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頓好小胖，楚昭才打開密信。

    信是用楚昭和韓起兩人才知道的阿拉伯數(shù)字寫成的密碼信，翻譯過來就是：劉順和叛，楚旦已得崔家支持，小心圈套。

    看來，他們都認錯了對手。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收好了信，楚昭面無表情地坐在屋子里，半晌才讓人傳崔景深進來。

    第二日，全軍拔營，經(jīng)過澤州，與一萬大軍會和之后，便浩浩蕩蕩開回了都城。

    九月二十九日，楚昭接到太后懿旨，讓大軍駐守澤州，不許擅離職守，又讓臨淄王帶十個侍衛(wèi)立即回京。

    楚昭根本不搭理她，率領(lǐng)大軍進逼都城。

    大概是看楚昭態(tài)度強硬，離都城還有十里地的時候，楚昭再次接到一道懿旨，這一回措辭明顯溫柔婉轉(zhuǎn)了很多：由于臨淄王在澤州會戰(zhàn)中的出色表現(xiàn)，于社稷江山有大功勞，因此本宮代朝廷慰問嘉獎，經(jīng)過幾位宰相大人的共同討論，決定拜為大將軍，加尊號為護國安王，可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旨意的末尾又以一個老祖母的語調(diào)親切問候了楚昭的身體，還說等他回來給他討個媳婦……

    楚昭呵呵一笑。李太后這番作態(tài)，無疑是她的慣用手法，造勢先將自己放在一個弱者的位置，暗地里再使陰謀詭計。到時候裝個病，利用孝道逼迫楚昭讓位給自己的小叔叔。

    如果這不是皇位之爭，而是鄉(xiāng)下哪個豪族里的宗子之爭，李太后這番婦人伎倆沒準楚昭還畏懼一二，不過現(xiàn)在爭得是皇位，李太后又拿出這套白蓮花先聲奪人，你不主動退讓就是欺負我的架勢，有什么用呢？

    輿論和道德壓制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有時候是很脆弱的。你去對著犬戎人指責他們?yōu)E殺無辜試試？分分鐘砍死你。

    當然，李太后的這番作態(tài)楚昭雖然看不上，但卻著實被惡心到了。

    對此，楚昭的反應是，下令大軍加速前進。

    明知都城已經(jīng)為他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黑騎軍上下卻已經(jīng)做好了以力破局的準備。

    長劍在手，天下何憂？

    如此，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后的黑騎軍騎著繳獲來的犬戎馬，如黑色的洪流，浩浩蕩蕩往都城席卷而來。

    負責城衛(wèi)工作的是京兆尹何章，他以前是衛(wèi)霽和喻王二子楚旦的人，現(xiàn)在這兩人失了勢，似乎又勾搭上了李太后和藍田王一邊的人。面對楚昭的大軍，何章早就嚴令城衛(wèi)軍不得開門。

    不過城中有韓起和林軒坐鎮(zhèn)，楚昭大體上還是比較放心的。暗門早就在守城軍中埋下了探子，只等黑騎軍一到，就會替他們大開城門…而林軒也早就在都城中將黑騎軍凱旋的消息大肆宣揚。

    大軍順利入城，兩邊百姓夾道歡迎，守城軍雖然是何章的人，但是壓根不敢在萬人矚目之下，對得勝而歸的英雄動手。

    笑話，且不說打不打得過，這些守城軍再慫包，內(nèi)心也有一點熱血不泯。再者說，守城軍多是土生土長的都城人，家中三姑六姨全是黑騎軍和楚昭殿下的腦殘粉，誰敢對著黑騎軍放冷箭，回頭一準被家族除名。

    不遠處嘗味閣的包房里，藍田王與何章相對而坐，看著黑騎軍如此受人歡迎，不僅不惱，反而像是在看自己的隊伍般連連點頭，笑道：“雖然被何大人料中了，我這個侄兒就是這樣拉著不走打著倒退的脾氣?！?/br>
    何章心里得意自己沒跟錯主子，眼睛里卻劃過一絲輕蔑，面上只做謙虛狀，連道不敢不敢。

    說話間，一道纖瘦的身影從門外閃入，藍田王抬頭見了，柔聲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那黑衣人跪在地上：“天羅地網(wǎng)已經(jīng)布下，臨淄王既然踏入都城，管叫他插翅難飛?！?/br>
    聲音陰柔中帶著一絲惑人的沙啞，藍田王楚恒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柔聲說道：“阮兒，若是我能登基，必定封你為侍君?！?/br>
    如果楚昭這時候在，憑借他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一定能夠認出此人就是崔彧的徒弟之一，大名趙躍，小名喚做阮兒。都城大疫的時候見過一面，謝棠的妻子死的時候見過第二面。

    趙躍的臉上便露出柔媚的笑容，“殿下如此勇猛，阮兒只怕……”說話間，臉上便露出動人的紅暈，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道：“若論起容貌，只怕昭殿下堪稱大楚第一了，如此美人，殺了可惜，到時候不如一并收入府中，這樣一來，黑騎軍不就是殿下您的了？”

    楚恒聞言一愣，忍不住轉(zhuǎn)頭朝窗外看去。

    此時正是傍晚，西邊的天際晚霞如同燃燒的火焰，楚昭恰巧向東站著，簡直就像站在霞彩里，一張臉毫無瑕疵，猶如明珠美玉，漆黑的大眼睛里光彩離合，嘴角微微上翹，天然一種含情模樣。他騎馬經(jīng)過的地方，喧嘩的人群一瞬間安靜下來，仿佛世界被按了暫停鍵，直到楚昭走過，路旁的人才又再次找回了呼吸。

    楚恒從嘗味閣的窗口居高臨下看過去，發(fā)現(xiàn)路邊的行人，街角的小販全都呆若木雞。

    如斯美貌又強大，能把這般人收入府中，的確是一個男人最大的榮耀了。原本楚恒倒沒往這個方向想過，此時心頭不由一動。

    趙躍低頭，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另外一邊，韓起獨自坐在黑暗之中，他的面前放著一把劍，在黑暗中寒光閃爍。

    房間里窗簾本來拉得嚴嚴實實，此時卻露出了一條縫隙。

    “那就是矩子效忠之人嗎？”一個少女扒拉著窗簾，驚嘆道：“真是太好看了。大家都看呆了呢。”

    韓起冷哼一聲，深恨自己不能在楚昭身邊，將他藏入懷中，替他阻擋住那些惹人心煩的視線。

    房間里還有一名男子，他嘆氣道：“你們又懂什么，本來今日陪著殿下入城的應該是我們矩子……”在韓起冷冰冰地注視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另外一個女子頗為擔憂地問道：“矩子，你上次受的傷還沒好，原本不該見風，也不能有情緒波動，現(xiàn)在該看的也看了，不如回樓里吧。”

    此時一陣風起，窗簾沿著那條縫隙朝著兩邊分開，光線如流水般，大團大團涌了進來。這才讓人看清楚韓起的模樣。他半邊肩膀纏著繃帶，伴隨著他起身這樣微小的動作，都在朝外滲血。這還不算嚴重的，那蒼白得毫無一絲血色的面龐，任何一個會點武功的人見了，都能判斷出此人十有七九為陰毒內(nèi)力所傷，受了極為嚴重的內(nèi)傷。

    第106章

    元嘉元年，穆帝與軍師崔景深率領(lǐng)大軍回京獻俘。都城里萬人空巷去圍觀昔日的謝家玉郎，就連一些平日很少出門的大家閨秀都訂了嘗味閣的包房，想要看一看這位昭殿下，期待一段浪漫的邂逅。

    凱旋而歸的黑騎軍剛一進入城門，就受到都城居民熱情到幾乎狂亂的歡迎。

    這幾日都城也有外地逃難而來的難民，從這些人口中了解到犬戎騎兵有多么可怕之后，都人便惶惶不可終日。

    如今犬戎大軍壓境，連皇帝都被抓去了，偏生大楚的軍隊不爭氣，碰上犬戎大軍每次都是輸多勝少，搞得都中人心惶惶。這次更聽說已經(jīng)打到了都城門口，滿朝文武除了哭，別的竟一概不會。多虧了年方十六的監(jiān)國親王楚昭殿下是個能抗事的。

    可是楚昭殿下雖然為人極好，但是畢竟只有十五六的年紀，看著玉人兒一般的外貌，如何擋得住如狼似虎的犬戎人——都城人雖然都是外貌協(xié)會資深會員，但是也并不看好楚昭和他那一萬黑騎軍。

    笑話，大楚最精銳的三十萬大軍都抵擋不住犬戎鐵騎，這一萬新兵抵什么用？

    果然，大軍開出都城不久就失去了消息，于是都人替小王子殿下傷心的同時，也都開始收拾家產(chǎn)隨時準備逃難。

    誰知過不多久，便接連傳回捷報——鷹墜澗大捷，壺關(guān)大捷，澤州會戰(zhàn)消滅敵軍十萬余人……消息傳來，舉國一片歡騰！

    都城人無不笑逐顏開：果然妍皮不裹癡骨。

    因為昭殿下對軍隊和士兵十分看重，愛屋及烏之下，都人的觀念也受偶像的影響，加上李衛(wèi)國的宣傳教育工作以及開陽那邊的軍隊形象塑造工作搞得好，楚人并不認為在黑騎軍中當差是什么羞恥的事情了。

    這一日，黑騎軍穿著整齊的軍服列隊入城的時候，歡迎的人群不停地朝著凱旋歸來的英雄們?nèi)吁r花，手帕、首飾等物，而這以前是只有長相嬌弱的士族才能享受的待遇。

    一個第一次被鮮花和水果砸得高壯漢子轉(zhuǎn)頭面無表情的看了拿花砸他的少女一眼，因為不知所措反而顯出一臉兇相來。

    女孩子雖然一身下仆打扮，而且在臉上抹了黑灰，卻難掩一段天香國色。到底是女孩子，雖然家里養(yǎng)得大氣，見過的世面也多，可是被那大兵的氣勢震懾，還是忍不住退后一步。

    “小心?！背芽吹脚⒆油笤缘梗垡娭获R蹄踩到，趕忙飛身下馬，將女孩子往旁邊拉開。

    看著面前的俊秀強大的護國安王，少女默默羞紅了臉，一把掙脫美少年的懷抱，三兩下就消失在人群中。

    韓起坐在旁邊的轎子中，見狀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個少女似乎是崔家嫡脈庶出的二小姐，已經(jīng)和于應龍訂了親。崔家，這是想要干什么？

    楚昭似乎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他四下尋找，卻只見四周都是擁擠的狂熱的人群，那些人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盯著他看個沒完，楚昭腦袋一麻，社交恐懼發(fā)作，冷著臉回到馬上繼續(xù)前行。

    *系統(tǒng)公告：完成主線任務——都城民意支持率首次達到95%，開啟忠誠值變動提醒功能。忠誠值連降低20或上升20，系統(tǒng)將會發(fā)送信息提醒。*

    *系統(tǒng)公告：鑒于使用者已經(jīng)擁有了容貌、金錢和權(quán)勢，正處于人生巔峰，系統(tǒng)特意進行友情提醒。*

    接下來楚昭就被“這一切不過是過眼煙云”這句話刷屏了。

    楚昭：……好有哲理我竟無言以對。

    正無語間，就看到系統(tǒng)又探出一條友情提示：*根據(jù)系統(tǒng)估算，接下來宿主順利的登基的可能性達到70%，與此同時，被謀殺的可能性高達75%，被造反的可能性高達40%，請宿主珍惜生命，不要蹦跶。*

    ＿#：尼瑪我知道自己面前還有好大一個爛攤子，不用你提醒謝謝！

    不論系統(tǒng)怎么堅持不懈的從各方面打擊宿主，讓其戒驕戒躁繼續(xù)努力，后世的史學家多認為黑騎軍這一次的凱旋入城儀式對帝國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

    首先，黑騎軍給“胡服騎射”打了廣告，徹底改變了大楚人的穿衣習慣。

    所謂的胡服騎射，其實也并非是胡服。因為黑騎軍的軍服款式是墨家的工匠參考現(xiàn)代軍裝設(shè)計的，穿上顯得軍中將士格外挺拔英俊。再怎么普通的男人，穿上也平空帥上了一個檔次。

    自從見過那日昭殿下帶著一隊黑騎軍打馬入城之后，大楚的貴族便迷上了胡服騎射。還有不少子弟立志從軍。

    歷史的長河中，有時候一個輕微的改變就會帶來迥然不同的結(jié)果。更何況是一種生活習慣的改變呢？穿的衣服緊了，就更加方便去騎馬打獵做事情，連走路都會快很多。大楚傾頹糜爛的社會風氣似乎正在逐漸改變。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因為上位者的重視，重文輕武的態(tài)度也不知不覺發(fā)生了變化。

    其次，黑騎軍提高了軍人的社會地位和婚姻狀況。

    這一次閱兵之后，楚昭殿下的腦殘粉迅速增加。雖然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將領(lǐng)在這個時代地位不高，但是世易時移，楚昭出身高貴品貌佳，如今又立了這樣大的功勞，簡直就是傳說中的英雄，即便是帶兵，也不會讓他美好的形象有絲毫損傷。

    而且如今戰(zhàn)亂仍頻，大廈將傾，在這敏感時期，誰握有兵權(quán)，誰就有話語權(quán)。

    世家方才如夢初醒般意識到兵權(quán)已經(jīng)從他們手里滑落出去了，北府兵早就覆滅，王家的軍隊根本不可能牽涉進朝堂斗爭中，士族和軍權(quán)的剝離，在黑騎軍崛起之后，已經(jīng)預示了士族衰敗的命運。對于此，世家自然并不甘心，極力想要挽回頹勢，于是連帶著黑騎軍里的將領(lǐng)也都水漲船高，迅速升級為搶手的乘龍快婿人選。

    許多動人或者不動人的愛情故事也由此開始。

    不過對于自認有家室且社交障礙的楚昭殿下，以及忠心護主眼中只有楚昭算個人的韓起而言，接連走桃花運這種對其他男人算是艷福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

    剛從包圍圈里沖出來，迎面就遇見藍田王帶著一幫人從安門出來，是來邀請楚昭五日后入宮參加特意為他舉辦的接風宴。

    一路從包圍圈中沖殺出來，好容易擺脫了藍田王粘膩的目光，楚昭在路上催促追風跑快點，急著去見韓起。

    追風的腳程很快。不一時，楚昭就帶著護衛(wèi)來到一別經(jīng)年的斜橋。

    朱雀橋旁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一切都和離別時沒有什么變化，唯獨住在里面的人已經(jīng)歷了人生的悲歡離合。

    “一切都是過眼煙云?！毕到y(tǒng)不失時機地刷出一條提示。楚昭腳步頓了頓，覺得系統(tǒng)真是想太多了。

    接下來，系統(tǒng)似乎為了替自己辯白，又刷出兩條提示，分別是長公主的忠誠已經(jīng)掉到了10，謝苒苒也只有40。

    就在這時，兩位表哥早就帶著一大家子人迎了上來，有美貌的侍女小廝過來給他開門，撩簾子，換鞋。一堆人簇擁著楚昭，亂而有序。讓剛從沙場上回來的楚昭頗為不習慣。

    及到進了二門，楚昭環(huán)視四周，忍不住有些失望，匆匆跑回來就是為了快一點見到韓起，誰知韓起卻沒有來接他。

    阿起忙，這么給韓起找了一個理由，楚昭在表哥的帶領(lǐng)下回到了以前的住處。

    ***

    碧云軒中。

    楚昭把自己拋在被子里，長長舒了一口氣。

    “真該讓你的瘋狂崇拜者們看一看，護國安王在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樣子?！敝x棣抱臂靠在門口，笑吟吟地打趣表弟。表兄弟間并沒有因為許久不見而生分起來。

    楚昭不好意思地從床上爬起來。隨口問起謝苒苒地事情：“今日怎么沒見苒苒這丫頭。我大勝歸來，也不來看看我有沒有缺胳膊少腿，真是狠心啊?！?/br>
    謝棣的笑容卻淡了下來，半晌方冷冷說道：“你不用再問她，只當這個這個meimei已經(jīng)死了?！?/br>
    謝棠在旁邊扯了扯謝棣的袖子，方才給楚昭緩緩說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來謝苒苒性子本來就單純好騙，年紀又不大，楚昭待她不冷不熱，楚旦卻極會哄人，兩相對比之下，謝苒苒便對楚旦死心塌地了。

    楚昭率領(lǐng)大軍走后不久，都城里都是亂紛紛的。謝苒苒有一天駕車出游，突然被歹人劫持了去。最后還是楚旦給送回來的，恰好被盧家和崔家的人撞了個正著。

    這么一來，一直潛伏在都城的楚旦暴露了身份，面臨著極大的危險，可謝苒苒的名聲也毀了。謝家本來想把這件事蓋過去，日后讓謝苒苒嫁得稍微低一些，也比嫁給楚旦這種人強?？芍x苒苒醒過來后，卻聲稱非楚旦不嫁，鬧得要死要活的，最后還是長公主出面干預，四處求情，才保住了楚旦的性命。

    楚旦作為罪王之子，母族又有放犬戎入關(guān)的豐功偉績，怎么也該被軟禁起來。可娶了一個好媳婦，這些問題便統(tǒng)統(tǒng)不算事了。只不知道其中達成了多少利益妥協(xié)，叫李太后一系寧愿容忍有賣國嫌疑的楚旦，也一定要除去楚昭。

    看清這一點，楚昭雖然不在意這些人，心頭也難免悶悶的。

    謝棣更是義憤填膺，紅著眼睛狠狠罵了一句：“都是些爛污人。居然明知道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還哭著喊著要在一起，為了狗屁情愛連家族都不要了。這種東西也不怕天打雷劈?！?/br>
    似乎也為謝家出了這種人覺得丟臉，謝棠不欲繼續(xù)說謝苒苒的事情，故作輕松地問道：“接下來，我們該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