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她忍不住了,便道:“紈姐兒,你祖母既說了你三meimei去好,自有道理,你只管聽著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話說?你才有多大,難道還能比祖母還慮的周到了不成?還不快應了?!?/br> 謝紈紈看看秦夫人,又看看鄧夫人,有意的等了一等,鄧夫人臉上木木的,嘴動了動,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謝紈紈環(huán)望一圈各人臉上的神情,突然就悟了:原來母親是這個意思! 張?zhí)蛉苏瓶剡@個家,已經(jīng)二十年了,掌握了絕對的控制權(quán),根本沒有人敢反抗她。張?zhí)蛉嗽谶@個家里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她想要自己的命,絕對不是自己憑一己之力能反抗得了的,自己對抗的,根本不是張?zhí)蛉艘粋€人,而是這整個家。 母親的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了,自己必須離開這個家,才能避過毒手。 謝紈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笑道:“并不是我不聽祖母的話,只是因慮到了,還得說出來給祖母參詳,其實于我有什么要緊呢,只是慮著三meimei的名聲罷了?!?/br> 張?zhí)蛉诉@才滿意了,緩緩的點點頭:“罷了,紈姐兒只是慮的細罷了,也沒什么要緊,就這樣子了?!?/br> 她如今多少有點兒愧疚,對謝紈紈倒比以前多些容讓,想著她時日無多,就沒給她教訓了。謝紈紈起身辭了出去,一路上都在想,原來顧盼是這個意思! 毋庸置疑,顧盼是在提醒她,可是謝紈紈明白是明白了,可要怎么做,她卻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一直走到自己屋子門口,她也想不出任何的可能來,身為女孩兒,話不能多說一句,路也不能多走一步,更別說走出這個家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剛進了屋,石綠笑嘻嘻的迎上來道:“姑娘,老爺打發(fā)人送了信回來,聽說還有一箱子給姑娘的東西呢。” 謝紈紈醒過來這近兩個月,就沒見過她爹謝建揚,聽說是往山上收茶去了,府里也沒人知道到底去了什么山,連信都沒處送,謝紈紈差點兒沒了,謝建揚大約還不知道呢。 謝紈紈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聲,小梅卻喜滋滋的笑道:“老爺果然最疼姑娘了,聽說送回來一大箱子東西,給姑娘的東西倒是有一多半,大爺四爺和五姑娘都只有兩盒茶葉,夫人那里,也只多了兩套瓷器,再有就是往上房老夫人那里送了些東西了。我聽了一回,大約就是些山里的藥材,蟲草三七這些東西了?!?/br> 謝紈紈慢慢走過去坐到炕上,看起來一臉的無動于衷,可心里頭卻有些意外起來,她是成為謝紈紈之后才知道謝建揚這個人的,當然毫無印象,不過她為了做好謝紈紈也努力過,很小心仔細的多聽多看少說,這些日子下來,對自己身邊要緊的人,還是有些明白的。 這也是為什么她那個時候就決定了趁去安平郡王府的時候找葉少藍,而卻沒有對謝紈紈的親生母親秦氏吐露此事的緣故。 在這些聽到的看到的東西當中,她知道,謝建揚不是個喜歡呆在家里的人,總愛往外跑,常不在家。不過聽這府里的下人偶爾隨口一句話,似乎謝建揚很寵愛自己這個大女兒,其他的兒子女兒都要靠后。 因謝建揚不在家,謝紈紈也不過聽到過兩三回語焉不詳?shù)脑捔T了,只要一點兒隱約的感覺,直到這會子聽小梅這樣一說,似乎她的父親待她還真是格外不同些? 這還真叫謝紈紈有點兒意外。謝紈紈可是女兒,就是親生母親秦夫人,心里也只有兒子那一個命根子,壓根不拿她當一回事,還真就是個面子情兒。這是真無奈的事兒,也就是她如今不是真的謝紈紈,想起這些還算是能心平氣和,可想想以前的那個謝紈紈,她真替她難過。 可沒想到,父親謝建揚反而又是一種態(tài)度,謝紈紈又是意外又是好奇。問石綠道:“老爺打發(fā)人帶了話沒有?” 石綠忙道:“老爺打發(fā)回來的人,是在夫人屋里回話的,我并沒有聽見,就是東西,也是因在二門上下車,我正好出去拿東西,才聽到了二門上的來旺兒說的?!?/br> 謝紈紈便站起來:“咱們?nèi)デ邦^看看去?!?/br> ☆、第26章 這會兒,秦夫人也已經(jīng)回了正房,大約是在張?zhí)蛉烁罢镜木昧?,正歪在炕上讓丫鬟捶腿,閉著眼養(yǎng)神,董嫂子站在一邊,手里捧著個填漆小托盤,上頭放著一個定窯的茶盅子,微微躬著腰,正在與秦夫人說話:“……大約就是這一兩日就能到了?!?/br> 秦夫人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半點兒喜悅,甚至還有些不大耐煩的樣子。 謝紈紈把這些都看在眼里,只這樣一個瞬間,謝紈紈心中已經(jīng)有了個大致的感觀了。看來謝建揚回不回來,對秦夫人來說真是十分無所謂的。 秦夫人與謝建揚算得上相敬如賓,但是,秦氏并不太看得起他。 秦夫人與娘家人說話,與自己親近的心腹說話,話里話外流露出的意思,都是她嫁了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绔罷了,麒哥兒的一切只怕都得靠自己張羅。 秦夫人在這個家里,或許算得上一個悲劇,嫁進來之后不久,婆母就開始不喜歡她了,也不喜歡她的孩子,秦氏進門三個月,婆母張氏夫人就做主把自己賞給謝建揚的通房丫鬟扶了正,做了姨娘,過了大半年,秦夫人有孕,張夫人便給柳姨娘停了藥,結(jié)果秦夫人生了大小姐謝紈紈,柳姨娘卻在第二年生了大少爺謝瑞承。 秦夫人不敢對婆母如何,卻轉(zhuǎn)而怨起了謝紈紈,覺得是因為自己懷了她,才被柳姨娘搶先生了庶長子,怨謝紈紈不是個兒子。 就是后來秦夫人終于生下了兒子謝瑞麒,這種心態(tài)也并沒有消失,反倒是兒子是命根子,兩個女兒更靠了后,倒是越發(fā)盼著今后借女兒的婚事,多幫襯兒子才好。 且謝建揚愛好清貴,只愛品茶養(yǎng)壺之類的清玩,眼中沒有阿堵物,手里也沒銀子,并不像三房里那樣會撈私房,更叫她覺得他沒用。 手里沒銀子,婆母克扣的厲害,娘家還指望自己貼一貼,秦夫人沒別的法子,為著寶貝兒子,自然只能指望女兒了。 幸而大女兒攀了這樣高枝兒,簡直叫她歡喜的了不得。 雖說不可能有人明著這樣跟謝紈紈說,可她做了兩個月的謝紈紈,耳聰目明,已經(jīng)得出了結(jié)論。 這會兒董嫂子見了謝紈紈,忙笑道:“大姑娘來了?!?/br> 秦夫人睜了眼,半坐起來,靠在大紅引枕上,笑道:“正有事要跟你說呢,可巧你倒來了。老爺打發(fā)了小子走前頭,送了信跟東西回來,說是這兩天就要到家了。” “可要回來了?!敝x紈紈笑道:“爹爹還是過了年,正月還沒出就出了門,這都兩個月了。” 秦夫人一臉笑,比往日里親熱的多的樣子,還拉著謝紈紈的手道:“老爺送了一箱子東西,有些是特給你的,這會子因還沒收拾好,還擱在外頭,回頭二門上送了來,我就打發(fā)人送你屋里去。” “嗯。”謝紈紈回答的很簡單,看這個態(tài)度,她知道肯定有后話。 果然秦夫人笑道:“老爺出門之前,原拿了一百兩銀子擱在我這里,要給你打首飾,偏巧三月里頭是你外祖父壽辰的好日子,我這里辦壽禮,一時竟短了點兒銀子,我想著,先挪了你的用用,橫豎不急的,回頭我這里租子收起來,我再替你打吧?!?/br> 謝紈紈有點不明所以,既然不湊手先挪著用也罷了,過一兩個月打首飾也確實不要緊,誰會去問呢?其實也不用特地說一說。 且她瞧著這個府里,也沒有誰的銀子是湊手的。 見謝紈紈沒表態(tài),秦夫人越發(fā)笑的親熱起來,趕著她叫:“我的兒,你父親的脾氣你知道的,回頭叫他問起來,又是一場氣生。說起來,前兒你進宮見莊太妃娘娘,娘娘不是賞了你一對金鐲子么?索性你應起來,就說是我替你打的,豈不是好?橫豎回頭我再悄悄的補給你就是了。” 這話聽得謝紈紈直眨眼,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好,索性什么都不說,最終只應了下來完事。 大約秦夫人見她有了金鐲子了,就不打算給她再打首飾了。 謝紈紈想來想去,像她這樣的人都實在找不出話說,也只得摸摸頭算數(shù)。 董嫂子忙湊趣道:“夫人,瞧我先前說什么來著?大姑娘向來有孝心,且夫人這又是孝敬老太爺?shù)模蠊媚镒匀皇乔樵傅?。?/br> “可不是么。我們家紈紈我還不知道么?自然是好孩子?!鼻胤蛉艘膊蛔】诘目渲?。 也不知道為什么,反而是謝紈紈覺得這事兒可尷尬了,實在聽不下去,只站起來去看桌子上的那盆花兒:“這兩日暖和,這花開的倒是好了。” 又問“meimei呢?”幾下子把話岔開去,才覺得自在了一點。 就是回了自己屋里,她還歪了半日頭,總覺得這事兒太匪夷所思了,真叫她難以置信。 不過到了第三日,石綠跑進來說:“老爺?shù)郊伊恕!钡臅r候,謝紈紈還是把那雙鐲子帶上了,才去了正房。 正房廳里沒人,只擱著一個紅色的木頭箱子,有丫鬟過來打起里頭小次間的簾子,聽得到里頭的說話聲,謝紈紈進門一看,秦夫人與一個男子分坐在炕桌兩旁,一母同胞的十二歲弟弟謝瑞麒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炕下的椅子上,六歲的五姑娘謝昭昭坐在秦氏跟前。柳姨娘所出的大少爺謝瑞承今年十六了,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那里。 姨娘柳氏站在秦氏跟前伺候,此時一見謝紈紈進門來,弟弟meimei也都站了起來。 謝紈紈略看了一眼,秦夫人和柳姨娘看起來都一臉喜色,似乎對父親回家很歡喜的樣子,她上前給父親請安,謝建揚是個清俊的男子,精神氣色都很好,望四十的人了,看起來似乎還沒到三十的樣子,一見謝紈紈,先前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頓時有了笑容:“紈紈來了,快過來給爹爹瞧瞧?!?/br> 謝紈紈怔了一下,反而退后了一步,打量這個爹。 謝紈紈簡直完全繼承了謝建揚的容貌,除了那對笑渦不知道怎么來的,眉眼臉盤子都像了個十足。 她這樣后退一步,謝建揚立時不自在起來:“紈紈這是怎么了見了爹爹不喜歡?” 說著就轉(zhuǎn)頭看秦夫人:“怎么我瞧著紈紈氣色不大好的樣子,有事?”言語表情簡直立刻就變了。 這會兒功夫,謝紈紈已經(jīng)把在場人的神情都打量過了,她雖然沒有謝紈紈的記憶,但瞧著這些神情,精通察言觀色盤算人心的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了。 秦夫人的臉有點發(fā)青,囁嚅著不知道怎么說的樣子,帶著點兒求救樣子的看向謝紈紈。 謝紈紈沒言聲,低了一會兒頭,心中隱隱約約有了點兒猜想,然后抬起頭來看向謝建揚,眼圈兒都紅了。 謝建揚立時心疼的了不得:“到底怎么回事?紈紈你先坐著罷?!?/br> 謝紈紈不肯坐,又踟躕了一下,終于走上前去,拉拉謝建揚的袖子:“爹爹,你來?!?/br> 只有對著這個女兒,謝建揚是最溫柔的,此時果然就站起身來,丟下這屋里一屋的人,與謝紈紈走到了院子里。 秦夫人有點兒不安,在炕上挪動了一下,往外看。 柳姨娘輕聲道:“大姑娘是最懂事知道分寸的,夫人只管放心。” 謝瑞承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幕。 面對謝紈紈,謝建揚的神情格外柔和,輕聲道:“這陣子我不在在家里,紈紈你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又是你祖母?” 他是極愛這個大女兒的,但自己的母親卻偏偏很不喜歡她,紈紈在祖母跟前,跟避貓鼠似的畏縮,就這樣,還動輒得咎,簡直就像是天生的冤家。 可是謝建揚還真沒什么辦法,只能常常勸著護著,可那是他的親娘,在這個家里說一不二的親娘。 不過這樣一來,謝建揚就更心疼這個女兒了,女兒在母親跟前受了委屈,他就總想辦法彌補,不知不覺就更加偏愛她了。 他這句話說出來,叫謝紈紈頭上都‘?!宦暟愕暮喼比杠S起來。 謝紈紈道:“爹爹想到哪里去了,不過些許小事,能有什么委屈的,只是有個事,我不好跟母親說,只想著求爹爹。” 這么一聽,謝建揚就知道女兒當然受了委屈,只是因著懂事體貼,不肯說罷了,忙笑道:“什么事?你只管說,爹爹自然替你辦?!?/br> 謝紈紈道:“爹爹不知道,是上個月的時候,宮里的莊太妃娘娘也不知是聽人說了什么,忽次巴拉的賞了個服侍的媳婦給我使,夫家姓周,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能辭,如今正在我屋子里伺候,回頭再打發(fā)她來給爹爹磕頭?!?/br> ☆、第27章 這話聽得謝建揚皺起眉來,謝紈紈小心的看了一眼,接著道:“也就是前兒,這周嫂子進來與我說,廚房里新?lián)Q了人,她去瞧過了,看著不是很干凈的樣子,我如今身子也弱,比旁人格外經(jīng)不起些,倒不如要了東西,自個兒屋里單做了的好。我想著,咱們家這原是沒這個先例的,只是周嫂子身份不同,她既說了,我也不好不理。只我想來想去,也不好跟母親說,祖母那里也不敢說,正為難呢,幸而爹爹今兒回來,我才想著,問問爹爹,可好是不好呢?” 謝建揚越發(fā)眉頭皺的緊了,只說了一句:“這位周嫂子,倒是細致?!?/br> 謝紈紈忙笑道:“周嫂子原是宮里調(diào)教的人,聽說是最精醫(yī)理藥理的,后來賞了恩典,出宮嫁了人,又進了安平郡王府伺候,這會子才賞到咱們家里?!?/br> 謝建揚道:“你說的很是,這是宮里賞的人,自與咱們家自己的人不同,你越發(fā)要尊重些,她既這樣說了,咱們也該斟酌才是。” 謝紈紈抿嘴一笑,點點頭:“我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敢拿這個來煩爹爹了?!?/br> 謝建揚笑道:“什么叫煩,你是我的女兒,有事自然與我說,爹爹才喜歡?!?/br> 這邊說完了,父女倆才又一起回屋去。 其實廚房什么的,不過是小事一樁,謝紈紈是見了謝建揚之后,察覺到了一些自己原本不知道的東西,這才臨時起意,其實是想要叫謝建揚知道葉錦這個人。 葉錦的身份特長來歷,這才是她想要讓謝建揚知道的事情。而現(xiàn)在看謝建揚的反應,就更加叫謝紈紈放心了。 秦夫人心中略有不安的看著他們走回來,丈夫和女兒的神情都很平常,她就放下心來,瞧謝建揚沒說話,她才笑著對謝紈紈說:“你來的遲了,沒聽到先前的好信兒?!?/br> 咦,秦夫人滿臉喜色,原來不是單因著謝建揚回家的嗎? 秦夫人笑道:“你爹爹如今選了官,要進部里了呢!要不是公文都發(fā)了,你爹爹只怕這會子還沒回來呢!” 這倒真是大喜事,這永成侯府自當年奪嫡落敗之后,就再沒有起復過,如今集全家的資源,加上汪家的人脈使勁,還有張?zhí)蛉顺鲢y子,才給三老爺謝建棠謀了個順天府的推官,也是個從六品的官兒,很過得去了。 這也是三房在這永成侯府能把其他幾房壓住的緣故,汪夫人娘家得力,能幫著姑爺謀官兒,自然就把其他幾個妯娌比了下去,并不完全是因著她是張?zhí)蛉说耐馍畠旱年P(guān)系。 謝紈紈笑道:“什么官兒,爹爹快告訴我,也叫我歡喜歡喜?!?/br> 秦夫人哪里忍得住,笑道:“是戶部浙江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呢,真真是大喜事?!?/br> 秦夫人真是覺得說不出的歡喜得意來,這是她原都絕望了的事,怨了十幾年謝建揚只會吃喝玩樂,只知清玩,不思鉆營進取,竟沒想到還有這一天,終有一日官身在身了,自然恨不得滿世界的宣揚一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