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葉少鈞看了跪在院子里的來福一眼,也沒說話,只管進來,謝紈紈把今兒審上房下人,和這來福的話說給葉少鈞,葉少鈞道:“我也猜到你不好審,不過也不用審了,其實聽了今兒這些,還是猜得出來的,這事很有點意思?!?/br> “哦?”謝紈紈表示疑問。 葉少鈞道:“二弟才十四,并沒有參與政事,而且據(jù)我所知,他在外也沒有什么要緊事可做這樣的把柄的。再說了,就是真有什么事,殷家那兄妹三人,才來京城多久,連我都不知道的事,他們就能知道了不成?” 謝紈紈點頭。 “既然不是二弟自己的把柄,那就是與他相干的人的把柄了。而且來福堅持不能讓你知道,只能回父王,想必不是什么殺人越貨的事,而是丑聞?!敝x紈紈再點頭,葉少鈞這一點點抽絲剝繭,邏輯非常清楚。 葉少鈞笑道:“殷家是徐家的親戚,與殷家相干的人,能用來威脅二弟的丑聞,當然就只有王妃了,而且,你不是說二弟那塊玉佩失蹤了一日嗎?那也是徐家的東西,這樣就很清楚了?!?/br> 葉少鈞清楚了,謝紈紈可不清楚。徐王妃能有什么把柄落在殷家手上?要是真有,殷家哪還至于這樣奉承徐王妃,百般的想要女兒來做側(cè)妃? “不一定是真把柄?!比~少鈞見她還茫然,點撥道:“有些東西,是可以造的,尤其是以前的事。王妃與父王成親的時候,已經(jīng)十九了,而且,二弟只比藍藍小七個月。” “?。 敝x紈紈猛的通透了:“王妃未婚有孕,自然是個把柄?!?/br> “笨!”葉少鈞又來這一個字,謝紈紈也如以前的許多次一樣,不服氣的說:“哪里不對?” 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語氣,跟以前的許多次一模一樣,也注定要像以前的許多次那樣,會被葉少鈞無情的鎮(zhèn)壓。 葉少鈞想起以前那些時候,眼中有笑意閃動:“未婚有孕,雖是個笑話,到底也成親了,也是父王的兒子,二弟有什么可急的?” “?。 敝x紈紈又叫了一聲,贊嘆道:“你也太會想了,可是我覺得真得很有道理啊!” 當年徐王妃大齡待嫁,在這樣的人家,是十分不尋常的,若是猜想她有心上人,也很合理,而且那幾年里頭,也定然會有議親的事,這位殷公子大約從自家長輩那里聽到幾句議論,如今又知道了二爺葉少云出生的時辰有點不對勁,就謀劃了這樣一個勒索計劃。 那信真假未知,不過多半里頭提到了給當年的徐王妃的事,玉佩失蹤是為了造一個一樣的,作為當年定情的信物,謝紈紈剛要說話,看到外頭魏嫂子抱著大哥兒來了,她腦中靈光一閃:“表妹與二弟的乳母親近,或許是為著打探二弟身上有什么印記!” 葉少鈞隨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大哥兒,贊同道:“他可以在自己身上造一個一樣的?!?/br> 這可不就板上釘釘了嗎? 謝紈紈越想越覺得十分可能,便笑道:“雖說是猜想,我覺得只怕也相去不遠,待我問問就知道了?!?/br> 葉少鈞瞧瞧外頭依然跪著的來福,會意的一點頭。又說了一句:“父王在書房。” 謝紈紈笑應(yīng)了,便走出去,對來福道:“我說是什么機密要緊事呢,真當只有你一個知道似的,如今世子爺早查明白了,不就是殷表少爺與二爺說了,二爺不是王爺?shù)挠H骨rou嗎?” 來福渾身一震,臉上震驚的連五官都扭曲了,一時張大嘴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道:“怎、怎么會還有人知道?” 謝紈紈冷笑道:“你還當奇貨可居,怕我知道呢?你不是只能回王爺嗎?那這會子就去回!我瞧瞧在王爺跟前,你還有什么新鮮說法兒!” 那來福垂頭喪氣,臉都白了,他是真沒想到這件事,除了二爺和自己,竟然還有別的人知道,偏還叫世子爺給查了出來。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想著幫著二爺瞞下來,不僅今后在二爺跟前有體面,自己也算有一個把柄。倒不如早該去回王爺,倒也算立了一功,如今叫世子爺查出來,王爺只怕越發(fā)惱了。 ☆、121 葉少鈞與謝紈紈一起去見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大約也是剛回來,正一個人在書房,跟前兩個小子伺候著,照著安平郡王的吩咐寫信,見世子爺并世子妃一起進來,連忙停下手打千兒行禮,到底有世子妃在跟前,那兩個小子又趕著避出去。 這府里的事,安平郡王當然也知道,只不過是想管與不想理會的差別罷了,此時見他們帶著來福來見他,心里明白,便道:“查出來了?” 謝紈紈回道:“我查到來福這里,他咬緊了不肯說,口口聲聲說是只能說與父王,我想著,到底是二弟跟前的人,我也不好拷問,橫豎只是為了明白什么事,就叫他來回父王,聽聽到底是什么事,我與世子爺都聽不得?!?/br> 這來福大約一路上都想過說辭了,他知道的這件事太過駭人聽聞,他原本是不敢回安平郡王的,可是沒想到叫世子爺查了出來,再瞞不住,倒不如戴罪立功,指望表現(xiàn)出忠心,能逃過這一劫,此時噗通跪在地上,‘呯呯呯’磕了幾個頭:“并不是世子爺世子妃聽不得,只是沒有王爺?shù)姆愿?,奴才實在不敢說?!?/br> 安平郡王看看葉少鈞,道:“說!” 來福確實口齒伶俐,條理也清楚:“當初王爺王妃打發(fā)我去伺候二爺,就再三說過,要我瞧著二爺,時常勸著二爺些。這一回,二爺與殷家表少爺說話,打發(fā)我走開,我也沒敢真走開,只悄悄尋個地方聽了兩回,我原想著勸二爺把事情回了王爺,只是因這事兒要緊的很,我不敢輕舉妄動,沒承想……沒承想二爺著急的很,竟就自己趕著去把這事兒辦了,反鬧開來了。” 安平郡王安穩(wěn)的坐著,眉頭都沒皺,也沒有表情,來福要說的那話確實有點不好出口,不由的有些囁嚅,拖拖拉拉的說:“奴才無能,只知此事要緊,不敢妄言,就是今日太妃命查,奴才原也不敢說的,只是……只是世子爺已經(jīng)查出來了,奴才……奴才……” 安平郡王終于微微有點皺眉了,他頗覺得有點意外。 他從葉少鈞小時就忽視這個本來應(yīng)該是最為重視的兒子——他的嫡長子。所以以前那些年頭,安平郡王幾乎不知道他成長成了什么樣子,直到葉少鈞十六歲那一年,他和他身后的力量能促使徐家愿意把嫡女嫁給他,第一次,在他不知不覺中,展露出了他要獲得這個王府的野心和能力,安平郡王才帶著幾分意外的注意起了自己這個兒子。 安平郡王一開始大約不是十分愿意承認,這個與他相距甚遠的兒子,有著與他相同的政治步調(diào),有著雖然還不夠老練,但已經(jīng)不容小覷的政治手段,這是一個有能力掌控王府的足夠好的繼承人,他之所以不愿意承認,只是因為葉少鈞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 那時候,安平郡王才三十六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其實是用不著這么急著考察繼承人的,更何況葉少鈞本來就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個,但僅僅三年時間,葉少鈞飛快的拉開了他與葉少云的距離,安平郡王的偏愛是清醒的,這三年的時間他已經(jīng)意識到就是葉少云長大了,也比不上葉少鈞。 當然,安平郡王并不著急為葉少鈞請封世子,葉少鈞想要,就要有自己的手段,自己的說服力,能夠水到渠成。他也沒有想到那么快,葉少鈞已經(jīng)能夠逼徐王妃親自進言,封葉少鈞為世子了,他當然知道這里頭肯定有把柄之類的東西,但他認為不需要查,這是葉少鈞的能力所致。 不過這一刻,葉少鈞的能力依然出乎了他的意料,這樣短的時間,又是這樣無法找當事人查證的事,葉少鈞的反應(yīng)速度十分的驚人。 葉少云的所謂機密,在葉少鈞跟前抵不過一天,這差距大的連安平郡王都有些感概了。 他這樣皺眉沉思,面無表情的冷峻,誰也不知道他想的與這件事其實毫不相干,就已經(jīng)幾乎把跪在地上的來福嚇暈了過去,然后他才轉(zhuǎn)過目光,看一頭冷汗的來福:“怎么回事?” 來福嚇的那口齒伶俐都不翼而飛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把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說了出來,因有先前謝紈紈詐他的一回,他真以為葉少鈞已經(jīng)查明白了,倒不敢隱瞞。 來福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原是上月殷表少爺突然來找二爺,拿了一封拓的信給二爺瞧,二爺瞧了就大怒,說沒有這樣的事,我、我沒瞧見信,也不知道說的什么。殷表少爺就約了二爺過一日去一處茶樓,二爺原不愿意去,殷表少爺說,若是二爺不去,就把那信和東西給王爺,后來……后來二爺就去了?!?/br> 這是第一個錯,一開始就把主動權(quán)讓給了別人。謝紈紈在心中默默的想,就算他只有十四歲,也太好cao控了些。 來福接著說:“那日我伺候二爺去的,二爺把我打發(fā)走,我不敢走,悄悄的躲在外頭聽著,原來那信上……那信上……” 他咽了一口口水,有點艱難的說:“是王妃當年寫給一位表舅爺?shù)?,是、是、是說的王妃在成親前與那位表舅爺兩情相悅……” 十分困難的說完這句話,來福連忙啪的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連忙道:“奴才是為了看著二爺才悄悄聽的,也并不敢信,更不敢漏出一個字來,就是今兒世子妃問,奴才也沒敢說,王爺明鑒。” 安平郡王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謝紈紈其實是很想笑的,這位殷公子膽子真是大,造假也造的大,居然直接造的徐王妃的信,她還以為是造的某位長輩隱晦的提上一句呢。 這風(fēng)格,真是大開大合。 來福等了一下,才接著道:“殷表少爺又拿出了一塊玉佩,與二爺常戴在身上那一塊一模一樣,據(jù)說原是一對兒,那一塊,是王妃送給表舅爺?shù)?。還有……還有,殷表少爺還解了衣服露出左邊腰上一塊半月形的胎記,說他們家祖?zhèn)鳎彩悄凶佣加械摹斎羰菦]有,只管這會兒就走,二爺……二爺……那真是也有?。 ?/br> 來福說的有點語無倫次,最后才說:“對了,殷表少爺還說了一句,叫二爺自己想想,他是哪個時候生的,大姑娘又是什么時候的生辰……二爺才……” 雖然后頭的話沒說,可在場眾人都明白了,來??念^道:“奴才悄悄勸了二爺兩回,請二爺回了王爺與王妃,只是二爺不肯,后來又說表少爺只要八千兩銀子,就把信和玉佩都給二爺,也不給任何人說,二爺大約就應(yīng)了,才拿了房契去當了銀子。奴才想著,既然……既然沒事了,還是就當沒這樣的事才好,不然、二爺……” 說完,就這么直挺挺的跪著,不敢再發(fā)一言。 安平郡王看不出什么情緒來,只是淡淡吩咐:“來人,來福欺瞞主子,捆起來等候發(fā)落。” 來福拼命求饒,只是他聽到的太多了,就算不是真的,也太多了。 然后,安平郡王看向葉少鈞:“你查到的也是這樣?” 葉少鈞卻道:“沒什么好查的,查到房契當?shù)你y子交給了殷家表弟,就足夠了?!?/br> 謝紈紈道:“二弟的玉佩曾經(jīng)失蹤了一日,表妹的丫鬟進府就認了二弟的乳母做干娘。”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怎么運作的,要倒推回去就更容易了,安平郡王便道:“既如此,那一日你就得了這房契,知道殷家那小子拿了銀子,那你也知道他們多半要跑?” 謝紈紈半點兒不隱瞞:“昨兒才拿了銀子,立時就來接meimei出去,天下自然沒有這樣的巧合的?!?/br> 安平郡王眼中精光一閃:“那你為何不阻止?” 安平郡王沉下臉的樣子實在頗有威嚴,可惜這里的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他的至親,都并不怕他。 “憑什么我要阻止?”謝紈紈毫不客氣的說:“王府是王妃當家還是我當家,我要管了,豈不是把王妃的家也當了?那也太笑話了?!?/br> 因為從小就討厭安平郡王,謝紈紈根本就缺乏那種應(yīng)有的尊重:“再說了,真當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王妃把表妹接進來是做什么的嗎?倒也好笑,父王既然并沒有阻攔王妃接表妹進來,我為什么要阻攔表妹出去?” “我與世子都沒有想要父王對我們另眼相待?!敝x紈紈說:“父王想必也從沒有對世子另眼相待過,那也總不能在王妃占上風(fēng)的時候,一聲不吭,眼瞧著王妃欺負我。偏在王妃自己接進來的表姑娘算計王妃的時候,指望我來出頭吧?我們沒跟著坑一把,已經(jīng)是看在父王的面上了?!?/br> 安平郡王聽了,竟也并不惱怒,想了想:“你說的也有理,只是,到底是一家子,且今后這個王府總歸要交給你們的,也不能叫人瞧著不像樣,反倒讓人乘虛而入了。” 謝紈紈說:“這一家子的話,父王去說與王妃才是,從我進這王府,不,從我與世子爺定親起,沒有哪一樁事,是我挑起來的,這話上回我就與父王說過了。父王若是能約束王妃,不再動手動腳,自然看著這王府就像樣了。” “我是個老實人?!敝x紈紈大言不慚的說:“這會兒父王既說了,我也就說一聲,就是今后,我管著王府了,只要王妃不動手動腳,我也不會去找王妃的麻煩,大家過安穩(wěn)日子才好。而且,那個時候,王妃就是要接哪里的表姑娘來住,我也會看著她的!” 大約沒有哪一家的兒媳婦敢這樣說話的,也只有謝紈紈了,可安平郡王也并沒有什么惱怒的表現(xiàn),反倒說:“這樣也好。” 倒叫謝紈紈幾乎噎了一個跟頭,預(yù)備好了的許多說辭,再說不出來,都堵在喉嚨里了。 謝紈紈想了半日,居然再無話可說了,便只得悻悻的道:“我奉祖母命查的事,已經(jīng)明白了,父王也知道了,我還去回祖母去,先告退了。” 說著,就要與葉少鈞走,這時候,葉少鈞說話了:“我記得父王曾說過,二弟酷肖父王?” 也沒有人指望安平郡王回答,兩人就一起走了。 謝紈紈覺得,自己說了半日,還沒葉少鈞最后這樣一句話有力呢! ☆、122 謝紈紈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給徐王妃好看的機會,徐王妃就算心里明白,也無可奈何。 她真是覺得自己倒霉透頂,就她的所知所聞,沒有哪一家的兒媳婦敢這么對婆母說話辦事的,就是婆母略霸道,略無理,那也只是媳婦忍一忍的,偏自己家就不一樣。 謝紈紈不僅不怕她,而且不怕的毫無遮掩,不怕的光明正大,她不在長輩跟前掩飾,也不在夫君跟前掩飾,她甚至在外也似乎沒有掩飾的打算,反倒是自己倒要慮著掩飾。 她幾十年的名聲,真不愿意因為這個攪家精兒媳婦,就毀于一旦。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再不愿意,也叫謝紈紈拖著她,拖向那漩渦而去。徐王妃很不明白,為什么安平郡王并沒有阻止謝紈紈去查葉少云。 就是有太妃的命令,安平郡王真要阻止,也有一百種辦法可以阻止的。 這一點,就是謝紈紈自己也覺得疑慮,從安平郡王的書房出來后,她與葉少鈞慢慢的走回燕園,路上她說:“我覺得父王有點怪。” “你又不是才認得父王。”葉少鈞說。 “以前……以前我覺得他偏心?!敝x紈紈道:“我對他的全部看法其實只有偏心這一處,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恩……當然還是偏心的,但是偏心的有點怪?!?/br> 謝紈紈的說法很混亂,不過葉少鈞大約是世上唯一能聽懂的人,他點點頭:“是與別人的偏心不一樣?!?/br> “對!”謝紈紈道:“以前父親對我就偏心,可是跟他不一樣,越是現(xiàn)在想來,越是不一樣?!?/br> 偏心是一種非常不理性的行為,是沒有道理的行為,可是安平郡王雖然很偏心,卻又很理性,讓謝紈紈覺得十分違和。 葉少鈞也說:“父王做的幾乎每一件事,我都能看懂,都能想通其中的緣故,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明白。” 偏心常常是蠻橫的,是無道理可講的,是不能明白的事,就像張?zhí)蛉四欠N偏心,謝紈紈反而更明白,明明白白就是我偏愛他,我就要把我的一切,甚至還想把別人的一切都給他。 安平郡王可不是這樣。 謝紈紈覺得怪,可是又說不出到底哪里怪來,連葉少鈞也說不出,兩人很默契的同時放過這話題。 謝紈紈在第二日一早就向鄭太妃復(fù)命,徐王妃已經(jīng)知道了她查出來的那些事,她也更知道謝紈紈的風(fēng)格,絕對會毫無意外的當著自己的面就說出來,所以第二日徐王妃就受了風(fēng)寒,臥床不起了。 自然就不能到鄭太妃跟前請安了。 但是實際上,謝紈紈這一回的復(fù)命說的其實十分客觀:“祖母,其實此事原是殷家表弟知道二弟是早產(chǎn)的,月份上有文章可作,偷了二弟的玉佩,又打聽到了二弟身上的胎記,做了假,騙二弟的銀子罷了,二弟到底還小,叫人一唬,竟就信了自己的來歷不清白,就嚇的給了銀子?!?/br> “這也太刁了!”鄭太妃聽謝紈紈細細的解說了整個過程,又道:“也是王妃不慎,這樣的親戚,也接到家里來,倒叫人趁虛而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