆流蘇璧翣將他雪白的臉龐映得愈加俊秀出塵,那目空一切的神情卻實在不討人喜歡,輕輕地哼出一口氣道:“孤出門大半天了,怎么還沒打掃干凈?” 又是這句話! 阿暖用手指扎了扎自己生疼的手心,方慢慢道:“稟殿下,奴婢今日往少府聆訓(xùn)去了,回來未久,所以還未打掃完全……還請殿下移玉暖閣,待奴婢將這邊……” “孤不是問你?!绷和醯膭γ加职櫾诹艘黄?,“孤是問平日里那些灑掃的人呢?” 阿暖一怔,“這——奴婢不知。” 梁王靜了靜,便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匆匆回身點著她道:“這些不用你做,你給孤歇著。”這才大步離去了。 僅僅片刻后,穿著低等服飾的王婢魚貫而入,各持帚箕,三下五除二便將內(nèi)宮諸項都打掃個干干凈凈,比起她一個人不知快到了哪里去。王常也來了,跟在梁王身后點頭哈腰,就跟完全不認識她一樣。 阿暖如墮五里霧中,全不明白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所出何由,但終于不用她打掃了,她一個歡喜,便嗆了一口香灰。一個婢女對她低聲道:“jiejie讓開些罷?!?/br> 她訥訥,滑步往門邊走,卻聽見梁王與王常的對話。 “說來真是,今日恰好寒泉宮那邊修燈柱子,人手不夠,便將她們叫去了。都是老奴失策,給殿下賠禮,請殿下恕罪!” 梁王緊抿唇線,并不搭理他的哭訴,卻輕抬下頜朝薄暖示意:“你,隨我過來?!?/br> 阿暖呆了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殿下在喚奴婢么?” 他不耐煩了,徑自轉(zhuǎn)身而去。她立刻便感受到王常冷銳的目光,心中一寒,便拔足跟了過去。 ☆、第3章 文質(zhì)彬彬 梁王走路,步伐邁得很大,玄黑衣裾帶出獵獵風(fēng)聲,玉帶上那兩枚山玄玉互相碰撞,在冰冷空氣里發(fā)出清亮的樂音。阿暖不得不碎步小跑著跟隨,一路下來,竟跟得面泛微紅,額間冒汗,梁王卻突然停下了步子,轉(zhuǎn)過身來。 她急急剎步,便聽他一聲嗤笑:“還真跟大戶女郎似的,連步子都邁不動了?” 她低下頭,“不是的……”話未說完,他已再度舉步,這次卻緩了許多。她跟隨其后,注視著他玄武紋的袍擺輕輕飄揚,清稚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直接走進了從周閣,那是他的書房,向有專人侍候的;阿暖便在門口止了步。梁王又回過頭來,冷聲道:“你是要孤來請你么?進來!” 閣中一方桯案,案上筆硯齊全,正攤放了一卷書。閣兩旁全是書架,堆滿了密密匝匝的簡冊,簡端都纏了作標(biāo)記的各色流蘇,溫順地垂落下來。阿暖這才信了這位殿下是當(dāng)真有潔癖的:這樣多的書,必得一日清理兩次才能這樣地一塵不染吧? 梁王走到書案后攬襟坐下,指了指案上的漆書硯,簡短地道:“斟墨?!?/br> 漆書硯不堪研磨,阿暖緩步上前,輕輕拔開硯上倉栓,使貯好的墨汁汩汩流入硯中,又取硯滴,低壓翠袖往墨中注水,再拿過架上的紫霜毫,執(zhí)筆往硯中舔了舔墨,便攬著袖將筆端倒轉(zhuǎn)著遞給他。 這一應(yīng)流程她做來卻是十分熟練,眉目專注,神態(tài)典雅,真如一位大家閨秀,而不似卑賤奴婢。他靜靜看著她的臉,竟忘了去接她手中的筆,直到毫端的濃墨滴落在案上才恍然發(fā)覺。 她連忙執(zhí)巾擦拭那滴殘墨,他卻拿了一片削好的竹簡道:“你寫自己的名字給孤看看?!?/br> 她一呆,“這,這太僭越了……” 他劍眉一擰,神氣凌人,“寫是不寫?” 她凝了聲氣,只得就著跪坐的姿勢在他對面落筆。然而右手心里還是一片焦灼地疼,握筆不住,這筆畫復(fù)雜的“薄暖”二字便怎么也寫不好看,耗了大半晌才寫就。 他端詳著道:“字是好字?!?/br> 她低聲道:“奴婢謝殿下褒揚?!?/br> 他頓了頓,“你姓?。俊?/br> 她微微無奈,“奴婢與河間薄氏并無親緣……” “喔?!彼麚P了揚眉,“那就好?!?/br> 她恭恭敬敬地將筆洗凈,放回架上,他拿著那片竹簡,卻又重復(fù)一遍:“確實是好字。” 她在心中想:若不是我手傷了,寫得比這還好呢!但畢竟不敢將這樣的神氣露在臉上,欠身欲站起,他卻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斜眉一笑道:“給孤看看你的手?!?/br> 阿暖面色微變,意欲撤手,他卻不讓。她將立未立之間重心不穩(wěn),趔趄了一下,眼看要拂倒書案上的筆硯,他鎖著眉頭,手上一個加力便將她拽了過來,她驚呼一聲,又不敢跌在書案上,將水墨打翻了清理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于是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進了他的懷里去。 他亦沒有做好準備,少女的身軀徑自摔來,兩個人一下子都跌倒在席上! 他無語地望著梁上的藻井,摸了摸鼻子。她趴倒在他胸口,狼狽得無地自容,手一撐便慌忙要坐起來,卻聽得他自胸臆間發(fā)出一聲悶哼:“你要壓斷孤的骨頭么?”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將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心亂如麻地收回去,他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子。 她別過頭去,將手掌握得緊緊的。他抬眸瞥她一眼,也不起身,就這樣斜躺在席上,寬大的帶了薄繭的手掌慢慢覆上她嬌小的拳頭,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了。 被炭火燙得發(fā)白的掌心已全然不見原本的靜潔瑩潤,沒有及時包扎,剛才又強行握筆,皮rou裂開數(shù)處,泛著可怖的猩紅,與炭燼混在一處,倒似發(fā)焦的顏色。然而他的手卻是微涼的,刺得她更加活生生地疼…… “這是怎么回事?”他眸中掠過暗光,語氣有些不善。 她輕聲道:“奴婢自己不小心,試香的時候誤觸了炭火?!?/br> 他搖了搖頭,“尋常試香不會傷這么重?!?/br> 她低頭,不再言語。 他審視她片刻,終于慢慢放開了她的手。她如蒙大赦,手一刺溜縮進了袖子里。他頓了頓,坐起身來,執(zhí)筆舔墨,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既不肯說,孤便不問了?!?/br> 她看墨已干了大半,又執(zhí)起硯滴來。他失笑,“叫你添香掃地你做不來,這種文人雅士的事情你倒做得齊全!” 她靜了靜,和緩地道:“不瞞殿下,奴婢先父曾是個教書先生,奴婢侍奉書硯,因而學(xué)了幾分書房里的活計?!?/br> 他一手執(zhí)簡一手握筆,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方才說什么,君子有質(zhì)而無文?真是一知半解的瞎話!” 背后說人壞話被抓了包,她臉上陣紅陣白,心里卻還不服氣,清聲道:“君子自然是文質(zhì)彬彬的好,但文質(zhì)若不可兼得時,還是質(zhì)為先。” 他一挑眉,“這是你的話,還是圣人的話?” 她怔了怔,聲調(diào)便低了一階,“是奴婢自己的話……” 他又笑了,“還算誠實嘛。孤告訴你啊,普通人呢,自然是質(zhì)為先;但為王者呢,必須是文為先。明白了?” 什么明不明白,他這是強行灌輸,要她怎么爭辯?他看她面色不豫,又輕哼道:“人主之‘文’,是一種氣度,上位者氣度端嚴一絲不茍,下民才會心生尊敬——你不懂便算了,橫豎與你不相干?!?/br> 橫豎不就是潔癖么,哪來那么多說道!她腹誹著,稍稍抬眸去看他,刀筆搖動,寬廣大袖漾出水一樣的波紋,門外暮色/降臨,他冰冷的眼底好似融化了些許,專注做事的樣子俊美得令人心折。他落筆成文,字跡剛勁清瘦,棱角鋒銳,筆畫拗折,不似她的字那般隱藏了性情,而全是崢嶸外露的。她看得怔怔然,連手上沾了墨漬都不知道。 他忙拂開她的手,“越幫越忙!” 她有些訕訕的,“奴婢這便去盥手?!闭f著往外走,他卻忽然發(fā)話道:“你想不想繼續(xù)讀書?” 她愕然回頭,他擲了筆,懶懶散散往憑幾上一靠,眉眼斜逸風(fēng)流,“孤一個人讀書悶得慌,過去那些丫頭連大字都不識,孤的課業(yè)都沒人督促。明日你便隨孤一同上太傅府上去?!?/br> 她驚詫莫名,渾然摸不清這古怪的少年腦子里都是些什么主意。宗室?guī)€奴婢去聽講是常事,可讓她督促課業(yè)又是作甚?難道還真要伴讀不成? 他看她那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驚嚇的模樣,心情無端松快了幾分:總算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種新奇的表情! 他笑起來,雙眸都燦燦然如綴了漫天星子,促狹的薄唇輕啟:“記得帶《毛詩》。” 晚膳之后,梁王便不見蹤影。阿暖一個人回到勿憂宮,想了想,還是去將他的臥房整理一番,四處仔細檢查了,確認是真真的干凈無塵,才放下心來,往外間閣子里歇息去了。 手心已不是那么疼,而代之以酸楚的麻木。她小心翼翼地將炭灰理凈,找來粗布,隨意包扎了一番。又在榻上呆呆地坐了片刻,忽而走到墻角,將那一方竹篋拖了出來。 篋中端端正正地堆疊著許多書簡,都是粗糙的麻繩編連,年深日久偶有脫落,被人用雜色繡線重行密密地縫了一遍。薄暖怔怔地用手撫摸過那針腳細密的繡線,仿佛看見母親在燈下為她編連簡牘的樣子,溫潤的眸光,寧靜的神色,永遠淡然不驚,永遠風(fēng)和日麗。 梁王顧淵回臥房時,看到的便是阿暖蹲在墻角,對著一篋書冊出神的樣子。 他靜了靜,原要邁進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站在門外咳嗽了兩聲。 她連忙將《毛詩》挑出,合上竹篋,整理衣襟回身行禮,“殿下。” 他凝視她的臉,明明是個滿肚子心眼的慧黠少女,卻偏做出一副溫柔端莊的樣子來——他不自覺斜了嘴角,袍袖一揚,一只小盒在空中骨碌碌打著旋兒落進了阿暖懷里,“治燙傷的?!?/br> 她手忙腳亂地接住,他又冷冷地添了一句:“明晨之前趕緊治好,休到先生那邊拿不穩(wěn)筆丟孤的人?!?/br> 做梁王殿下的貼身侍婢,其實并不是很累。因為梁王生性好潔,平素不喜人靠近,所以很多當(dāng)真“貼身”的事情都不必她服侍,比如夜間的更衣就寢。她在閣子里歇著,與他只隔了一道帷幔,她和衣躺上床,那邊空曠臥房里的燈火直到子時方熄,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脫衣掀被聲。也許是春夜太過靜謐了,那聲音從她的耳朵直竄進了她腦子里,鬧得她腦中一陣嗡嗡亂鳴。 真的進梁宮了……真的見梁王了……卻又真的迷茫了。 綺寮窗欞外是一彎淺淡的月亮,光華脈脈流轉(zhuǎn),映徹梁宮草木,好似灑下了一層清霜。黑夜如泛光的鐵幕,她數(shù)著窗格子,不知數(shù)到了多少才終于昏昏然沉入了夢鄉(xiāng)。 ☆、第4章 山有扶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