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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市井人家(種田)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碧霞奴知道自個兒也不能任性,只好勉強收斂了眼淚,和丈夫互相攙扶著進了房里,按照溫二所說,拿紅線系住了,枯坐在炕上,也懶得吃喝,兩口子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從黃昏坐到了半夜,只管傷神。

    外頭敲了三更,漸漸的有些倦了,正在迷蒙之中,忽聽得外頭街門拍的山響,兩口子渾身一激靈就行了,碧霞奴這一回丟了雪姐兒,精神竟不大好,拉住了三郎道:“可是雪姐兒找回來了???”

    三郎到底比婦道人家沉穩(wěn)些,按住了碧霞奴道:“你在房里莫要動,我去瞧瞧,斷不能是雪姐兒,只怕是街坊有事?!?/br>
    一面出去開了街門兒,就瞧見蓮哥兒背著小籮筐,里頭滿滿的都是草藥,一進門就問道:“二姐兒呢?”

    三郎見他走的時候雪姐兒還是歡蹦亂跳的,如今人去樓空,就算是堅毅漢子也忍不住哽咽道:“沒了……”

    蓮哥兒登時就滾下淚來,雪姐兒雖說也是碧霞奴精心養(yǎng)大的,到底生得壯實,家里又不像當(dāng)日冰姐兒出生時候恁般富貴了,難免要cao持家務(wù),雪姐兒倒有一半兒是蓮哥兒帶大的,說是主仆,就好似親妹子一般,如今聽見沒了,雖說比不得三郎夫婦,也是肝腸寸斷,因連聲問道:“妹子現(xiàn)在何處?”

    三郎搖了搖頭道:“地保幾次三番來鬧,說是不能過夜,已經(jīng)煩請了街坊溫二爺送出去,到了城外義地下葬了。”

    蓮哥兒呆呆地抱了小籮筐,怔怔的說道:“那地方小的認識,以前幫襯著溫二爺抬過幾回杠,我去瞧瞧雪姐兒?!闭f著扭頭就走,三郎在身后喚了他兩聲,只當(dāng)做是沒聽見,飛奔而去。

    到了城外義地,墳頭兒千里磷火幽幽,蓮哥兒原先仗著一股子悲憤勁兒,也沒多想就跑了來,如今見了這個排面兒,到底還是八、九歲上的小娃娃,心里就有些膽怯,待要回去,又不甘心想見雪姐兒最后一面,只得拿了火鐮火石,打著了火折子,哆哆嗦嗦的挨個兒墓碑尋找起來,一排排的走過去,都不是。

    遠遠好像竟聽見嬰兒的哭聲,蓮哥兒心里一驚,莫不是雪姐兒舍不得自個兒,竟來勾魂兒了,轉(zhuǎn)念一想原是往日里常在一處的,怕她怎的,就大著膽子往哭上處走過去。

    手里火折子照亮了前頭一片空地,遠遠的看著好像是鬼火,離近了一瞧敢情都是野狗的眼珠子,少說也有三五頭,蓮哥兒自小常跟著爹媽流落四方,沒少住在荒郊野外的,見了野狗倒也不怕,點著了幾個火折子一丟,畜生怕火,扯著脖子嚎了兩嗓子,就紛紛跑開了。

    蓮哥兒舉著火把往近處一瞧,地上一個小小的棺材,埋得也不淺,想來小人兒家血甜,才招來三五成群的大狗拿腦袋拱地,竟把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小墳包兒給拱開了,里頭露出半個棺材頭,且喜不曾拱破了,看著倒是嶄新的,心里就猜測這是雪姐兒的墳頭兒。

    正想著,忽然聽見棺材里頭隱隱約約的傳來嬰兒的哭聲,蓮哥兒唬得火折子都掉在地上,待要跑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和雪姐兒原本認得,她就是顯靈怎么,也不會害了自個兒,只怕是小人兒的魂魄不遠,如今給野狗撞了墳頭兒,覺得委屈,見著家里來人了,才哭兩聲泄泄委屈。

    想到這兒便不怕了,上前來把小棺材拖了出來,拔去棺材釘兒,拿了火折子往里頭一照,但見雪姐兒穿著一身兒鮮亮小衣裳,正躺在里頭哇哇大哭,小臉兒憋得通紅,額頭上都是汗珠兒,哪里是個小鬼兒,分明是粉妝玉琢的女娃娃。

    蓮哥兒又驚又喜,趕忙伸手把雪姐兒抱了出來,一摸小身子暖呼呼的,這是還陽無疑了,往日里常聽人說過,小孩兒家魂兒不全,容易走丟了,興許就能找回來。

    想是雪姐兒出花兒不順,憋死在身子里頭,原本沒有涼透了,如今埋進地下,叫地氣一蒸,地底下的陰寒水汽正好排解了痘漿,這才撿回一條小命兒來,哭聲引來了野狗刨食兒,陰差陽錯的把小棺材刨了出來,要是晚一步,只怕小娃兒就憋死了,自個兒再晚到一步,又要給野狗活活叼了去,這女娃當(dāng)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大難不死,來日定然有福報的。

    蓮哥兒心中歡喜萬分,脫了自個兒的小褂兒權(quán)當(dāng)做襁褓,把雪姐兒包裹嚴實了,真金白銀的一般抱在懷里,手里緊緊握住了火把,一溜煙兒趕回了城里去,原本城門落鎖宵禁,任何人不得進入,蓮哥兒抱著妹子把這件奇事一說,就連本地的看街老爺都當(dāng)做是一件奇聞,連連點頭稱贊蓮哥兒忠義,又說雪姐兒造化大,來日必然不凡,竟是網(wǎng)開一面叫他們從城垛子的臺階兒上繞了一圈兒進了城門。

    此時三郎夫婦還沒睡下,正對坐著垂淚,心疼姑娘,又擔(dān)心蓮哥兒三更半夜的跑出去遇見什么歹人,正在愁云慘霧之際,就聽見外頭蓮哥兒拍門的聲音,一面喊道:“三爺,奶奶,開開門啊,雪姐兒活了!”

    ☆、168|微麻破相應(yīng)童謠

    碧霞奴只當(dāng)自個兒是做夢,趕忙拉了三郎問道:“你聽見沒有,好像是蓮哥兒的聲音,說什么雪姐兒活了?!?/br>
    三郎聽見三更半夜的一吵鬧,心里也犯了嘀咕,想著莫不是蓮哥兒大毛兒月亮天兒去上墳,路上撞了鬼,瘋魔了。

    趕忙按住了渾家坐在炕上道:“只怕是蓮哥兒撞客著了,你莫出去,我開了門看看,萬一有事就送他瞧病。”

    一面披了衣裳出來開街門兒,一眼就瞧見蓮哥兒懷里抱著冰姐兒,小胳膊小腿兒都會動,饒是三郎一個壯實漢子也吃了一驚,趕忙接了過來抱在懷里,可不是自個兒的閨女?小身子暖呼呼的,好好兒的活著呢。

    三郎喜得趕忙拉住了蓮哥兒道:“這是怎么說,你這孩子莫不是天上散財童子下界,前來救苦救難的么?”

    蓮哥兒呵呵一樂:“瞧爺說的,我哪兒有那個本事,如今快著些,雪姐兒在地里悶了半日,方才一路哭著,只怕是餓壞了,叫三奶奶給喂口吃的,我再和你們細說,姐兒如今可算是得了活命了?!?/br>
    三郎趕緊抱著雪姐兒回屋,碧霞奴一見閨女,好像天上掉下了活龍一般,也顧不得詢問根由,摟在懷里就哭,一行哭一行解了懷奶孩子,雪姐兒在地里買了半日,又懨了好幾日不曾吃東西,這會子熱毒一退,身子原本健碩,可是餓壞了,伸出小手兒捧住了娘的胸脯,咕嘟咕嘟吃個了飽,砸吧砸吧小嘴兒,在娘親懷里睡熟了。

    兩口子把雪姐兒擱在搖籃里頭哄著,一面趕忙就拉了蓮哥兒進來細問端的,蓮哥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說,三郎夫妻兩個都感嘆這件奇事。

    蓮哥兒是個會說話兒的孩子,因笑道:“奶奶的閨名兒正和著碧霞元君老娘娘,那痘疹娘娘是她座下的尊神,怎么好帶了姐兒去,所以依舊送了回來也未可知啊?!?/br>
    碧霞奴原先是念書人家女孩兒,不肯信這些怪力亂神的,如今也少不得信了,念了幾聲皇天菩薩,兩口子這才想起來感激蓮哥兒,論理他就是雪姐兒的救命恩人呢。

    碧霞奴如今失而復(fù)得了閨女,整個人神清氣爽,一點兒也不覺得勞累,見蓮哥兒跑的滿頭大汗,連著幾天上山采藥也歇著,小娃兒黃瘦了不少,因拉著手問道:“想什么吃的,姨娘下廚給你做去?!?/br>
    蓮哥兒見主母改口,趕忙推拒道:“三奶奶,這可使不得。”三郎從旁笑道:“如何使不得,你是我們二姐兒的救命恩人,往后誰還敢把你當(dāng)個下人看待,況且你拜在杜老板門下,倒也算是咱們家親戚。”

    一家子生離死別了一回,如今皆大歡喜,自有一番喜慶不必細表。到了第二天,三郎早早起來去外頭買了炮仗回來,家門口兒放了一掛去去晦氣,滿巷子的人都出來瞧,還道是他們兩口子思念閨女瘋魔了,家里有著白事倒好來放花。

    三郎見人出來的差不多了,抱拳拱手給諸位施了禮,多謝各位幫襯,一面把家中之事說了,三老四少嬸子大娘們都不信,碧霞奴才從房里把雪姐兒抱出來。

    眾人唬得都往后退,只有溫二爺?shù)臏喖翼樐锊慌?,她家里做杠夫生意,自個兒也常隨著丈夫幫襯著入殮,早就習(xí)慣了陰陽之事,大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往碧霞奴懷里一瞧,可不是個白胖的丫頭?活蹦亂跳的哪里是小鬼兒,就笑開了道:

    “也是你們夫妻兩個平日里行善積德做恁多好事,福報在了姑娘身上,這真是一件奇事了,只怕就要寫到縣志里頭也未可知呢?!?/br>
    眾人這才不怕,紛紛聚攏而來,上前看看雪姐兒也算是沾沾喜氣。三郎兩口子招呼街坊鄰居進了鋪子坐下,叫蓮哥兒看著雪姐兒,碧霞奴親自下廚收拾吃食,做了八桌子吃食招待了一回,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從此上萬般順心,只有一節(jié)不好,雪姐兒雖說撿回了一條小命兒,臉上身上都落下了大大小小的痘坑,原先失而復(fù)得一家子歡喜,不覺得這事兒怎么樣,如今過了幾個月,小娃兒嬌嫩的肌膚漸漸愈合了,落下幾點微麻,多多少少算是破了相。

    碧霞奴成立日拿蓮哥兒采來的草藥和成汁子給雪姐兒點兒上,也不大管事,自從把冰姐兒接回來,就好像不認識meimei了似的,嫌棄她臉上有幾顆麻子,不愿意與她玩耍,好像還有些害怕似的,只管往娘親懷里鉆,夫妻兩個又添了些煩悶。

    這一日碧霞奴見雪姐兒好些日子不出去,悶在家里小人兒都懨了,冰姐兒又不喜歡和妹子玩耍,只好喚了蓮哥兒進來道:

    “哥兒,你領(lǐng)著二姑娘出門逛逛去,她自從回來久沒出屋子,小人兒都黃瘦了?!?/br>
    蓮哥兒答應(yīng)著,抱了雪姐兒出門,想了一回,不如往巷子口站站,瞧瞧往來的行人,給雪姐兒解悶。

    正走著,就聽見身背后一群小娃娃追著他們的屁股后頭跑,一面拍手笑道:“小麻姑,小麻姑,來日大了沒丈夫!”

    原來這些日子雪姐兒破了相的事情街里街坊的也傳開了,本地風(fēng)俗倒好說個娃娃親的,原本好幾家兒都看上三郎是本分人家,又有一點子功名,私房也不少,樂意和他家攀親的,聽見冰姐兒已經(jīng)許了人家兒了,就把主意打到了雪姐兒身上。

    碧霞奴自個兒原是未嫁生病的身子,知道這種事情不好瞞著,三姑六婆來瞧時,也不遮遮掩掩的,一來二去街坊鄰居都知道雪姐兒臉上有幾點子微麻,其實這事兒也不大,等女孩子長大了,十五六歲有幾點雀斑,倒顯得天然俏麗,可一來有那一等嫉妒三郎家中殷實的人家兒,二來又有想要攀親,卻估摸著自個兒身家不夠的,就編出來這個童謠,交給街坊孩子們說了,要壓一壓三郎家中的氣焰,慢慢兒的再去提親,不怕他家不樂意。

    誰知雪姐兒的命是蓮哥兒救回來的,最聽不得別人說他妹子,如今聽了這話,虎著臉回過頭去,作勢要打,把那幾個頑皮童子都嚇跑了,一哄而散,可憐雪姐兒原本好些日子不出門,性子都養(yǎng)的怕生了,如今見這些娃娃對著自個兒扮鬼臉兒,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怎么哄也哄不好,如今小人兒也漸漸冒話兒了,嚷著叫娘,蓮哥兒沒奈何,只得抱了雪姐兒回家去。

    小娃兒一路哭著進來,碧霞奴就覺出不對來,從屋里出來接住了抱在懷里哄著,雪姐兒天生倒是壯實,見著娘親,哄了一會兒就不哭了,踢著腿兒自個兒玩兒起來。

    碧霞奴叫冰姐兒看著妹子,一面拉了蓮哥兒往外頭來細問,蓮哥兒素知主母是個聰明女子,糊弄不過去,只得把今兒巷子里的事情說了,又把童謠念了一遍。

    碧霞奴咬著牙啐道:“黑了心肝的,有本事沖著大人來,欺負小孩子算怎么回事,就這樣還想和我們攀親,真是想瞎了心?!币幻嬗挚洫勆徃鐑鹤o著妹子,叫他自去小廚房里吃飯。

    不一時三郎從外頭會文回來,就見碧霞奴枯坐在院子里,見她不是往常恁般歡歡喜喜的迎出來,心中猜測是受了什么委屈,趕忙上前來說道:“jiejie兒這是怎么了,莫不是小孩子不孝順,沖撞了你?”

    碧霞奴勉勉強強一笑,拉了他進房,見兩個冰姐兒抱著妹子睡著了,扯過小被窩兒給她兩個蓋上,伸手輕輕拍著,一面嘆了口氣道:

    “雪姐兒臉上這麻子原本不叫事兒,誰知道不知哪個臟心爛肺的就給她編排上了,還交給孩子們唱去,只怕日后我們二姐兒不好找人家兒了……”

    三郎對這種閨閣里頭說親的事兒倒是不大明白,聽見碧霞奴說了這話,因勸道:“街坊鄰居有幾家來求過親的,都叫我給婉拒了,人家心里難免不記恨,只是這童謠的事兒沒憑沒據(jù)的,咱們又能找誰說理去?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萬一逼急了更是個事兒,咱們在此處就不好安身立命了。

    再說臉上幾點麻子,長大了倒沒準兒生得更俏皮,原先jiejie兒也是病懨懨的身子,還不是叫我看上了?如今咱們有了兩個閨女,日子過得順遂,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碧霞奴聽了這話當(dāng)真又好氣又好笑,也啐了他一聲道:“像你這樣實心眼的哥哥兒也是少的,人家一般求配都要看相貌,身家如何,像你這樣只管往人身上去的,可不就是個楞頭青嗎?”

    三郎聽這話分明是明貶實褒,心里泛著蜜意,伸手拉了她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回事咱們就是把心cao碎了,閨女也未必相得上親,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俗話說千里姻緣一線牽,此刻咱們二姑娘的姻緣還不知道在哪里放著呢。沒準兒哪一日就有個找上門來的了?!?/br>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碧霞奴,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也拉了張三郎道:“我這樣的身子,未必以后還能開懷生養(yǎng),若是家里沒有個男孩,你可有什么打算呢?”

    三郎不甚在意道:“往日里不是商議過了嗎?既然冰姐兒已經(jīng)聘出去了,就讓雪姐兒日后大了招一個上門兒女婿給咱們夫妻兩口子養(yǎng)老也是一樣的?!?/br>
    碧霞奴笑道:“這話到說到我心坎兒里去了,你方才說千里姻緣一線牽,沒準這小女婿就自個兒撞了進來,如今人都來了,你怎么反倒瞧不見?!闭f著,朝院子里偷劈叉的蓮哥兒努了努嘴兒。

    ☆、169|張三郎鄉(xiāng)試應(yīng)考

    三郎聽見渾家提起這事來,心里原本也是看重蓮哥兒,不過雪姐兒還在懷抱兒那么大點兒,這事兒倒是不急,因笑道:“蓮哥兒都八、九歲了,在過兩三年就要說親的,當(dāng)日這小人兒投奔了咱們家來,指名了不要工錢,只求‘爺和奶奶開恩,給尋一房媳婦兒’,這話你都忘了?”

    碧霞奴聽丈夫這么說,苦笑了一聲道:“你瞧瞧我這個腦筋,怨不得人家都說一孕呆三年,原先養(yǎng)冰姐兒的時候她生得嬌小,不覺得怎么樣,這回養(yǎng)了雪姐兒才肯信了這些個mama經(jīng),瞧著蓮哥兒生得那樣細弱的身子,還只當(dāng)他就是六七歲的娃娃呢,上回說了一回年紀,我竟給混忘了。這男家女家差了八、九歲只怕是使不得,閨女還沒長大,小小子就不干了?!?/br>
    一面又摟著懷里的雪姐兒,怔怔的紅了眼圈兒?!霸葋碚f親的到底還算是本地的士紳念書人家,連內(nèi)宅女眷們也都是知書達理的,現(xiàn)在姐兒破了相,來日難道真要給了販夫走卒,那些蠢物?我實在心疼她,都是一個娘胎里出來,冰姐兒好歹還能有個青梅竹馬的丈夫幫襯,怎么我們雪姐兒就這么多病多災(zāi)的呀……”說著又滾下淚來。

    三郎見渾家摟著閨女恁般無助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原先這功名算是平白得來的,我也不指著它怎么樣,如今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竟教妻女受這樣擠兌,也不算是什么英雄好漢,既然你擔(dān)心姐兒將來說人家兒,我去考學(xué)就是了,來日混上一官半職,不怕二姐兒說不上一門好親事。”

    碧霞奴性子隨著父母,都是閑云野鶴一般,往日里倒不大管這些世途經(jīng)濟學(xué)問的道理,只是如今聽見丈夫這么一說,倒好像也開了竅似的,露了個笑模樣兒道:

    “這還真說不準,原先我不是常在大戶人家教針黹么,內(nèi)中就有一個女孩子,少言寡語的不肯多說話。我原先只當(dāng)她是性子溫文不愿意玩笑,后來別的女學(xué)生才悄悄兒的告訴了我,原來這位小姐有個結(jié)巴的毛病兒。結(jié)果到了后來也是給一家殷實的人家聘了去,人家也沒有刻意瞞過這事兒,全仗著這位姑娘的哥哥中了舉子,想來這家的女孩兒也是知書識禮的了,人家才不計較這些的討了去,聽見婚后過的也蠻好?!?/br>
    三郎見渾家也樂意,自己原是無可無不可,當(dāng)下鼓起興頭兒來,連夜就要翻書,教碧霞奴按住了道:“作什么聽風(fēng)就是雨的,真是個無事忙,八字還沒一撇,當(dāng)日考個秀才,家里那幾本冊子倒也罷了,如今正經(jīng)的是個舉業(yè),那些小書做不得數(shù)了,依我說你安安心心的在家住兩日,過幾天蓮哥兒正要家去瞧瞧他師父,你也搭訕著跟了去,會會那唐少爺,他是常在舉業(yè)上頭費心的?!?/br>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張三郎,點頭答應(yīng)下來,商議妥當(dāng),一夜無話。

    過幾日蓮哥兒果然要往元禮府去見師父,三郎帶了他同去,一面又放心不下渾家。因為前面雪姐兒的事情,張家和杠夫溫二爺家里算是有了交情,碧霞奴因叫三郎放心,都是街里街坊住著,若是害怕就請了順娘過來幫襯幾日,三郎這才放心去了。

    碧霞奴原本是個蕭疏散淡的性子,往日里也不怎么和那些個三姑六婆來往,丈夫走后也不做生意,早晚看緊了門戶,夙興夜寐將養(yǎng)兩個女孩兒,這一日順娘往她家里來借花樣子,才知道三郎出門去了。

    因笑道:“你這jiejie也是恁的見外,既然爺們兒出去了,也該和巷子里幾個娘們兒說說,我們輪班兒過來伴著你,針黹湯水上沒有你巧,白看看孩子倒也不費事?!?/br>
    碧霞奴見她說的熱絡(luò),不好直接打發(fā)了,趕忙讓到屋里燒水沏茶,擺上瓜子點心款待了一頓,一面笑道:“拙夫出去時候也是這樣囑咐,多求求街坊嬸子大娘們過來幫襯,只是奴家想著家里到底是出過些怪事的,只怕人家忌諱,也沒敢請,左不過幾日他就來家了?!?/br>
    順娘見雪姐兒睡著,冰姐兒堪堪的會走,抓著床沿兒學(xué)步,一把就撈起來抱在懷里,冰姐兒認得她是街坊大娘,也不哭鬧,大大方方讓抱。順娘哄著冰姐兒玩耍,一面笑道:“旁人有甚忌諱倒也罷了,只是我們家里杠夫出身,只有人家嫌棄我,哪兒有我嫌棄人家的道理,你要不嫌棄,我每日過來和你做伴兒?!?/br>
    碧霞奴自從出閣嫁人,倒也是鮮少獨居,素日里見這大娘子言語爽利心胸寬廣,并不是尋常小肚雞腸的婦道,倒也樂得與她作伴兒,點頭應(yīng)允。

    一時雪姐兒醒了,哭鬧起來,冰姐兒原本玩兒的好好的,見妹子醒了,倒不似往日里那般親香,做長姐的樂意照顧她,反而有點兒怯生生地躲在碧霞奴身后,不肯前去親近。

    碧霞奴嘆了口氣,抱起雪姐兒喂了起來,一面拍了拍冰姐兒,對著順娘苦笑道:“這小冤家,只因為妹子臉上有點兒微麻就怕生,原先小大人兒一樣的懂事,很會照顧meimei,如今出了這事,倒是膽子小,不肯來兜攬,我們雪姐兒還是一樣戀著她jiejie,兩個小冤家一離了我就鬧起來,一個要親近,一個又不樂意,這可怎么處……”

    順娘聽了笑道:“小人兒家認生,只怕冰姐兒因為這事兒不認得雪姐兒了,慢慢兒習(xí)慣了就好了,原先我們家里小子丫頭也是,尋常親戚有事不打走動,慢慢疏遠了,日后再來,大人還是一樣,小娃兒就不肯讓抱,不是有恁么句俗話么,‘老沒見了,連孩子都不認得’,說的就是這個理兒?!?/br>
    兩個婦道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閑白兒,沒理會冰姐兒一個小娃兒,就見她拱著個小屁股從炕頭兒爬到了炕梢兒,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拽開了炕柜上的抽屜,摸出娘親每日里用的胭脂水粉來。

    伸手在小盒兒里頭扣了一點子薔薇硝,又慢吞吞地爬了過來,往娘親懷里拱,捉了雪姐兒的小臉兒,拿胖乎乎的小rou手沾了薔薇硝,抹在妹子的微麻上頭。

    兩個大人一時沒明白,就看冰姐兒指了指自個兒的臉,又指了指妹子的小臉兒,咯咯兒一樂:“白,白,沒有了?!眱蓚€婦道才明白過來,敢情這小人兒每日里瞧著母親梳妝打扮,見擦了胭脂水粉臉色就好,也學(xué)著娘親的模樣兒,給妹子梳妝呢。

    碧霞奴喜得一手抱起了冰姐兒,拿額頭在她臉上拱了幾下笑道:“你這小機靈鬼兒,當(dāng)真了不得?!?/br>
    娘們兒幾個正說笑,就聽見外頭街門兒響,碧霞奴抱了孩子去應(yīng)門,原是蓮哥兒回來了,卻不見三郎蹤影。

    蓮哥兒替家里都問了好,因說道:“跟奶奶回一聲,三爺去見過我們少爺了,可巧元禮府這一月就有省城貢院的鄉(xiāng)試,三爺正是領(lǐng)著本省秀才名頭,我們少爺如今已經(jīng)湊齊了五個舉子的推薦上報應(yīng)考,聽見三爺要考,也趕忙就給補了進去?!?/br>
    碧霞奴倒沒想到這就趕上了鄉(xiāng)試,說話兒就要收拾東西往元禮府去,蓮哥兒趕忙攔住了笑道:“爺叫我回來幫襯著奶奶,說是不忙過去,一來咱們家在那邊兒沒什么房子,投奔親戚又不大好,雖說人家不說什么,到底帶著兩個娃娃不合適,還說……”

    說到此處卻是臉上一紅,瞧著順娘在內(nèi)宅斜靠著門框抱著冰姐兒賣呆兒,估摸著聽不見,才緊走了進步來在碧霞奴耳邊,低聲說道:“爺說了,常和奶奶伴在一處,他還哪兒有心思念書呢?只等考完了當(dāng)日就回來的。”

    碧霞奴見丈夫把這閨房私語叫個半大孩子傳回來,臉上一紅,且喜蓮哥兒也不是外人,因笑道:“難為你說的細致圓全,既然恁的,咱們娘們兒不去擾他念書,省得回頭不中時再怨我?!?/br>
    說到了一半兒忽然又覺得彩頭不好,啐了一口,打發(fā)蓮哥兒往小廚房里自己熱飯吃,抱了雪姐兒回屋,對順娘說了此事。

    順娘是個過來日,比喬姐兒大幾歲,雖說方才沒聽真,心里也有了幾分準譜兒,因笑道:“我看你們家里的三爺是個會疼人的,這會子不叫你去,定然是怕分心吧?”

    說的碧霞奴紅了臉,搖了搖頭兒,那順娘又道:“論理這話不該說的,既然你我交淺言深也少不得說了,我們當(dāng)家的是個杠夫,平日里也做些陰陽生、算命看相的生意,常和我說這條巷子里頭,你們家里要出個文曲星呢,我正說他沒算計,只怕你們兩口子都是散淡慣了的,未必肯動筆頭子,才說嘴就打嘴,這一回三爺去了,定然是要蟾宮折桂的了?!?/br>
    碧霞奴還在后悔方才說話兒不小心破了彩頭,如今聽見順娘說了出來,心里喜歡,趕忙謝她,順娘擺手笑道:“我還要說幾句討人嫌的話呢,你且別急著謝我,你可知道新科舉子老爺們都要跨馬游街,好不威風(fēng)鮮亮的,因為常在一處熱鬧地方騎馬經(jīng)過,那里可都是一處處的秦樓楚館?!?/br>
    碧霞奴聽了這話不解道:“怎么倒叫舉子們從那里走,豈不是斯文掃地么?”

    ☆、170|燒貢院好事多磨

    順娘笑道:“這也是古來留下的規(guī)矩,一來中了的舉子們都要跨馬游街宮花插帽,鮮亮好看,勾欄里頭的姐們兒要爭這個好彩頭,爭著搶著去要舉子們戴的花兒,說是能給自己個兒招桃花兒呢,因為也算是個風(fēng)雅的勾當(dāng),一般這事兒朝廷是不禁的。

    還有一節(jié),好些個舉子們都是鄉(xiāng)下來的,老實本份種田人家兒,娶的多半都是鄉(xiāng)下丫頭,上不得高臺盤,日后要是中了進士出去做官兒,或是這一屆選滿了還有富余的,就連舉子老爺們也可以做一任小官兒,難道叫個五大三粗的婆娘往后堂上掌???自然是要討個掌印的小夫人,朝廷這么安排,也是便于他們撿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