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娘兒兩個依舊煩出店伙計雇了車,往勾欄陳家去求,可巧又是昨兒那小龜奴當班迎客,見了她們,不等開言就迎上來笑道:“來的可巧,你們家里親戚倒除了一樁奇事,連我們mama都說這真奇了,早起剛來瞧過,這會子屋里還鬧著,你們也快去瞧熱鬧吧?!?/br> 喬姐兒兩個聽了吃驚,那三仙姑便拉著他問道:“我問哥兒一聲,怎么個奇事法兒?”小龜奴一行笑一行說,原來早起就聽見陳氏房里叫嚷出來,丫頭進去一瞧,衣裳也叫人剝了去,頭發(fā)也剃得就剩下一個禿歪剌,滾在屎尿堆要死要活的,一旁站著她家那半大小子,唬得已經(jīng)呆雁一般,問他也不知道言語了,這會子請了太醫(yī)來瞧,煎藥來吃下一劑,睡在炕上,還直嚷著俠客爺爺饒命呢。 那三仙姑倒犯了老本行的通病,叫一聲阿彌陀佛,念一聲無量壽佛道:“罪過喲,莫不是沖撞了神佛,遭了活菩薩報應……”喬姐兒只怕陳氏這般撒癡只是妝的,為了不叫自家再去糾纏,急忙拉了仙姑去她房里看個究竟。 還沒進了房門,就聞見一股子sao臭之氣,院子里頭晾著被褥,上頭都是大片的污跡。遠遠的就聽見陳氏在房里干嚎,說著什么再不敢了等語,喬姐兒娘兒兩個只是不明白,只好進得房中一探究竟。 那陳氏瞧見碧霞奴進來,唬得嗷一嗓子,直從炕上滾將下來,爬了幾步,抱住碧霞奴的膝蓋哭道:“大姑娘,我再不敢了,求姑奶奶做主超生!” 喬姐兒見她一驚一乍的,唬得顏色都變了,又不像是裝瘋賣傻,倒真的好似中了邪祟一般,自家也有些害怕,回身叫了仙姑道:“干娘快來,這是怎的,只怕當真是撞客著了?!?/br> 仙姑見了陳姨娘這副狼狽模樣,想笑又不好笑的,忍住了上前來,在她頭頂上比比劃劃的,口中念念有詞,一面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傷了陰鷙,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回來……” 念叨了一陣,那陳氏略安穩(wěn)些,麟哥兒進來扶著躺到了炕上,喘了一會子,直勾勾的又不說話。只好去問麟哥兒,那小廝兒呆頭呆腦的說道:“昨兒睡在外間,夜里聽見屋里響動,嚷著什么好銀婦,若不好生襄助喬娘子打正了這場官司,將你首級剁下掛在高顯城門,再與那狗官家里算賬等語,唬得我不敢進去……” 原來當日喬姐兒探監(jiān)之時,與丈夫說起陳氏姨娘之事,只因那花逢春不是外人,也不曾避諱,誰知那花二哥是個會駕筋斗云的俠客,又是個有心的,聽了這段緣故便記在心里,大夜間悄悄兒的掙開了鐵鎖,使一個鎖骨法,從小窗戶鉆出男監(jiān)之中,暗暗的綴著喬姐兒娘兒兩個南下,到了元禮城中。 隱住了身形,跟著喬姐兒前去拜見庶母,見那陳氏見死不救,心中忿忿不平,等到夜里換上夜行衣靠,來在勾欄陳家恐嚇一番,只要她說出金簪去向,誰知那陳姨娘雖然往日里囂張跋扈,倒是個銀樣镴槍頭,禁不住嚇唬,屎尿齊流滾在地下,花逢春嫌她腌臜,只得越窗而走。 如今喬姐兒聽見麟哥兒這般說,有心疑惑就是這花二爺千里襄助,只是不會武功,想不明白一個大活人怎好平白越獄。只得將言語去試探那陳姨娘,來在炕沿兒上坐了,柔聲說道: “姨娘莫怕,昨兒夜里的那一位,是我們?nèi)勺龈蝾^兒時候拜下的一位尊神,想來只因信士弟子無端遭受牢獄之災,心中憐惜顧念,所以化作人形前來點化姨娘,為人總要多做善事,與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姨娘只要樂意襄助拙夫脫出監(jiān)牢,這個心病自然就好了……” 那陳氏姨娘是個不曾念過詩書的婦人,倒肯信這些無稽之談,趕忙拉了喬姐兒的手說道:“大姑娘,你莫要哄我,只要小婦人說出簪子下落,果然那尊神便不來了?”喬姐兒點頭應允,陳氏一連聲兒的叫麟哥兒拿了紙筆來,寫下那當鋪名字地方,一面又拿了當票子給她,拍著胸脯兒打包票,只要喬姐兒尋來了簪子,自己就動身與她回一趟高顯城里,當堂對質(zhì),定要把三郎開釋出來。 喬姐兒和仙姑兩個拿了當票子,按著紙上所寫地方,雇了車一路往那家當鋪里去。進了門往三柜上遞了票子,那三掌柜瞇縫著眼睛瞧了半日,哎喲了一聲道:“大娘子,你這票子是個死當,怎好又來贖的?” 碧霞奴深深道個萬福道:“原沒想著要贖的,只是如今這件東西牽連著好大干系,說不得也只好來問一聲,情愿多出銀子,只要歸還金簪為是。” 三柜的搖頭道:“也不是小人不愿意幫襯,不過這東西早給一戶人家的老太太瞧上了,前兒剛買了去,就是我們柜上往宅門兒里頭賣珠花兒首飾的文嫂兒出手的,你若不信時,只管問她?!?/br> 一面往柜臺里招呼,那文嫂兒出來相見了,果然與三掌柜說辭一般。原來當鋪之中收上好東西來,大柜掌過眼之后,定了價錢,便要派出積年的老mama們到各大宅門兒里頭走街串巷的說與太太奶奶們,也有一時手頭不寬裕的少奶奶們年節(jié)要戴首飾,又沒有現(xiàn)銀子去買嶄新的,少不得從這嫂子手里拿些舊貨,先應付過那些個前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再說了。 喬姐兒謝過文嫂,聽見是賣到一戶姓金的人家兒,摸了幾十個大錢,相煩那嫂子引見,文嫂見了銀錢如何不愛?領著娘兒兩個往那金家宅門兒里去,因是常來常往的,倒不必一層層的往里通稟,走到二道門里,才捉了一個相熟的小丫頭子,到里頭回一聲管鑰匙的大丫鬟,說是有事求見。 不一時那小丫頭子出來,說大jiejie請那金簪子的舊主人進去,前頭上房屋里老太太有請,一面打發(fā)三仙姑往廂房里等著。那三仙姑見這小丫頭子前番愛理不理的,進去一趟出來,趕著喬姐兒叫大娘子,對自己也十分熱絡,老奶奶的叫著,倒猜不出是什么緣故。 人家不請她進去,只好在廂房里坐著等,不一會兒但見兩個小丫頭子抬著一個炕桌兒進來,都是上等席面兒的客飯,那丫頭笑道:“這位老奶□□莫要拘束,前頭傳話兒,安排一桌客飯,只怕起得早沒吃早飯就過來了,難為陪著大娘子一處來?!?/br> 三仙姑平日里見喬姐兒就是個會辦事的,想來不知怎的投了這大戶人家太太奶奶們的緣份了,十分待見她,愛屋及烏看顧自家一頓飯也是有的,況且這幾日趕路來此,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不曾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如今見了魚rou葷腥,說不得端著架子,甩開腮幫子撩開后槽牙,風卷殘云一般吃個溜干凈。 這一坐就坐到了日頭偏西,三仙姑等得不耐煩,往廂房外間探頭探腦的,見一個粗使小丫頭子在外頭做活兒,見她從簾子里頭探出頭兒來,笑道:“老奶□□略等等,只怕前頭留飯呢,這么著吧,我再去傳一桌客飯來,爽性吃了晚飯再去。” 仙姑只怕喬姐兒出什么岔子,又像在高顯時候一樣遇見搶親的,給人誑了去,只說要“請喬娘子出來”,正鬧著,忽見后頭點起燈籠,兩個綾紗裹著的俏丫頭打著內(nèi)宅燈籠,引著喬姐兒出來。 見了仙姑微笑點頭道:“方才里間留飯,出來略晚些個,叫干娘等急了吧?!币幻嫔蟻戆参繋拙洌飪簝蓚€就告辭出來。回了店房之中,仙姑好奇問她有何奇遇,喬姐兒因說簪子果然就在內(nèi)宅老夫人處,當家的孫媳婦兒引著自己過去陳情,那太夫人是個吃齋念佛的老壽星了,最是憐惜貧苦人家,聽見這話,連本錢也不要,就賞了下來,又說自己生得好似他家早夭的女孩兒,定要留茶留飯不肯放。 仙姑聽了也是嘖嘖稱奇,贊那碧霞奴倒生得個上人見喜的模樣兒,只是看喬姐兒眼圈兒紅紅的,卻又不像是受了委屈,她不細說,自家也不好再問,娘兒兩個收拾妥當,各自睡下。 第二日帶了金簪子,接了陳氏姨娘和麟哥兒,會了店錢,央那小伙計街面兒上雇了大車,一路回高顯城中去。先安排陳姨娘母子兩個依舊回了秀才第上居住,只怕陳氏反悔,請妹夫何大郎派了兩個土兵在此,日夜看守起來。 留下仙姑看家,自己依舊往妹子家里去住,晚間與二姑娘在房里時,開了包袱皮兒,拿出兩張銀票來交在她手上。二姐兒翻開一瞧,唬了一跳道:“我的娘,怎有這許多銀子?莫不是姐夫做下甚等綠林勾當?” 喬姐兒搖頭道:“你這丫頭自小兒就是個多心的,這些也不過是我在宅門兒里頭教針黹,搭著你姐夫每逢初一十五趕廟,我賣吃食他給人家畫小像得的銀子罷了,若是只靠著他那點子月錢如何夠用?!?/br> 二姑娘自小兒養(yǎng)在閨房里,出了門子又給丈夫如同閨女一般的嬌養(yǎng)起來,這外頭的買賣行市也不大明白,聽見jiejie這般說了,便丟開了不問,一面嘆道:“才不過一年,你們小夫妻兩個倒把日子過得這般風生水起的,早知恁的,我也叫我們大郎辭了出來,跟著姐夫做些生計,倒好比衙門口兒的那點子死錢兒來的容易多了。” 喬姐兒見她說小孩子話,因笑道:“便是衙門口兒銀子不多,一來年節(jié)都有個孝敬,二來到底是吃朝廷俸祿,是個萬萬年的勾當,豈不是比我們這樣朝不保夕做個小買賣強遠了?旁的不說,如今壞了事,還不是要拿出全副家當來填補,若是你姐夫也當著官差,只怕也未必就有人敢欺負到他頭上來了……” 二姑娘聽見也點頭稱是,她如今也快臨盆,身子漸漸沉重,也懶怠多想這些瑣事,就拿了票子往前頭書房里去尋大郎,叫他求著衙門里的幕僚們走走太爺?shù)拈T路,把姐夫的案子壓下來。 何大郎見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喬姐兒家里又肯出銀子,知道這官司已是十拿九穩(wěn)的了,安慰了二姐兒兩句,心中只是疑惑如何三郎家中這般家趁人值起來,只是聽見渾家話頭兒,似乎大姨子也不愿意深談,自己又何必賣那個乖,因安慰了妻子兩句,打發(fā)她回內(nèi)院睡去。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銀子到了,旁的事情都是水到渠成,搭著何大郎三班總捕和看街老爺如今勝任了縣丞的面子,又有衙門口兒里上到太爺,當中書辦、師爺、幕賓,連帶著底下快壯皂三班衙役,都得了喬姐兒家里的銀子,只剩下那縣尉老爺一個,自是寡不敵眾。 雖然心急兒子房里的子嗣,一來自始就覺得唐夫人亂點了鴛鴦譜,是個不妥當?shù)闹饕猓硪膊豢蠟榱诉@點子家務事就敢跟太爺叫板,丟了自家頂上烏紗,是以也不大理會唐夫人成日家在房里一哭二鬧三上吊,太爺剛敲打了自己一兩次,尋個臺階兒下來,知情識趣撤了狀子。 剛一撤訴,這廂何大郎不等吩咐,滿面喜氣就親身往男監(jiān)里頭去接三郎,張三郎聽見官司打正了,心中也是歡喜,因辭別了街坊花二哥,與妹夫先往澡堂子里去去晦氣。 ☆、第98章 思上進三郎辭官 三郎這一回災消難滿,與何大郎往澡堂子去時,已經(jīng)打發(fā)了土兵回家送些東西,一面與喬姐兒報平安。連襟兩個進了堂子里頭,門口伙計瞧見是三班總捕帶著看街老爺過來,滿面堆笑著往里頭讓。 尋常半大小子成群結(jié)隊的來泡澡,也不過每人一只筐子裝了衣裳,堆在門首處并不怕人拿了去,泡一日只要五個大錢,乍暖還寒時候,倒成了窮人暖身子的好去處。 如今三郎兩個略有身份的官人兒過來,便不好往大堂子里頭讓,里間自有雅間兒小池子,都是給些衙役、坐商預備下的,今兒倒巧,一間里頭只有他弟兄兩個來泡。 先在外頭將豆面皂莢沖洗干凈了,兩個跳進大池子里頭受用,燒得滾滾的水兌了引下來的山泉,才泡進去渾身都暖透了,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何大郎見三郎只管瞇縫著眼睛泡澡,不大說話兒,只怕他是憂心自家連番牢獄之災,笑著勸道:“這回只怕縣尉老爺吃了癟,不敢再作妖了,姐夫這看街老爺?shù)你晝菏桥懿坏舻?,倒不用憂心。” 三郎將頭上巾子扯下來,往熱水了投了,擰干又覆在面上道:“倒也不是為這個,你冷眼旁觀著,這一回只怕我那屋里的清減了不少吧……”這話倒是不錯,自從三郎給人拿了二進宮,喬姐兒每日里茶飯不思,原本飯量兒就小,如今瘦的弱不勝衣,這幾日住在大郎家里,每日里常見二姑娘暗自垂淚,只怕姐夫這官司打不正,若真是叫人抬進縣尉唐家,恐怕是要出了人命的。 大郎也嘆道:“若說我這位大姨子,當真是個烈性的婦道,與姐夫伉儷情深,就是我與渾家都瞧出來了?!比牲c頭道:“正是呢,往日里我只知道樂得吃一碗安樂茶飯,不招災不惹禍,便是好了,誰知世道人心總有險惡之處,常言道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兩番牢獄之災,也叫我寒了一片丹心了……這事還要勞動妹夫替我說句話,辭了這看街老爺?shù)牟钍??!?/br> 何大郎見三郎要辭了差事,趕忙擺手道:“姐夫怎的這樣說,我就更不明白了,往日里有這一身官衣兒,尚且吃了人家暗算呢,若是辭了出去,做個平頭兒百姓,豈不是更要吃虧么?” 三郎輕笑了幾聲,也不答言,只說日后自有分曉,大郎素知這位昔年的同窗是個有見識有主意的,見他不肯細說,自家也不好細問,兩個又泡了一會子,喚來搓澡的小伙計伺候了一回,末了沖洗干凈穿了衣裳,外頭自有大堂,兩個往春凳上歪著,抽了一袋子旱煙,叫小伙計去外頭飯莊子里頭叫菜。 點了一個溜三樣兒,兩碗白胚兒面,一壺燒刀子,先吃菜喝酒,剩下底下寬汁兒,對半兒一分,拿來拌了面吃了。歇息得差不多,方才會了賬,街面兒分手,各自家去。 到家里見喬姐兒也預備下一桌酒菜,梗著脖子候著,夫妻久別重逢,滿心溫存,倒是相對無言,末了還是三郎扯了喬姐兒入懷,便再不肯放手,半晌方說道:“前兒在里頭,有句話不曾對你講?!?/br> 碧霞奴早就哽咽了道:“你要說甚我都曉得,你不說才是敬我愛我,若說了,我便與你生份了?!比蓪㈩^埋在渾家頸窩里頭,嘆了口氣道:“論理,那唐少爺也是個好的……”話沒說完,早給喬姐兒伸手掩住了唇邊嗔道:“他好不好與我什么相干,你叫我明哲保身從了他們,就是死了也不能夠……” 兩個新婚久別,又彼此互明了心跡,正是一對小兒女動欲動情,水到渠成,因攜手登床,攬衣推枕,做那殢雨尤云之事,書中難以盡述。 一時事畢,三郎因耽擱得久了,又見渾家柔情似水,少年體魄難以自持,難免縱了幾次,喬姐兒新婚婦人,身子尚且嬌嫩如花,又曠了幾日,如今承恩數(shù)度,大有嬌弱不勝之態(tài)。兩個結(jié)發(fā)枕席之上,癡纏在一處,更不忍分開。 半晌,喬姐兒方幽幽說道:“今兒你出來,我倒有些話想說,就不知你的心氣兒怎么樣……”三郎伸手替渾家撥弄了幾縷青絲,一面笑道:“這倒也巧了,我也正有事情要對你說,不如咱們一齊寫出來,對一對心思如何?” 兩個也是淘氣,便各自伸手,觸著對方肌膚之上,當真比劃起來,竟都是個“走”字,夫妻含情四目相對,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三郎率先說道:“我一個男人家想要出去奔奔也是有的,倒想不到娘子也有這般心氣兒?!?/br> 喬姐兒伸手在丈夫額頭上一戳,嬌嗔道:“我又不是那一等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婦道,且與你說說怎的要走,一來得罪了縣尉唐家,只怕高顯地面兒上站不住腳,如今雖說官司打正了,你這看街老爺?shù)你晝涸趺凑f也是掛在人家衙門里頭的,那唐老爺如今壓不住咱們,只怕就要惱羞成怒,一個衙門里頭當差,抬頭不見低頭見,豈不是要給你小鞋兒穿。 二來雖說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歪,到底也連番兩回牢獄之災了,前兒和干娘一處說話兒,聽她老人家的意思,只怕是你的八字沖了這里風水,常言道樹挪死人挪活,再走一步也是好的?!?/br> 三郎聽了這話摟了渾家笑道:“旁的都通得很,只是這風水之說卻說不通,若是此地風水與我八字上有妨礙,哪里討得你這樣的天仙在房里受用。”說著,伸手往喬姐兒胸前捏了一把,做那戲妻的勾當。 喬姐兒久曠承恩,正臊得沒有開交處,給他一鬧便不依了,揮了粉拳捶了幾下,夫妻兩個借著此番春意再戰(zhàn)一回,方才丟開手各自睡下。 張三郎夫妻兩個都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性子,說走就走,第二日就往縣丞老爺家中說情,要辭了差事,讓與李四郎做,縣丞趙爺知道三郎平白受了兩回牢獄之災,只怕他小后生家怯官,心灰意冷,要家去務農(nóng)種地,也是個不招災不惹禍的輕省活計,當下準了,與他辦理文書,放出衙門口兒自去謀些生計。 便是連日來作別街坊鄰居,碧霞奴收拾一桌子好菜送與縣丞家中,多謝趙家老爺太太幾次三番看顧情份,又是李四郎和杜嬈娘想請,多謝三郎讓賢提拔之意,又是妹夫何大郎來說,二姑娘死活不樂意喬姐兒往別處去,在家哭鬧起來,碧霞奴只得又上家去溫言軟語的規(guī)勸一番。 誰知二姐兒聽見jiejie要去,心中煩悶,加之連日以來憂心姐夫的官司,竟是動了胎氣,月份不足就養(yǎng)下來了,且喜母子平安,又是個哥兒,闔家歡喜。從了jiejie這個“歡”字,取了乳名叫做慶哥兒的。 二姑娘坐了月子,喬姐兒便不好登時就走,因要照顧妹子,和三郎兩個就搬到何大郎家中借住幾日,且喜他家里宅子不小,兩進院子,后頭還有幾間客房,很是住的開了。 二姐兒是個沒有耐心煩兒的,自己還是小姑娘脾氣,如今生了個小奶娃,每日家只知道啼哭,一兩日還是新鮮,過了幾日便不耐煩,只攆了丈夫帶著慶哥兒往書房里睡去,免得吵了自家與歡姐兒的清夢。 碧霞奴見meimei不帶孩子,那何大郎每日里下了衙門還要哄奶娃,忙的焦頭爛額,說了妹子幾回,都不中用,二姐兒倒是個心思正的媳婦子,對歡姐兒視如己出,見jiejie說她,因分辨道:“那小冤家每日里只管干嚎,我?guī)g姐兒一個尚且勞累,哪兒有心思分給他,瞧著我們歡姑娘這幾日心里不大自在,只怕是見我生下小冤家來,氣懷了也未可知,抱出去養(yǎng)著大家干凈?!?/br> 喬姐兒見妹子只會說孩子話,也怕她產(chǎn)后郁結(jié)了心思,又怕歡姐兒吃醋,竟將那慶哥兒抱到自己房里將養(yǎng)去了,這可幫了何大郎的忙,小夫妻兩個千恩萬謝。每日里三郎收拾些行李包袱,又來回往返縣丞趙家,將些粗笨木器拿出去典賣,喬姐兒在家?guī)Ш⒆?,一面做些小針黹,肚兜兒小襖兒虎頭鞋,繡得活靈活現(xiàn),那慶哥兒自從睜了眼,見姨娘做的這些桃紅柳綠的玩意兒,招呼的小rou手兒只管要,倒不大哭鬧了。 晚間三郎來家,見了慶哥兒自是歡喜,街面兒買來撥浪鼓,擱在奶娃眼前只管搖晃,那娃娃倒也有個機靈勁兒,只管跟著那撥浪鼓一齊搖著小腦袋,倒把兩個大人逗得笑了一回。 如今二姑娘沒出月份,樂得做個甩手掌柜,歡姐兒每日里服侍繼母,端湯奉藥十分盡心,得了空子就抱了阿寄過來瞧弟弟,也愛如珍寶一般,只是小人兒家手上沒力氣,抱不動他,便擱在搖籃里頭,哼著歌謠來回推送。 初時大人們都道是這jiejie有些吃醋,不肯親近弟弟,后來見她也是一般疼愛,方才放心,都逗著她為什么如今又肯來瞧了,那歡姐兒答得也趣味,因說前幾日得了小奶狗,不哭不鬧的,生得又圓滾,只覺得阿寄比弟弟好玩兒,如今慶哥兒過了洗三也長開了,漸漸生得玉雪可愛,又覺著比奶狗瞧著喜人,因此多來瞧瞧。 旁人聽了倒也罷了,只有何大郎聽見了笑道:“了不得,我與你母親好容易養(yǎng)下個哥兒來,倒給你拿去與那小畜生比……” 一家子其樂融融的過起來,只等二姐兒出了月份,碧霞奴夫妻兩個就打算搬到元禮城中去謀個前程,誰知這一日家中卻來了不速之客。 這一日三郎夫妻兩個正在房中逗弄慶哥兒,就聽見外頭街門兒處有人吵嚷起來。碧霞奴只怕唬著孩子,又不是在自己家中,不好出去瞧熱鬧的,打發(fā)了三郎往前頭瞧瞧。 三郎剛走到影壁處,就見一個年輕小媳婦子,雙手插了腰,指著那門房上的土兵罵道:“我把你這眼睛里沒有主子,會看人下菜碟兒的奴才!攔著我們不讓來投親,一會子三老爺出來,先打了你這個沒調(diào)理的,再和你主子算賬。” 那看門的土兵原本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生得憨憨厚厚的,給這年輕媳婦兒一罵,倒?jié)q的滿臉通紅,低了頭喃喃的說道:“大娘子,莫不是你們找錯了人家兒,我們家主人是鎮(zhèn)上三班總捕,哪里來的什么老爺,若是要尋老爺,只好衙門口兒里頭尋去……” 話沒說完,給那媳婦子一口啐在臉上,蹦著高兒的罵街,三郎見了這潑婦,待要管一管,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也不大樂意下去,一面瞧著這婆娘倒有些眼熟,一時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正躊躇著,那婦人眼尖,一眼瞅見了張三郎,拍了巴掌笑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我們?nèi)蠣斆础!币幻婊厣沓读艘粋€男人進來,扯住了耳朵罵道:“凡事也不敢出頭,就叫我一個婦道人家賣頭賣腳的,嫁了你有個甚用!” 牽出的那男子竟是張四郎模樣,三郎這才瞧出來這婦道就是自己的弟婦,如今開臉做了媳婦兒,比不得在家時尚且顧些臉面,竟成了潑婦罵街一般,又見弟弟不頂事,給她管的小廝也似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四郎夫妻兩個滿面堆歡的過來,那新媳婦子倒是熱絡,上來給三郎道了萬福,又推著丈夫叫他作揖打拱的。三郎蹙了眉道:“怎么好端端的鬧到親戚家來了,莫不是在學里又淘氣,叫夫子攆了出來?” 張四郎嘻嘻一笑道:“哥說哪里話,兄弟雖然年輕不知事,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哪里還用得著夫子管束,是恁的,恰逢明年又是大比之期,依著兄弟的糊涂想頭兒,還是想下場去試一試手氣,果然中了時,大家有益,哥哥如今做了看街老爺,家里再出一個黌門秀士,看著也熱鬧些?!?/br> 三郎聽說弟弟是要去應考,心里倒消氣了幾分,面色稍微緩和了些說道:“你要去下場原是正經(jīng)事,怎好不叫你去的,我這里別的沒有,盤纏倒有些個,明兒給你帶去,好生回學里預備下?!?/br> 四郎聽了,唯唯諾諾的,那柳桃姐見狀,裙子底下狠命踩他一腳,四郎哎喲了一聲,方才接著說道:“這不是要考學,須得三個秀才推薦了方才去的么,兄弟我因為應考多年,總是不能進學,好些個相熟的秀才都怕壞了他們的名頭,不肯推薦,一二年里就這么耽擱下來,如今還沒人搭理我這個小友。哥哥如今領著官面兒上的差事,只要學里去說說,不怕那些窮酸不答應。” 張三郎聽見兄弟混的連秀才的薦函都拿不到了,可見這些年的學費也是白白打了水漂,惱他不爭氣,冷笑一聲道:“你們怎知我搬到妹丈家里來的?”那柳桃姐兒卻要賣個乖,因笑道:“今兒往縣丞老爺家里去瞧哥哥嫂子,才知道早就搬了的,哥怎的不早說,我們老四雖是個念書人,到底還有膀子力氣,也叫他幫忙挑些粗笨家伙?!?/br> 三郎擺手道:“你們?nèi)羰菫榱诉@個求我也是不中用了,如今我們搬出來不為別的,一來你嫂子的妹子剛養(yǎng)下一個哥兒來,家里要人幫襯,二來那土坯房的租期也滿了,我們就打算搬到元禮城去謀個生計?!?/br> 那張四郎夫妻兩個聽見唬了一跳,因問官職怎么處,三郎見辭了差事的事情一并都說了,叫他們兩個死心,莫要再來求自家辦事。四郎聽見哥哥辭活不做了,心中涼了半截兒,呆呆的站著,不知道何去何從,那柳桃姐兒是個勾欄院里長起來的,倒天生有些見識,胳膊肘兒捅了捅四郎,一面笑道: “既然恁的,我們先家去,只怕喬二姑娘坐月子還要幾日,家里有甚活計,哥哥只管差人來叫,奴家打發(fā)了老四過來幫襯,內(nèi)宅有甚事情,奴家別的手藝沒有,幫著帶帶孩子,做些針黹也是好的?!?/br> 常言道舉拳難打笑臉人,三郎見那柳桃姐兒說的熱絡,只好還了半禮道:“多謝弟妹掛心,若是家里有甚要幫襯的地方,自然派了人去請的?!绷医銉好嫔蠚g歡喜喜的,拉了四郎就走。 兩個鬼鬼祟祟到了街門兒拐角處,四郎拉了渾家道:“如今好容易尋了來,哥不答應,你就該撒潑打滾的鬧一鬧,他礙著弟婦面子,怎好不幫襯咱們,如今這般輕輕巧巧的出來了,再要進去時,只怕那土兵都未必肯通報了。” 柳桃姐兒啐了一口道:“沒卵用的殺才,如今憑著你我這點子薄面,你那心高氣傲的好哥哥、親嫂子理你才是奇了,這件事情說不得還得請你老家兒來走一趟才行?!?/br> 四郎冷笑一聲道:“前兒你出門子,把我老家兒都得罪光了,這會子倒會說嘴,也不中用。”桃姐兒自知理虧,嬌笑了兩聲道:“呸,親人肚里沒惡氣,一家子大伯子小姑子的住著,哪兒有馬勺不碰鍋沿兒的道理呢,再說如今有現(xiàn)成的把柄,也不必先提起咱們的事情來,把你老娘和妹子哄到他家去才是要緊的?!?/br> 張四郎見桃姐兒說的有條理,連忙問她有甚把柄,桃姐兒白了他一眼道:“怨不得你哥哥說你是塊扶不上墻的的爛泥,這也瞧不出來,如今他放著好端端的看街老爺不做,倒要辭了活往大鎮(zhèn)甸上頭去打拼,那元禮城是方圓幾百里以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城池,光是一年的挑費就比這里高出高幾倍,是那么好混的么? 看街的雖說沒甚品級,說出去也是公雞頭上一塊rou——大小是個官!你們老娘又是個耗財買臉兒的主,往日里在鄉(xiāng)下成日家說嘴,說不出幾日就有人來封她誥命的,這會子聽見辭了官,還能不蹦跶?你常說你哥哥是個孝子,自然肯聽老家兒的勸,只要把他穩(wěn)住了不走,再求求你那老不死的娘去說和說和,不怕他不給你做主?!?/br> 四郎聽見渾家計策,喜得眉開眼笑道:“好,好,賢妻當真是個女諸葛,這一回若是得了三哥襄助,竟是高中在上頭,來日得了官,也給卿卿討一個鳳冠霞帔?!狈蚱迌蓚€商議妥當,便要一溜煙兒往鄉(xiāng)下報信去。 依著張四郎的意思,雇兩匹小驢兒往小張莊里去也就罷了,那柳桃姐兒大呼小叫的,只說看輕了她了,往日里在家時,出門都是一乘小轎,還要帶兩個丫頭,如今沒有丫頭也罷了,倒叫自家騎在牲口上頭給眾人瞧了去。 四郎心說在勾欄院里什么人不見,如今倒會避人了,面上卻不敢分辨,只好雇了一輛小香車,夫妻兩個坐了,往小張莊去。進了莊子會了車錢,四郎攙著柳桃姐兒,好死不死穿了一雙高幫兒大紅綢緞繡鞋,偏生剛剛下了一場春雨,深一腳淺一腳,險險把個張四郎也帶摔了好幾回。 兩個走在官道上,兩旁鄉(xiāng)親們瞧見了,見那柳桃姐兒描眉打鬢,臉上胭脂擦的猴兒屁股一般,都強忍住笑意,倒是幾個村童尚且不知避諱,見了桃姐兒這般妝束,纏住了家大人笑道:“娘快瞧瞧,那新媳婦子打扮得倒像媒婆子?!?/br> 柳桃姐兒聽見,氣得柳眉倒豎鳳眼圓翻,待要上去捉了那幾個頑童打兩下,早給家大人轟進場院里頭,跑了幾步?jīng)]趕上,腳底下一滑,倒摔了個狗啃泥。罵罵咧咧的,只嗔著丈夫怎的不來攙扶自己。村中積年的老人家瞧見了,都嘆這張家的福報竟是給了三郎一個,討了個金娘子回來,四郎這一個便是上不得高臺盤的了。 四郎夫妻兩個跌跌撞撞的好容易蹭到了張家,拍了門進來,倒把王氏唬了一跳,一面給桃姐兒找換洗的衣裳,一連聲兒問是怎么了。 四郎趕了這一日的路,叫渾家鬧得腦仁兒疼,也沒心思細說,只等桃姐兒料理完畢了她自去挑唆。王氏去五姐房里找衣裳,不一時又聽見繡房里頭傳出吵鬧之聲來。 張五姐高聲道:“做什么要拿今年新作的衣裳給她,誰知道行院里出來的身子干凈不干凈,萬一染上了什么說不出口的癥候,姑娘我可是還要嫁人的呢!” 王氏只怕桃姐兒聽見了不依,上去捂了閨女的嘴道:“我的小祖宗,怎的不叫你老娘省一點兒心!” 偏生外頭柳桃姐兒又聽見了,也顧不得四郎攔著,一打簾子就進了張五姐繡房之中,見了五姑娘冷笑一聲道:“姑娘這話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