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顫著的手勉力抓著韁繩，在這黑暗中辨識著方向，開始向著南邊行去。

    她從旁人的議論中隱約知道如今鳳凰城已經(jīng)不是太平之地。于是天下之大，她已經(jīng)不知道何處是她安身之處。只是記得路放就在落甲山，而落甲山在東南方向。

    她身著單薄的衣服，兩只腿幾乎一直在輕顫，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站穩(wěn)。

    經(jīng)過了在地牢里的酷刑以及寒水澆灌，她如今的身子已經(jīng)如同破布一般，并不比那個被她各種毒害的高璋好上多少。

    她打了一個噴嚏，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繼續(xù)抓著韁繩往前行。

    走到一處雜草叢生處，卻忽聽的一聲吼叫，接著便是一陣腥風(fēng)撲鼻而來，再看時，卻是一只吊睛白額的猛虎。那猛虎撲來時，身下之馬受驚，嘶鳴一聲，奔走逃竄。秦崢一個抓不住，便被摔了下來。

    那猛虎見馬兒奔跑，也隨之追趕而去，倒是把秦崢落在這里了。

    秦崢沒了馬，只好自己爬起來，當(dāng)下只覺得腹中饑餓，渾身無力，兩腿發(fā)顫。她環(huán)顧四周，只見一旁樹上有個鳥窩，便挪過去，爬上樹，去抓那鳥窩。待扒下鳥窩，果然見里面有三個小鳥蛋。當(dāng)下她如獲至寶，忙捧著那幾個蛋下了樹，一個個地磕開，小心翼翼地將鳥蛋都吸進(jìn)嘴里了。

    肚子里有了東西，方覺得精神好了一些，當(dāng)下?lián)纹鹕眢w，趔趄著往前行去。

    走了許久，眼看著有啟明星在東方緩緩升起，她知道天快亮了，而就在這時，她也發(fā)現(xiàn)在她的前方，有個村落。她瞇眸望去，卻覺得眼前地勢非常眼熟，恍惚間，忽然想起。原來當(dāng)日她就是在這里遇到了刺殺她的強(qiáng)盜，然后一個人背著單言穿過這片林，最后找到了小灘子村，去了牛大叔家養(yǎng)傷。

    沒想到她秦崢，當(dāng)日是去了小灘子村后被抓入了南蠻大營，如今又是沿著這條路，從南蠻大營逃入小灘子村。

    她這時候又餓又冷，看到熟悉的地方，心中總算安穩(wěn)了一些，便要往那個小灘子村方向行去。

    誰知道剛走了幾步，忽然有人影閃現(xiàn)，她還未及反應(yīng)時，便被一個狂猛的人影撲倒在地上。

    一個男人將她壓制在地上，對方兩眼帶著血絲，胡子邋遢，濃重的眉透著粗獷，凌亂的發(fā)絲尚且沾著露水，飄飛的衣擺帶著和樹枝樹叢刮擦過的痕跡。

    見到這個人，秦崢認(rèn)命地閉上了眼睛。

    高璋粗重地喘息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身下的女人。

    這個女人，臉頰枯瘦，幾乎沒有什么血色，頭發(fā)也亂蓬蓬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了，甚至散發(fā)著一點(diǎn)奇怪的味道。

    他狠狠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陰冷地道：“怎么，你竟然還沒死？”

    秦崢閉上眼睛，不答話。她也實(shí)在沒什么可說的了。

    高璋見她不答話，沉默了半響后，便將他的臉靠在她的臉上。

    他的臉上胡子渣粗濃，扎得她的臉癢癢的，很不舒服。

    秦崢睫毛動了下。

    高璋在她耳畔低嘆：“秦崢，你知道我舍不得殺你，所以故意喝止了弓箭手是嗎？你其實(shí)心里都清楚的，清楚我對你的好，我對你的心……”

    他語氣中漸漸摻雜了難以抑制的痛苦和嘶吼：“秦崢，我對你這么好，你難道真的對我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情意嗎？”

    可是秦崢依然不說話，他用自己的臉在她頭發(fā)中磨蹭，全然不顧那頭發(fā)多少天沒有洗過，又是多么的臟污，他粗噶低啞地喃道，語氣中竟然有著妥協(xié)：“你回來吧，回來給我煲湯，就算里面有毒藥，我也喝，好不好？”

    秦崢終于睜開了雙眸，眸子里沒有任何的一絲情緒，漠然疏離到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奇怪地看著他，扯著仿佛巨石傾軋過的嗓子，平靜地道：“你是不是還在做夢，夢沒有醒？”

    高璋聞聽，那眸中痛苦漸漸壓下，卻是泛出滔天怒意來，凌厲森冷的氣息幾乎讓周圍的一切都盡皆摧毀，他冷哼了聲，起身，俯視著秦崢，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歡路放？你和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秦崢扭過臉去：“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聞此，高璋下巴收緊，眸中怒氣橫漲，他倏然拔出腰間佩劍，劍尖指著秦崢的喉嚨，劍尖輕顫，只一個瞬間，便要割斷秦崢的喉嚨。

    他咬牙，寒氣森森，聲聲切齒：“女人，你不能這樣侮辱我高璋。我不會讓你活在這個世上?！?/br>
    秦崢笑了下，笑得灑脫和挑釁：“那你殺了我吧?！?/br>
    高璋握劍的手越發(fā)的顫抖，冷硬的臉削瘦得猶如嶙峋的石頭，他將劍尖抵在秦崢的喉嚨間，嘗試著刺下去，可是那曾經(jīng)握慣了刀劍又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性命的手卻一直抖個不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一把將劍仍開老遠(yuǎn)，然后仰天大聲嘶吼，嘶吼之聲絕望深沉而痛苦，猶如被困住的猛獸所發(fā)出的最后的絕望吼叫。

    他仰天大笑，狼狽地大笑，笑得滄桑無助。

    許久后，他終于停下了笑，頹然地望著那日漸白了起來的天。

    天是慘敗的顏色，一如他眼前看不到出路的絕望。

    他聽到自己用著沒有任何情緒的聲調(diào)道：“你走吧。這一輩子，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秦崢瞇眸：“高璋，你知道嗎，即使你今日饒過我，但是他日若有機(jī)會，我依然要?dú)⒛??！彼渫?，道：“是你告訴我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為人子女，不能不報?！?/br>
    高璋冷沉的眸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扯唇笑了下：“是嗎……”說著這話時，他背過身，趔趄地往前走去，卻不曾去撿那地上的劍。

    秦崢艱難地用手撐著爬起來，冷盯著眼前的高璋，緩緩地取下綁在大腿內(nèi)側(cè)的匕首。

    半響，高璋感覺有異，要回頭看時，卻見那個削瘦蒼白頭發(fā)凌亂的女人，手中竟然握著一把寒光四溢薄如蟬翼的匕首，眸中射出凜冽殺意，她仿佛突然之間爆發(fā)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如一只奔跑的獸一般向他沖來。

    高璋握緊手，神情恍惚地看著那個女人沖來，越來越近。

    最后，那柄刀沒入了他的胸膛。

    銳利的疼痛穿過高璋的肋骨，鮮血沿著匕首的入出流出，可是高璋卻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0感。

    他的身體抵靠著她的，兩個人幾乎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喘息。

    他的血流出來，沾濕了她的衣服和頭發(fā)。

    秦崢看著那紅色，眸子里迸射出一絲嗜血的光芒，她拔出那把匕首，這一次狠狠地插向高璋的左手。

    高璋咬牙，連悶哼一聲都不曾有，直直地倒下。

    秦崢單膝跪地，面無表情，手起刀落，又刺向高璋的左腳、右腳。

    秦崢的手上胸上此時都沾滿了血，甚至臉上也有星點(diǎn)的血跡。

    秦崢停了下來，冰冷痛恨地望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沒有反抗能力的男人。

    高璋虛弱地睜開了雙眸，忽然笑了下，那笑意卻是從眼底最深處而發(fā)，他邊笑邊道：“阿諾，你心里到底是有我的，是不是？你恨我，可是卻舍不得我死！你明知道哪里才是我的致命要害，卻沒有殺我！”

    秦崢聽聞此言，喉嚨間發(fā)出嘶嘶的聲音，眸子里涌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仇恨，她上前，用帶血的手緊抓著高璋的衣領(lǐng)，道：“高璋，你未免太可笑了！你以為你不殺我，你不強(qiáng)迫我，你給我好吃好住好穿，對我溫言軟語我就會感激你嗎？你以為女人就是那么卑賤嗎！我秦崢不是你養(yǎng)的狗，不會因?yàn)槟愕哪切┨撉榧僖鈱χ愀┦追Q臣搖尾乞憐，更不會因?yàn)樾拇娓屑δ隳钅畈煌「哞?，我要告訴你，我恨你！恨你殺了我父親，殺了那么多人！恨你毀了我的生活！恨你將這片土地置身于水深火熱之中！你就是將這個天下送到我面前，我也恨你！”

    最后那句話，她是竭盡全力的喊出來的。

    高璋睜大了雙眸，兩個人的四目幾乎相貼，他睜著血紅的雙眼，粗暴瘋狂地道：“那你殺我啊，你怎么舍不得殺我！”

    ☆、第61章

    秦崢粗重地喘息著，眸子里也閃爍著瘋狂的色彩。她腦中閃現(xiàn)過一幕又一幕，父親中箭垂死前的眼神，一路逃荒時迷?；氖彽娜巳?，那個在邊塞的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紅頭繩。一幕又一幕，沖擊著她的大腦，她的手在發(fā)抖，她的眸子里漸漸透出嗜血的顏色。

    就在這時，不遠(yuǎn)之處，有馬蹄之聲響起，還有男人的口哨聲喊殺聲，這是南蠻的追兵。

    秦崢忽然崩潰般發(fā)出一聲嘶啞的不似人聲的吼叫，然后驟然將高璋按在那里，一手緊緊握住匕首，高高舉起，對準(zhǔn)那心窩之處，狠狠刺下。

    此生此世，秦崢縱然辜負(fù)了高璋的情義，可是高璋卻辜負(fù)了這個天下！

    高璋，如魔鬼一般的高璋，為這片大地帶來腥風(fēng)血雨的高璋，不能不死。

    就在那匕首帶著迅疾的風(fēng)，挾帶著萬千的痛恨，刺向高璋的時候。

    一支快而精準(zhǔn)的箭，直直地射來。

    箭射在匕首上，來勢兇猛，只聽鏗鏘一聲。

    不遠(yuǎn)處，坐在戰(zhàn)馬上的多湖，握緊了韁繩，瞪大了雙眼，幾乎屏住了全部的喘息盯著這支箭。

    當(dāng)那聲鏗鏘之聲傳來的時候，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打馬率領(lǐng)眾人飛一般的跑向近前。

    可是他錯了。

    他的利箭來勢兇猛，但是秦崢剛才那一刺，卻是拼盡了平生所有的力氣。

    雖然她如今早已體弱不堪，可是人在痛恨憤怒瘋狂的情緒下，拼盡全力的一刺，是超越了她自身的潛能的。

    于是，那把匕首只是稍稍偏了一點(diǎn)點(diǎn)方向，最后依然是刺在了高璋的胸膛。

    當(dāng)匕首沒入胸膛的時候，灼熱的血噴薄而出，高璋瞪大了雙眼，咬緊了牙，怔怔地望著秦崢。

    秦崢那枯瘦慘白的臉上，也被噴上了鮮紅的血。

    刺眼的紅色，凄冷的白色，她就如同來自地獄的一只鬼。

    奔來的多湖看到了這一幕，他的心，已經(jīng)沉入了萬丈深淵。

    他腳下發(fā)軟，跌倒在高璋面前，焦急地大叫著：“大將軍，大將軍，你怎么樣了？”

    可是這一切的聲音在高璋的耳中都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他眼中的這個世界也開始虛幻和漂浮他嘴中不由自主地在吐出血，一邊吐，一邊努力掙扎著道：“不許……殺她……這是命令?！?/br>
    說完這話后，他便往后一仰，這么倒在了地上。

    多湖臉都青了，他一面命人將秦崢拿下，一面和另外幾位屬下一起抬起高璋。眼見此地皆是山石雜林，只不遠(yuǎn)處一個村落，一邊命道：“去那村子！”同時又派了兩個屬下騎著快馬前去回營請游喆前來。

    片刻功夫，多湖幾個人便趕到了村子。此時天已大亮，村莊里冒著裊裊炊煙，有的人正背著鋤頭下地干活。此時多湖帶人闖入，村人知道這是南蠻人，又見其中幾個人身上沾滿了血，那些人俱都變了臉色，紛紛逃跑。多湖屬下氣不打一出來，遇到不長眼的就砍，一時之間大家到處亂藏，甚至連糞坑都有人要跳進(jìn)去躲了。

    多湖情急之下，闖入了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卻恰恰正是昔日村口的牛大叔家。此時牛大叔家頓時雞飛狗跳。一個落拓老人從屋子里跑出來，正是昔日救了單言的牛大叔，他見南蠻人來了，滿面驚恐，正要躲時，可是幾個多湖屬下上前，手起刀落，便將牛大叔砍倒在地。

    多湖忙命人將高璋安置在屋內(nèi)炕上，為高璋灑上了隨身帶著的金創(chuàng)藥，又撕了衣服為高璋暫時綁住傷口止血。待一切暫時安置妥當(dāng)，多湖屬下請教該如何處置秦崢。

    多湖氣怒交加：“大將軍說了，不要傷她性命，先把這個賤人綁在牛圈中！”

    屬下得令，自去辦了。

    于是秦崢便被綁起了手腳，扔在牛圈草垛中，一旁還有兩個南蠻士兵看守。

    秦崢自刺了高璋后，仿佛渾身氣力全失，一直睜著眼睛漠然地看著前方。此時被綁緊，她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周圍很安靜，整個村子沒有任何聲音發(fā)出。

    天近響午時，外面馬蹄聲響起，那馬到了牛大叔門前停下，緊接著神醫(yī)游喆便被兩個南蠻軍駕著進(jìn)了院子，又被扔進(jìn)了屋內(nèi)。多湖見了游喆，撲通一聲跪下，誠懇地道：“神醫(yī)，請救救我家大將軍！”

    游喆摸摸胡子，讓多湖起來，先來到炕邊查看高璋情形。

    游喆看了一番，又診了脈，搖頭道：“本來身子就虧空得厲害，如今怕是抗不過去了，準(zhǔn)備后事吧?！?/br>
    眾人一聽，幾乎不敢置信，有人甚至上前就要舉刀：“胡說什么，快救我們將軍！”

    游喆無奈，只好道：“我試試，我試試……”

    自此，秦崢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日影正中之時，屋子里忽然爆發(fā)出痛呼“大將軍”的聲音，緊接著，多湖猶如一個炸雷一般跳了出來，來到了牛圈里，粗喘著，用腳瘋狂地來踢打秦崢。

    兩位守著的南蠻軍疑惑：“多湖將軍，大將軍不是說過不許殺了她嗎？”

    多湖暴怒冷哼：“我只是踢她，又不會死！”

    兩個南蠻軍只好不說啥了。

    多湖一瞪眼，道：“你們滾出去！”

    兩個南蠻軍見此，只好先離開了。

    待那個屬下離開后，多湖解開秦崢綁著的手腳，一把揪住秦崢的頭發(fā)，憤恨交加又不屑地道：“大炎的臭婊子，你算什么東西，怎么就將大將軍害到了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