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的那樣傷心，蕭應(yīng)知道，她不是因為自己酒后失態(tài)而哭。

    是為了那個沒有來的人。

    汴京的秋隨著兩場匆匆雨水落盡，天氣幾乎是一夜入冬。

    是日，孟西洲接了個急案，要出一趟遠(yuǎn)門，臨走前，見李炎眉頭緊蹙，心事重重，他多嘴問了句。

    原是沈青青生了一場大病。

    “不是說過，不要同我講那個人的事么，吃穿用度不斷，病了就請大夫，難不成這些事也做不好么？”

    李炎眉頭一擰，頗為無奈道：“爺，這是您問我的。”

    “下次有關(guān)她的事，我問了你也不要答?！泵衔髦拊捳Z冰冷，帶著少許怒意，隨即匆匆上馬而去。

    李炎兀自長嘆口氣，想著這次回來要如何跟嬌云解釋，頭就忍不住的疼。

    入冬時，蕭應(yīng)辦完老國公爺交代的事，提前一日返京。

    他行于冬夜之下，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桂蘭院探望沈青青。

    臨走時沈青青的傷寒雖已讓霍羨瞧過，也服了藥，但一直沒好利索。

    懷著這份擔(dān)心，蕭應(yīng)就著夜色步至院中，很遠(yuǎn)處，便聽見屋內(nèi)斷斷續(xù)續(xù)、微弱的咳嗽聲。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推門進(jìn)去，若有若無的燭火下，一襲雪衣的沈青青正捂著嘴，咳個不停。

    蕭應(yīng)三兩步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沈青青顧不上他，此刻她渾身發(fā)顫，細(xì)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抖個不停。

    蕭應(yīng)瞳孔驀地一震，這才發(fā)現(xiàn)她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模樣。

    好端端的一個人，如今身形消瘦若枯槁，那只捂著嘴巴的手，骨節(jié)分明，幾乎只剩下皮與骨。

    才一個月不見，青青姐怎么成這樣了？！

    一股怒火驟然燒在他五臟六腑之中，他強(qiáng)壓著，等她小口抿下溫水，精神多少好些后，半跪在榻邊，溫聲問：“青青姐，你的病怎么還沒好？”

    那霍羨妙手回春，不會治不好一個小小傷寒。

    “是不是下人苛待了你？”蕭應(yīng)話語溫和，袖籠里拳頭緊攥。

    高門大院里的事，他見得多了，好好的一個人會變成這樣，除了有人苛待，又或是下毒，他尋不到其他解釋。

    “不是，嬌云嬌玉待我很好，這園子里吃穿用度一直不缺，是我自己吃不下什么……咳咳?！?/br>
    “怎么會吃不下，青青姐往日胃口最好了?！彼f著說著，竟?jié)櫫搜劭簟?/br>
    蕭應(yīng)想到此時沈青青的處境，壓低了頭，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沈青青看少年擔(dān)心至此，抬手揉了揉他沾著寒氣的發(fā)間，溫聲道：“你別多想，我就是生病，實在沒什么胃口?；舸蠓蛞恢眻猿置績扇諄頌槲仪埔淮尾。矝]什么用。”

    “你平日吃的都是哪里做的？藥又是哪里熬的？”

    “都是嬌云嬌玉在照看。”沈青青見他扭身要走，趕忙要拉住他，卻不想撲了個空，跌了下去。

    蕭應(yīng)嚇得趕緊扶起她，誰知沈青青突然環(huán)住他脖子，“你別去。”

    沈青青知道他這副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想必又是剛出遠(yuǎn)門回來。

    深夜來看她，肯定是偷偷來的。

    “這是藥碗，你若不信，就去查這個，還有剩下的吃食，你也去看過?！?/br>
    “我周圍的人都待我很好，不會害我?！?/br>
    “那他也是么?！?/br>
    蕭應(yīng)冷不丁的問出口，這句話，他想過無數(shù)次。

    他今日僭越了。

    沈青青沉默片刻，忽而道：“小應(yīng)，你還記得你當(dāng)初同我講的那件事么，如果我說，我現(xiàn)在改變了主意，你還愿意履行承諾嗎？”

    蕭應(yīng)一怔，默然頷首。

    沈青青淡然一笑，“那好，我想回家了。”

    第44章 044（修訂版）

    那日蕭應(yīng)答應(yīng)她, 會帶她回家后，沈青青強(qiáng)打起精神，強(qiáng)迫著自己開始好好吃飯，好好吃藥。

    兩天后, 她終是能下床走幾圈兒了。

    沈青青靠在窗邊兒聽著屋外低泣與男子的安慰, 沈青青知道, 一準(zhǔn)又是嬌玉為她擔(dān)心，去問霍羨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二人離的有些距離, 談話聽的并不真切，你來我往，她只聽清霍羨說了一句話。

    “如今藥該用的都用了, 沈娘子若是自己想要痊愈，就一定能痊愈的?！?/br>
    沈青青心知肚明。

    她這場病, 得的是心病。

    只要給自己心口打開扇窗, 透透氣, 總是能慢慢好起來的。

    嬌玉抹干眼淚進(jìn)屋, 見沈青青只半披著襖衣立在那出神兒，趕忙拿起皮氅給她披上, 生怕她再受一點寒氣。

    “沈娘子怎么又穿的這樣少就下床了, 您若想出去，我為您換好衣裳, 咱一起去園子里逛逛?！?/br>
    “不出去，園子里太冷, 我就想打開窗戶透透氣就好?！?/br>
    十月的汴京又陰又冷, 常待在屋里，已是寒入骨髓。

    她想開窗，但又擔(dān)心自己真的再次受寒, 便讓嬌玉為她換了件冬衣，又加了個皮氅，這才打開窗戶。

    沈青青見院落里，雜役忙前忙后，正給嬌氣的樹木裹棉被，抵御冬寒。

    嬌云解釋，這是大門大戶常做的事，沈青青不由得聯(lián)想到自己當(dāng)初，第一件棉襖是撿人舊的，拼湊在一起改出來的。

    這便是權(quán)貴與貧民的差距。

    那時的自己，食不果腹，都沒有現(xiàn)在這般瘦弱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