餛飩餡子湯汁飽滿，菜香撲鼻而來，可雙澄咬了幾口又發(fā)愣，過了片刻，忍不住抬頭問道：“九郎今天很忙？”

    馮勉猶豫了一下，“反正不清閑，還是得一直留在太極殿。”

    雙澄默默地埋著頭繼續(xù)吃，他看看她，又道：“九哥記掛著你呢?！?/br>
    “??？！”她驚訝地抬起頭，馮勉不由嘆了一聲，“他現(xiàn)在不能經(jīng)常過來，因你是姑娘家，他又是替太后來道觀祈福的，往來過多會惹來非議?！?/br>
    雙澄趕緊道：“我又沒有怪他。不來就不來……反正我的病也快好了?！?/br>
    “是個懂事的孩子?！瘪T勉微笑著頷首。

    他回到清瀾小筑時，漫天霞光已然褪去，半輪明月升上夜空。推開門，九郎卻不在。他略想了想，便會意一笑，獨自退出了房間。

    ******

    自清瀾小筑前的那條河流迤邐往東，皆是靜謐的院落。河名金水，清澈見底，九郎站在漸漸濃郁的夜色間，望著那潺潺流水，扣著斗篷的金絲穗子在風(fēng)中微微曳起。

    沿著金水河慢慢往東而去，經(jīng)過太極殿后再往前，便是石碑聳立，牌坊肅然了。

    他穿過那座牌坊，來到了偏殿前的那片青石場地。映月井四周石欄如玉，檐下有古樹枝椏橫斜投影，道人們的晚課已經(jīng)結(jié)束，整片場地上空曠寂靜，唯有月影幽幽，夜風(fēng)徐徐。

    九郎在井前站了片刻，覺得右腿有些酸痛，可四下里又無處可休息。他略躊躇了一番，便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偏殿前，一手扶著烏木杖，一手撐著石階，慢慢坐了下去。

    抬頭望著那輪半圓的月亮，不知不覺忘記了時間。忽覺風(fēng)吹葉動，不遠處竹林蕭蕭，似是有人走近。他側(cè)身往那邊望去，那人走至小徑盡頭才發(fā)現(xiàn)了坐在檐下石階上的他，愣了一下之后，卻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九郎急欲站起，可右腿沒使出力氣，竟又跌坐了下去。

    雙澄本已想要溜回竹林間，見此情形急忙奔上來，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他坐在石階上，抬頭盯著她?！澳悴皇遣×藛?？怎么還出來亂跑？”

    “……在床上躺了一天，覺得今天不怎么冷，就想出來走走?！彪p澄雖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嗓音有些沙啞，臉頰也明顯消瘦了。她沒等九郎開口，又道：“你呢？這石階上那么冷，坐著也會生病的！”

    他沒說話，顧自撐著拐杖想要站起。雙澄怔了怔，隨即朝他伸出了手，“來?！?/br>
    清淺月色下，她的手就在他面前，小小的，指腹圓圓。

    九郎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了雙澄的手。她一用力，他便扶著杖子站了起來。

    檐下的燈籠在風(fēng)中晃動，她的臉頰微紅，似是暈染了薄薄胭脂。九郎已經(jīng)站起，卻還握著她的手指，但沒有用力，只是輕握著幾分，像籠著水里的小魚。

    她的手指柔軟而溫?zé)?，微微一動，就像是要從他掌間溜走。

    他卻道：“怎么想到跑這兒來了？”

    “唔？”雙澄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彎了彎手指，小聲道，“隨便走走就到這了?！?/br>
    他攥著她的指尖，將她帶到古井邊，“看到井沿上的字了？”

    她垂下眼睫，撲簌了一下，歪過臉道：“不認識?！?/br>
    “你又要騙我？”九郎皺眉，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雙澄急忙求饒，“映月井，是么？”

    他微微慍怒地睨了她一眼，松開她的手，獨自走上一步，低頭望著那幽深澄澈的井水。她將被他握過的右手藏在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站在月色下，也像他那樣低頭望去。

    井水微起波紋，雙澄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什么特別之處，不由悵惘?！拔疫€以為會有月亮的倒影呢……”

    “要到月圓時分才會有?！本爬深^也不抬地說了一句，似是怪她打破了這片寧靜。她撅起嘴，抬肘捅捅他，“那你親眼見過？”

    他不回答，雙澄想到馮勉說過當(dāng)年九郎獨自坐在井邊等了她三天，不由沿著這口古井走了半圈，道：“九郎，打醮一共七天嗎？”

    “嗯。干什么？”

    她扳扳指頭，末了又失落地嘆了口氣。九郎忍了半晌，道：“到底想什么呢？”

    “本來想要是時間充裕的話，還有機會再來這井邊等著滿月升起呢！可是打醮結(jié)束還沒到二月十五，我們就要回去了，不是嗎？”

    他略想了想，道：“稍稍等一兩天也可以?！?/br>
    “真的？”雙澄歡喜起來，蹲下來伏在井沿，望著幽幽井水，“那樣就可以真的見到圓月倒影了！”

    她全神貫注地伏在那兒，冷不防九郎一下彎腰將她拎起?！安慌碌粝氯幔?！”

    “怎么會？”她抿著唇笑，回到他身邊剛要往下說，檐下的燈籠被忽起的夜風(fēng)吹得左右搖晃，燈火也幾近熄滅。雙澄下意識地往那邊望著，忽覺肩上一沉，九郎已將他的玄色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她心頭一驚，急忙攥著斗篷，金線流蘇的穗子在掌心微涼。九郎低聲道：“自己系上吧，起風(fēng)了?！?/br>
    “……那，那你的腿不會受寒嗎？”她期期艾艾地說。

    他搖了搖頭，“我的錦袍比你的厚?！鳖D了頓，又道，“回屋去吧，免得又著涼病倒。”

    雙澄訥訥地應(yīng)了一聲，卻站定了不動。九郎微微側(cè)著臉看她，“要我送你回去？”

    她連忙搖搖頭，輕聲說：“不用，穿過竹林就到門口了?！闭f罷，緊緊攥著那斗篷扣帶便往回走。九郎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方才轉(zhuǎn)身朝著另一方向緩緩而去。

    寒夜悄寂，他的烏木杖點在青石磚上發(fā)出輕響?？蛇€走多遠，卻聽背后腳步聲漸漸迫近，他詫異回身，清寒的月色下，雙澄已披著斗篷又朝他追來。

    因斗篷過長，她緊攥著兩側(cè)，將自己裹在里面，因而奔跑得有些踉蹌。但她還是紅著臉奔到離他幾尺遠的地方，微微喘著道：“我送你回去吧！”

    九郎怔了怔，她又補充道：“你的斗篷要是留在我那里，被別人看到了又會起風(fēng)波……所以還是我送你回去，等到那兒了……”

    “到我住處后你把斗篷還給我？然后再一個人走回去？那要這斗篷又有何用？”他微揚著眉看她。

    雙澄暗叫不好，“我，我竟忘記這點了！”

    她懊惱至極，站在那兒不知去留。九郎卻上前一步，“那就先與我一同回西苑去，到那兒了再想辦法?！?/br>
    “……好?！彼Р患胺?，只攥緊了斗篷，見他轉(zhuǎn)身，便悄然跟在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