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張氏斷喝一聲：“怎么，你如今要與安平郡王府做親家，就了不得了，就要反起我來了？越發(fā)我說一句你就有十句在等著我了，真是好媳婦，好孫女。只怕趕明兒紈姐兒出了閣，攀了高枝兒，還得把我攆出這個家去了不成？”

    秦氏聽這樣的話，連忙跪下道：“媳婦不敢，媳婦不敢?！痹俨桓姨媾畠憾嗾f一句話。

    這是她成為謝紈紈以來第一次見張?zhí)蛉诉@樣肆無忌憚的撒潑，簡直大開眼界，她原本的那個圈子，因?qū)哟胃咝苌僖娺@樣的言行，就是在私底下拼命捅刀子，幾乎要血流成河了，見了面兒都是一團(tuán)和氣，親熱的仿若生死之交，張?zhí)蛉诉@樣的做派，還真沒見過。

    當(dāng)年文帝爺?shù)牡谝晃惶颖粡U，并沒有牽連太多官員，但勢力洗牌卻是極大的范圍，廢太子母族寧國公府一夜之間淪落到了邊緣，再不復(fù)往日顯貴，別說做官，就是做人也要夾著尾巴，后來寧國公去世，世子降等襲爵為永成侯，便是謝紈紈的祖父謝文洪。

    謝文洪定親之時，雖貴為國公世子，娶的卻是只是一個戶部郎中，正五品任職四川清吏司張大人的次女為妻。

    張家算得上薄有家產(chǎn)，而謝家沒落，無權(quán)無勢，竟連張家也比不上了，家中更是虧空的厲害，偏又有早年的架子，依然要金奴銀婢的使喚著，到了后來，逐漸就要靠張家填補(bǔ)了，張?zhí)蛉艘簿驮桨l(fā)有了權(quán)威，到如今，連永成侯謝文洪也要讓她幾分。

    謝紈紈琢磨了一下，沒說話，只低著頭不吭聲，她知道，張氏素來不喜歡這個大孫女，如今借事撒潑，無理取鬧，自己就是再有理，在這個家里，胳膊也是擰不過大腿的。

    只不過要到小祠堂跪一夜這種事可應(yīng)不得，得想個法子才是。

    謝紈紈琢磨著，看張?zhí)蛉嗽诳ね醺驮谧约杭依锏淖雠?，以理服人這種事絕對沒用，以權(quán)勢服她，或者以利益服她大約比較有效，她看一眼同樣畏縮在一邊的二夫人鄧氏，心中一動，便抬起頭來，一臉畏縮的神情，十分不安的道：“祖母，今日葉姑娘說……”

    “說什么？！”張?zhí)蛉寺曇羰滞?yán)，提到葉少藍(lán)，更是心中燒的厲害。

    “……明日是泰陽公主府的賞花會，公主府的李大姑娘是葉姑娘的好友，葉姑娘請我一起去，我……”

    跪了一夜，明日肯定不能去了。

    張?zhí)蛉酥浪闹械南敕ǎ忠虿幌虢o葉少藍(lán)臉面，便冷道：“你是許了人家的，出去做什么，倒叫人說嘴不成？明日我打發(fā)人去回王妃，就說你要在家里抄經(jīng)，去不了了?！?/br>
    謝紈紈好像還更不安了似的，扭著衣角道：“其實(shí)我原也覺得我如今大了，這樣的地方不去也罷，只是……只是葉姑娘說泰陽公主府的賞花會在京城都是有名的，各府公主、王妃、國夫人等都是要去的，我想著，二meimei，三meimei都正是韶華年紀(jì)，品貌又是上上等的，總在家里悶著也不好，還該多在外頭走動幾次，就求了葉姑娘，請葉姑娘一起下帖子來……”

    這話還沒說完，鄧氏的臉上就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就是張?zhí)蛉?，那老臉上的?yán)厲也不由的緩和下來，停了一下，才淡淡的說：“你這做jiejie的，倒也算是會疼meimei，能替她們想著，是個懂事的?！?/br>
    鄧氏見話頭子松動了，知道要趕緊遞給臺階，忙勸道：“母親說的是，紈姐兒向來是孝敬長輩，疼愛meimei們的，今日不過是一時不妨，疏忽了一點(diǎn)兒，想來也是因第一回去安平郡王府，怕來去的耽擱久了，叫王府的姑娘說咱們家拿大，是這個意思，母親向來慈悲，就饒了她這回吧？”

    張?zhí)蛉舜藭r當(dāng)然是要保明日里這個好機(jī)會，就順著臺階下來：“說的也是，這一次也就罷了，今后紈姐兒行事要越發(fā)穩(wěn)重明白才好?！?/br>
    又對秦氏說：“你也起來罷?！?/br>
    謝紈紈忙笑應(yīng)了是，又去攙秦夫人起身，秦夫人見這樣說了，便道：“母親今日出去這半日，只怕也勞累了，媳婦伺候母親歇歇罷?！?/br>
    張氏淡淡道：“你與老二媳婦也都站了半日了，回去換件衣服去吧，叫老三媳婦過來就是了?！?/br>
    老三媳婦汪氏，是張氏的親外甥女兒，向來得寵，汪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都是張氏的心肝寶貝，三姑娘謝綿綿年方十四，正是汪氏所出，深得張?zhí)蛉藢檺?，是以謝紈紈就隨口拿她脫身。

    張?zhí)蛉寺牭竭@樣的好事，涉及謝綿綿的前程，當(dāng)然這個要緊，哪里還肯罰了謝紈紈，叫她明日里去不成呢。

    謝紈紈真想不明白，一樣是張?zhí)蛉说挠H孫女，怎么在她眼里就這樣天差地別呢。

    ☆、回憶

    第五章

    謝紈紈隨著秦夫人回去，一路上秦夫人都在說：“虧得葉姑娘對你好，今后你越發(fā)要穩(wěn)重些才是，有事先回長輩，不要自己擅自拿主意，惹惱了你祖母，連我都有不是，你可要小心著?！?/br>
    見謝紈紈沒吭聲，也沒動作，只低頭往前走，秦夫人也不意外，接著道：“既然葉姑娘對你好，你越發(fā)該常去問問好，與她說話兒，也是好事，你瞧她一句話兒，你祖母都?xì)g喜起來，你與她好了，好處自然是說不盡的，咱們房在家里才有體面。只是她這樣的姑娘，我瞧著，脾氣是不小的，王妃都要讓她三分，你越發(fā)不要與她爭執(zhí)，寧可吃點(diǎn)兒虧，也算不得什么。橫豎今后她就是你小姑了，嫂子讓著小姑，那也是應(yīng)該的。”

    這話聽得謝紈紈心中冰涼，怪不得謝紈紈養(yǎng)的老實(shí)畏縮，這樣的祖母也就罷了，可還有這樣的親娘，祖母無理撒潑，母親卻竟是只怕被她連累了，怨她不夠小心，倒一心只想著她去奉承高門，掙體面。

    秦夫人一路盤算著，安平郡王府顯然是王妃一系占上風(fēng)，今后大約也是王妃所出的二爺葉少輝得封世子，不過聽說準(zhǔn)姑爺葉少鈞也不錯的，不僅自己如今有官職，而且母族又有親姨母莊太妃，外祖父是戶部尚書退下來的，兩個親舅舅都做了高官，女兒嫁過去，就算今后做不了安平郡王妃，得個一、二品誥命也是應(yīng)該的。

    這些，秦夫人原本隱約的想過幾回，得了天上掉的餡餅，也自然歡喜的很，但卻不像今日這樣當(dāng)面看過了安平郡王府的聲勢，更沒有想到單單只是女兒未來小姑葉少藍(lán)的一句話，在家里說一不二的婆母都能改變主意，這不由的叫她想的更透徹了。

    女兒真正是飛上枝頭做了金鳳凰呢！

    秦夫人的心越發(fā)的熱切了，她出身普通，不然也不會嫁到已經(jīng)破落了的永成侯府，如今雖然有個夫人的稱呼掛著，卻不過是個虛銜兒，就算今后公爹沒了，這爵位能落在丈夫身上，憑著侯府這樣子，也定然降等，伯夫人能有個三品的誥命，她就算是到頭了。

    可就這樣的前程，如今還沒個準(zhǔn)兒呢，府里遲遲不請封世子，還不就是因?yàn)闋幍臑跹垭u一般么？丈夫占了嫡長，三弟卻占了父母寵愛，且到底做了個小官兒，比自己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丈夫強(qiáng)多了，三弟妹又是婆母的親侄女，越發(fā)強(qiáng)了一層。

    自己這一房，今后只怕還要著落在這個女兒身上呢，女兒嫁過去，好歹求著公爹安平郡王說句話，雖不是宗室，怎么著也是王爵，為著親戚家一點(diǎn)兒小事，皇上還不給幾分臉面？

    秦夫人想的歡喜的都要溢出來，掛在臉上了，再三的教導(dǎo)女兒定要小心奉承安平郡王府，不僅是葉少藍(lán)處，還有安平郡王妃，府里的其他幾個小姐，也要盡量去親近才是。

    謝紈紈一聲不吭的左耳進(jìn)右耳出，心里只盤算著，事已至此，既然誰也靠不住，那要怎么樣安穩(wěn)的過下去。

    謝紈紈與秦夫人一起回了長房所住的悅晴院，院子不大，總共只有三間正房東西廂房，進(jìn)門兒兩間倒座是下人住的，后頭連一個小跨院，謝紈紈就住在那小跨院里。

    當(dāng)年老寧國公分封的時候，國公府是不小的，只是家敗之后，最后一任寧國公去世分家，幾房沒銀子置產(chǎn)，分不出去，就統(tǒng)統(tǒng)都還住在這府里，劃成幾塊，從各自角門出入。永成侯是承爵的長子，占了大頭，就這樣，如今分到各房也擠的很，秦夫人生的四少爺住了正房的東次間，五姑娘還小，就跟著秦夫人住正房，謝紈紈的父親謝建揚(yáng)還有一個姨娘，是當(dāng)年張氏給的通房丫鬟，生了兒子后封了姨娘，如今帶著兒子住在東廂房。

    前腳進(jìn)屋，后腳就聽見丫鬟在外頭恭恭敬敬的招呼：“岳大娘來了，快請進(jìn)。”

    然后便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氣兒：“大姑娘可回屋里了？”

    那丫鬟笑道：“剛進(jìn)門呢?！?/br>
    一邊就扶著個婦人走進(jìn)來，謝紈紈抬頭一看：“岳m(xù)ama來了，坐。”

    岳大福家的就笑著坐下來，寒暄了一句：“大姑娘剛回來呢？歇一歇再說吧?！?/br>
    這是祖母張氏的陪嫁丫鬟，到了歲數(shù)嫁了個府里的管事岳大福，依然在張氏院子里伺候，祖母跟前得用的人，她也要稱一聲mama，岳大福家的這會子過來做什么，謝紈紈自然是知道的，也頗覺得好笑。

    不過她臉上自然不露出來，只是道：“mama且先坐一坐，喝杯茶。石綠，你來?！?/br>
    謝紈紈房里只有兩個服侍丫鬟，此時聽她一叫，一個圓臉兒的十三四歲樣子的丫鬟就忙過來，謝紈紈坐到梳妝桌跟前，石綠便把她頭上帶著的首飾都取了下來，除了一支赤金簪子，一朵珊瑚鬢花和一對發(fā)髻后壓鬢的小金海棠，其他的正面戴的赤金鑲紅寶石的鳳釵，耳朵上的珍珠耳墜子，赤金南洋珠的項(xiàng)圈兒，連同手上一對赤金絞絲嵌紅寶石的手鐲都裝在桌上一個大的絲絨里黑漆螺鈿盒子里，捧到岳大福家的跟前。

    謝紈紈笑道：“mama看看，這些可對不對？”

    這是她今日出門前，祖母張氏打發(fā)岳大福家的送來的，是張?zhí)蛉说募迠y東西，拿出來給她妝門面的，如今剛回來，就趕著過來取回去。

    岳大福家的笑道：“原是這些，不過太夫人吩咐了，這項(xiàng)圈兒和鐲子，明兒個大姑娘要出門，再用一日，那鳳釵和耳墜子我取回去也就是了?！?/br>
    謝紈紈道：“mama且去回祖母一聲，明日是姑娘們聚會，我也用不著這樣貴重的首飾，再說了，兩個meimei也要去的，不如給meimei們用，我這里原有一只小些的項(xiàng)圈兒，只是沒珠子，鐲子也有一對細(xì)的，想來姑娘們跟前，夠用了。”

    岳大福家的在心中暗暗點(diǎn)頭，這位大姑娘，不言聲言語的，倒是有些眼色，知道明日里她不是主角，也還愿意退一步。

    岳大福家的只是斟酌了一下，便笑著接過盒子：“大姑娘說的是，那我去回太夫人，太夫人知道大姑娘這樣顧念著meimei們，定然喜歡?！?/br>
    謝紈紈笑著客氣道：“mama費(fèi)心了。石綠，替我送送你mama?！?/br>
    見岳大福家的走了，謝紈紈回頭自己梳頭發(fā)，明日里的聚會哪有她什么事，她不過是在安平郡王府聽到這件事，借了來隨口脫身罷了，先把今兒混過去，明日沒帖子來，張?zhí)蛉穗y道還敢追到郡王府去問葉少藍(lán)不成？

    所以謝紈紈隨口就把首飾送回去，免得麻煩。

    如今想想這府里，又想想安平郡王府，謝紈紈真是發(fā)愁，這府里破敗就不提了，要命的是好像就連個靠得住的都沒有，今后要怎么著，她真是一點(diǎn)兒頭緒都沒有。

    不過這些還好有心理準(zhǔn)備，要是在這府里一帆風(fēng)順，謝紈紈也不會沒了命。

    可是視為救星的葉少鈞居然這樣難纏，才是謝紈紈始料不及的。

    當(dāng)她去世十個月后成為謝紈紈，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是與葉少鈞訂親，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這簡直是救星嘛！

    她與葉少鈞算得上青梅竹馬了，想當(dāng)年，姨母早逝，母親生怕這兩兄妹在繼母手里吃虧，總時時照拂，她身為江陽公主，橫沖直撞什么也不怕，便常去給他們兄妹兩撐腰，或許也是因?yàn)樘烊煌毒墸恢币詠?，她格外愛護(hù)他們兄妹，有了好東西也想著他們，有好人也想著給他們，關(guān)系向來親厚的很。

    所以，謝紈紈一直覺得，葉少鈞這個人，她還不了解嗎，他慢慢的長大了，性子又溫柔又穩(wěn)重又體貼又善良，待人是最和氣不過的了，又肯幫人，做事也靠譜，自己不管什么事，交給他沒有不成的，謝紈紈當(dāng)年早聽?wèi)T了葉少鈞聲音平穩(wěn)的說：“什么事？”

    “這樣嗎？”

    “好的，交給我。”

    語氣永遠(yuǎn)這樣平常，辦的事永遠(yuǎn)毫無瑕疵，這個人……永遠(yuǎn)那么可靠。

    這樣穩(wěn)重可靠，到的后來，感覺都不像是她的表弟，而是她的哥哥了。

    謝紈紈當(dāng)年很喜歡葉少鈞，這樣一個表弟，很難叫人不喜歡，不過，這也僅僅限于這樣的姐弟之情，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她所憧憬的駙馬，應(yīng)該是一個英俊的驕傲的人，他應(yīng)該是閃閃發(fā)光的天之驕子，人品本事都無可挑剔，比世人都強(qiáng)，而且，他還目無下塵，誰都看不上，眼中只有她。

    謝紈紈還是江陽公主的時候，深受父皇寵愛，在挑駙馬這件事上，總是由著她的意思，只是駙馬還沒挑好，一場大病讓她纏綿病榻一年多，終于還是撒手人寰。

    卻不料十個月后，她居然匪夷所思的成為了謝紈紈，還沒來得及驚訝和別扭要嫁給葉少鈞這樣的事，倒是先松口氣，知根知底，倒比別人強(qiáng)。

    可是……這算什么？葉少鈞怎么變成這樣了！她那個和氣可靠的表弟呢？

    好吧，可靠不可靠還得另說，但絕對不和氣！

    謝紈紈回想著今日葉少鈞的一言一行，真是恨的牙根兒癢癢，怎么這么難纏呢！

    那種居高臨下看人的樣子，那種冷漠冷酷的淡然模樣，還有那一種高深莫測，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是現(xiàn)在，葉少鈞答應(yīng)打發(fā)葉錦來了，謝紈紈也還沒吃準(zhǔn)葉少鈞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他到底是想要保她？抑或是想要借自己來敲安平郡王妃一棒？或者是都有？

    謝紈紈第一次覺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葉少鈞，她了解的只是自己的表弟，而不是葉少鈞。

    自己真是自信的太離譜了！

    謝紈紈毫無形象的趴在桌子上嘆了口氣，安慰自己，就算性格看錯了，但本性肯定不會錯，葉少鈞的人品還是值得信賴，見他今天肯出手，就可見一斑。

    “他又不知道我是誰……”謝紈紈低聲嘟噥，她有這個好處，心胸是開闊的，很容易想的通，懂得往好的方向看，所以不會總耿耿于懷。

    被葉少鈞不能做救星和依靠這個事實(shí)打擊了一番，也沒用多久，就又振作起來。

    上天有神明才叫她活過來，已經(jīng)賺啦！

    謝紈紈瞧著鏡子里的自己，雖然物是人非，可她到底是活生生的。

    ☆、第 6 章

    第六章

    正琢磨著呢，石綠送了岳大福家的回來，對謝紈紈說：“姑娘，夫人打發(fā)了屋里的梅雪jiejie來說，舅太太來了，請姑娘過去請安?！?/br>
    謝紈紈心知肚明，這是知道今兒秦夫人去了安平郡王府，來打探消息的，也不著急，叫石綠給她重新梳頭換衣服，就那么三五件首飾都挑了半天，才慢悠悠的往正房去。

    走到走廊上，謝紈紈想起今兒回來這一路，都只有石綠在房里伺候，隨口便問：“丹紅呢？”

    那是她房里伺候的另外一個貼身大丫鬟。

    石綠道：“今兒一早送了姑娘出門，丹紅就說三姑娘昨兒就打發(fā)人來吩咐了，叫她今兒過去給三姑娘打絡(luò)子，過去了這陣子，也沒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