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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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要讓七娘見母親了,這樣的娘,只會成為七娘往后這一輩子的噩夢。如果三郎說的是真的,丞公爹在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三郎、七娘不是他的孩子,只能說明,丞公爹從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布局。 他容忍繼承了仇人血脈的孩子在身邊長大,就是為了如今這個時刻。他收網(wǎng)收得從容,他有那樣縝密的心思,清算起來幾乎不會有遺漏。 七娘身上要有什么東西,才能讓丞公放過她? 七娘必須什么都不知道,謝丞公必須是她最敬愛的父親。 牟氏、謝華鼎一干人都要死,還要充滿懺悔地死。 三郎的作為……這樣思索著,華苓才明白,三郎最后的行為,竟是當(dāng)中最有可能打動謝丞公的一點。 他到死的時候,依然是敬重著丞公的,從他寫下的那些東西當(dāng)中,就可以知道,他從來沒有起過站到謝華鼎一方的心。 他還是這樣體貼,他知道謝丞公不愿意看見他,他便主動地離開。 驕傲,坦蕩。 室外有人敲響了門,向華苓稟告:“九娘子,城中禁軍已經(jīng)撤去了,圣上宮車晏駕!” 時間不多了。 華苓朝牟氏道:“皇帝都死了,這回是爹爹贏了。城中禁軍已經(jīng)撤去,爹爹馬上就要回來了,爹爹不會讓你活著,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華鼎一干人等,也全都要死?!?/br> “只有七娘,她是這樣無辜,你忍心帶著她一起死?為了保住七娘,三郎費了那樣多的心?!比A苓割斷解開牟氏身上的繩索,將一份認罪狀放到牟氏跟前?!疤?,落款畫押罷?!?/br> 牟氏呆呆朝那張罪狀看了半晌,上面寫滿了她的罪過,包括與謝華鼎私通借種之事。她忽然冷笑了起來:“我生了孩兒是為了折磨他們?不,不是我!若是謝熙和不放縱,你當(dāng)我三郎七娘能長到這般大!天底下最惡毒的人是他!” 華苓認真地點頭:“我也這樣認為。” 牟氏抬頭,惡毒地瞪著她。 華苓說:“我真的這樣認為。丞公他從來不是一個好人,他不是。太太,不要再計較那些了,為七娘想想吧。你一輩子生了三個孩兒,已經(jīng)去了一個,你不要讓小女兒也跟著你去。她還有大jiejie,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爹爹愿意網(wǎng)開一面,她日后還有好日子過?!?/br> “我求你,簽了這份狀子。我希望你在爹爹跟前,恭順,誠心懺悔,主動求死。絕不要再觸怒爹爹,我求你?!?/br> 牟氏閉上了眼睛,渾濁的眼淚潸潸而落。 …… “九娘子,太子親自駕駛輦車將丞公送回,輦車已到中途,約莫再過二刻鐘,便能到府!” “令府中整裝出迎罷?!?/br> …… 太子錢昭在作臉面這一領(lǐng)域向來周到得很,一路馭使駟馬輦車,從皇宮的大門口出發(fā),從金陵最繁榮的一條線路行駛而過,一路得睹太子顏面、丞公真容的金陵百姓無數(shù)。 華苓請二郎、四郎、三娘、四娘、五娘、七娘、八娘幾人換上了喜喜慶慶的金紅衣裳,帶領(lǐng)著大群的仆役在丞公府門口相迎,人人都打醒精神,作出高興顏色來。 待得太子車駕停駐,太子親自將丞公迎下輦來,謝丞公這一眾孩兒便齊齊帶著笑容,上前去行禮:“孩兒恭迎父親回府!” “好,甚好。” 齊齊整整一群孩子,人人都是笑顏面,對久未歸家的父親態(tài)度敬慕而周到。 不論是哪個父親,被軟禁了數(shù)日,回來在家門口得到這樣熱切的迎接都會高興的。 謝丞公露了微笑,眼里也算有些滿意。 太子錢昭態(tài)度謙和地當(dāng)眾說了好一番慰問丞公和謝府諸人的話,令跟隨他而來的一眾寺人放下一座小山一般的許多賜禮,當(dāng)著許多圍觀百姓的面唱了禮單,終于離開了。 身為暫時掌府的人,華苓令人將謝丞公迎回瀾園梳洗,收拾禮品。她親自為丞公爹絞面巾,給他擦手臉,還嘗試親自給他濯足,被謝丞公止住了。 謝丞公叫了一個小僮仆給他濯足,拍拍華苓的頭,淡淡道:“爹爹知道你這幾日里苦得很,心里還不知如何怨爹爹,也不必強作此殷勤樣。府中如何?” 華苓硬扯出個笑容來:“沒有的事,爹爹,女兒在外并未吃苦?!鳖D了頓,她說道:“府中如今武力齊備,內(nèi)外分班巡守。華鼎等一干逆賊及干系人員已悉數(shù)抓獲,關(guān)押在客院之中。致遠堂諸人有同犯之嫌疑,女兒也都已將之關(guān)押。還有,”她垂下眼眸,輕聲說:“三郎病重不治,今晨已逝。” 謝丞公凝目看著華苓。 華苓雙手將三郎所書寫的那一疊信件捧到謝丞公面前。 謝丞公徐徐翻閱,看至最后一頁,他停頓了頗長的一段時間,爾后將這疊厚厚的宣紙放到了一邊。 華苓重又遞上一份認罪狀,落款者是牟氏。 “苓娘,你此是何意?”謝丞公眼神凌厲地盯著華苓,她垂下眸,立在謝丞公身前,緊緊抿住唇,背后冷汗洇濕了中衣。這個爹爹一向待她寬容,從來不曾用這樣冷厲、似看著死敵的眼光看她。 是的,從她首先做的這兩件事,就能看出她的偏向。 她在嘗試影響謝丞公。 兩父女相對沉默,可怕的氣氛讓內(nèi)室之中,靠著邊侍候著的兩個小僮仆連動都不敢動。 華苓雙手在身前絞緊,發(fā)白。她站了片刻,緩緩跪伏在地,向爹爹行大禮。 這是她人生里的第二回,拜得誠心誠意。 “爹爹,如三郎所說,七娘純?nèi)粺o辜。她心中從未有過二心,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論牟氏如何,七娘只是七娘。女兒與七娘一同長大,七娘是女兒的jiejie,是大郎的meimei,是爹爹的女兒?!?/br> 不知跪了多久,謝丞公將華苓扶了起來。 謝丞公最后并沒有說什么,華苓只知,他獨自在靜室之中見了牟氏。 牟氏最終得了一段白綾。 謝華鼎等族兄弟,包括他們暗中安插進府中的諸多眼目,在金陵城中血流成河的同時,也統(tǒng)統(tǒng)被處死,尸首焚燒揮灑,不得歸葬祖地。 三郎與牟氏母子葬在了金陵南郊。 作者有話要說:窩花線,沒有作者有話說就沒有評論! ☆、第126章 自出府 126 華苓覺得,顯圣二十二年的七月過得就像一個夢,還是一個從頭到尾都不好的夢。一切都顯得很荒唐,一夢醒來,許多人都消失了,丞公府里、金陵城里、江陵謝族里。 丞公府里少了許多熟面孔,丞公下了封口令,沒有人敢再談?wù)撈咴吕锇l(fā)生的事。致遠堂和前院三郎的園子都被鎖了起來,不再使用。 謝丞公是將牟氏以發(fā)妻的待遇下葬的,對外也只說是染病去世。三郎的墳塋相伴左右,葬在金陵南郊,屬于謝家的一片林地里。對這年代的人來說,女子去世以后,不許歸葬夫家祖墳是極大的羞辱,牟氏的娘家人千里迢迢從近嶺南道的臨川城來到金陵抗議,但是終究顏面無光地離開了。 丞公回了府,華苓便將可以調(diào)動府中兵力的青牛印交還,不再沾手府里的事。丞公將府中諸事暫時交到了大掌事謝貴手上。 不過這短短的一二日里,華苓在府里下人們心里已經(jīng)越發(fā)形成了一個‘不能惹’的形象,再沒有下人敢怠慢竹園。 驟失其母、又沒了胞兄,七娘在很長的時間里都無法調(diào)整過來,整日里以淚洗面,沒有人能安慰得了她。華苓干脆以丞公府的名義往王相公府里送了封信。王磐和謝大娘來接走了七娘。在同胞jiejie身邊呆一段時間,對七娘總是有好處的。 對此謝丞公并沒有表示異議,也受了七娘離府之前行的拜禮。 府中的郎君娘子們八月里恢復(fù)了進學(xué),經(jīng)這么一回以后,丞公這些孩子各個都變得越發(fā)聽話守禮,調(diào)皮的不再調(diào)皮,懶惰的也不再懶惰,四娘八娘也很少在華苓跟前說酸話了。 不論如何,她們心里總有了些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即使是太太,行差踏錯了,一樣有一朝跌落塵泥的時候,不該自己得的東西,還是不去覬覦好些。 府里幾位姨娘們,在私下里更是反反復(fù)復(fù)地叮囑自己的孩兒,丞公信重的是大郎與九娘,這兩人也不是尖刻難處的性子,他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就是與長兄幼妹相處好,一輩子總是受用的。 …… 新皇昭登基,下詔改元道慶,次年為元年。新皇十分體恤民情,登基之后即與朝臣百官商議,將丹朝沿用五朝的喪制改去,先皇駕崩,舉國上下由服喪一年改為百日,百日后不禁娛樂嫁娶,而朝廷官員朝務(wù)繁重,更是允許只守三十六日,一下子就獲得了無數(shù)贊譽。 新皇挺有意思,不過也有明眼人心里明白得很,道慶帝的性子往好聽了說就是謙遜溫和,往難聽了說就是沒主見,這主意大約是如今的太后殿下,曾經(jīng)的陰皇后的手筆。 兒子當(dāng)了皇帝,陰太后是越發(fā)有存在感了,據(jù)說后宮在陰太后的管理之下,新皇的妃嬪們是十分和睦的。陰太后三天兩頭就會下一道懿旨,或是聽聞金陵誰家小娘子才德雅盛,請到宮里陪著聊聊天。之后陰太后若是高興了,還會直接賜下些御制禮物來。也用不了多久,城里得陰太后邀請過的世家貴女就多了起來,對于金陵一些未婚小娘子來說,能不能被陰太后邀請到宮中一見,倒是成了一件可堪攀比的事。 當(dāng)然,這跟王謝朱衛(wèi)家的小娘子關(guān)系不大,陰太后也似有意無意避開了這四家人一般,有幾回,甚至邀請了七品、八品官兒家的女兒,回頭又稱贊她們蘭心蕙質(zhì),堪為良配。這下這幾位小娘子在金陵就出名了,立刻成了炙手可熱的婚娶對象。 三娘的婚禮終究還是被推到了次年八月,兩家緊趕慢趕還是沒有趕在澤帝駕崩的前頭辦事,也是沒有辦法。 丞公府中缺了主母,很快就有人家上門來保媒了,想要為丞公說一門親,說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為丞公繼室。 如今丞公府小一輩都在孝期,不能議親,來說媒的人家都是盯著丞公繼室的位置來的,也算得上絡(luò)繹不絕,能比之前給大郎、二郎保媒的人多了,華苓看得嘆氣:“爹爹都過了五十歲,取一個十五歲的小老婆他好意思么?” 大郎笑了,說:“為甚不好意思。” 華苓問:“年歲相差如此多,再過二十年,爹爹七十歲的時候,頭發(fā)全白,走路都走不太動了的時候,新婦才三十五歲,很年輕。若是爹爹去世,她年輕喪偶,往后又如何?能改嫁否?” 小meimei的問題一如既往的犀利不守禮,大郎聽得一愣。然后他揉揉華苓的頭,只是說:“此事爹自會處置,小九又何必想這許多?!?/br> “我就是想許多?!比A苓往后躲開了大郎的手,抿起了唇。她不想與大郎說話,低頭將棋盤攪亂,開始將黑白棋子往罐子里撿。 九月初大郎才從江陵下來,又經(jīng)一番歷練,看著是越發(fā)沉穩(wěn)。在持著丞公印信坐鎮(zhèn)江陵族中這段時間,大郎表現(xiàn)非常好,如今在族里威信不弱,年輕一輩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年長一輩對大郎的能力也普遍看好。族長印信已經(jīng)交回丞公手上,但大郎在族中長輩的安排下開始督掌江左一帶的族業(yè)經(jīng)營,如今已經(jīng)算族中頗有些分量的族人了。 大郎看著華苓,輕輕嘆了口氣。 金陵、江陵兩地,丞公的計劃都進行得很順利,出現(xiàn)的損失都在預(yù)計之內(nèi),各方該得的好處也都沒有落下。如今江陵謝族就像一頭甩掉了身上許多累贅之物的牛馬,可以比較輕松地向前行。 而皇家,前朝里澤帝在暗中經(jīng)營的那一支死士勢力幾乎完全被屠滅,如今皇家又少一只爪牙。再加上如今皇家禁軍的正副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都換上了親世家的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世家都不必再擔(dān)心類似禁軍捆鎖金陵的問題會再發(fā)生了。 一切塵埃落定,等大郎回到金陵,才發(fā)現(xiàn)他的小meimei整個人都變了不少。以往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能淡然以對,態(tài)度總是很積極,一臉笑容,但現(xiàn)在稍稍有些發(fā)刺了,一有不高興,那就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表現(xiàn)出來,也不管別人臉色如何。 簡直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大郎心里有些憐惜,柔聲說:“小九,哥哥在族里的時候,是很擔(dān)心你的。爹爹也并非不將你的安危放在心上,只不過爹爹需統(tǒng)籌之事甚多,有時有些缺漏也在所難免。” “我知道。”華苓不愿談這種問題,已經(jīng)蓋棺定論、無法改變的東西有什么可聊的呢?說得再多,也都是在一次一次地提醒她,這是個殘酷的世界,也許人本身不壞,但是世界會讓人做出許多殘忍的事。 所有人都一樣的。她只是覺得很厭煩了。 棋子都撿好了,華苓站起身往外走。 大郎在后面無奈地揚聲道:“小九。” 華苓回過頭,眼神冷冷淡淡的。 大郎的臉色嚴肅起來,問她:“你可是覺得爹和大哥處事失于嚴苛?” 華苓并不說話。 大郎道:“大哥知你性子溫和,若非迫不得已,不愿與人為難。只是,世道便是弱rou強食。我等并非全才,無法關(guān)顧方方面面,為保我族綿延,雷霆手段竟是無可避免。若無爹如此手段,如今家族定然混亂不堪,衰頹流散只在頃刻之間,你如今如何能在此錦繡廳堂之中,坐享富貴尊榮?” “爹將私印交托予你,心中便是十分信任于你,雖然你是女子,爹爹心中也不曾有分毫看低,待你何曾不愛惜。爹爹待你并無不足。小九,你認真問問自己,為何要因些許枝節(jié)心緒疏遠了爹?” 大郎問得犀利,華苓竟是愣住了。 她呆呆站了片刻,只覺滿腹氣怒,滿腹怨恨,還有悲傷,幾乎要將她淹沒。 是的,不能怪爹爹,不能怪大郎,誰都沒有錯,那她能怪誰呢? 怪自己咯? 她轉(zhuǎn)身跑了,到校場里牽出了白襪子,騎上了就往外去。 白襪子身高腿長跑得快,校場旁邊就有一個出府的小門,是專供府里兵丁下人出入的,華苓騎著她的馬,一臉陰郁,府門口的幾名兵丁恰好又是曾在她手下聽過命的,原本就對華苓有幾分敬畏,上來問了兩句,被華苓冷眼一掃,默默地不敢再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