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那個金發(fā)首領(lǐng)忽然嘲弄地大笑，在交纏惡斗中，對著我?guī)煾复舐曊f道：“你小子算有種，膽敢封印一半靈力外出闖蕩，要么是不要命，要么是太拼命！”

    他這樣說著，臉上的笑容更顯猙獰，掌中冒出的金光四溢，“不管是哪一種，今天你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我沒有心思去細(xì)想他的話，只全神貫注地凝望師父，忽然注意到一只異乎尋常的猛虎，它的腦門上金光熠熠，始終站在最邊角處——

    像是在掌控其他老虎。

    我心頭一動，跑出了結(jié)界。

    碎石飛濺，血稠夜?jié)?，那些人猶在忘我地廝殺，他們雙目通紅，招招都是寧愿同歸于盡的狠厲，只顧著盡快取到師父的命，并不曾留意于我。

    我跑進(jìn)小巷，繞進(jìn)那個住了許多年的院子，取下了墻上懸掛的弓箭。

    我的御風(fēng)訣學(xué)的并不好，可眼下卻像是突然開了竅，凌風(fēng)站在院墻之上，腳下踩著殘破的瓦片，將箭矢對準(zhǔn)那只奇怪的老虎……

    獵獵長風(fēng)帶著那只鋒利的流箭疾飛，勢如破竹般深深扎入那猛虎的頭顱。

    老虎伏地而死，所有猛虎跟著化作粉末，夜風(fēng)一吹，但余塵土飛揚。

    師父見狀，攻勢更猛，須臾已經(jīng)解決四個敵手。

    “啊——賤人?。?！”

    一聲驚喝劃破長空。

    那個長了一頭金毛的首領(lǐng)瞧見了我，憤恨到目眥欲裂，他決然放棄與師父的纏斗，腳下一蹬，躍到半空，將掌中所握的長刀朝我狠狠擲了過來。

    我跳下高墻，拼命向前跑，只是方才控風(fēng)幾乎用光了力氣，現(xiàn)在腿軟的很，并不能跑多快。

    我回頭，駭然發(fā)現(xiàn)那把刀跟著轉(zhuǎn)了個彎，刀鋒暴怒地朝我砍來，寒光凜冽，眼看便要將我當(dāng)場橫切。

    然而另一把雪白的劍卻倏忽豎了過來，驚起肅殺寒芒，驟然擋住了這把銳刀。

    我訝異抬頭，見那巷口的粗壯古樹上，坐了個一身白衣的陌生男子。

    他的容貌甚為清秀，白衣翩然若雪染成，腰帶上系著兩塊精致的墨玉，在月華下閃著溫潤的明光。

    “哎，我原本一點也不想插手的，”白衣男子慨嘆一聲，手扶樹干打了個哈欠，“誰叫你們實在太吵，真叫人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得……”

    他縱身跳下古樹，輕巧落地，唇角上挑成好看的弧度，“也是見這位姑娘膽子挺大，才會順手搭救一把?！?/br>
    他似乎刻意擺了個玉樹臨風(fēng)的姿勢，撩起自己的一縷頭發(fā)，驕傲地噙起一笑道：“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幅天生的古道熱腸，哈哈哈……”

    他笑得很開心，只是我們這些聽的人都抖了一下。

    金毛首領(lǐng)的嘴角狂抽，好像快被他氣暈過去。

    奈何白衣男的法力深厚，只得讓金毛首領(lǐng)服了軟，雙手抱拳，對著他彬彬有禮道：“我等與仇敵酣戰(zhàn)，叨擾閣下，我先在此賠個不是?！?/br>
    金毛首領(lǐng)話鋒一轉(zhuǎn)，接著道：“但我們金虎幫也是冥界有頭有臉的幫派，并非閣下想拿捏便能拿捏得了。閣下若偏要幫那個亡命之徒，也得先掂量掂量您背后的臺面。”

    這金毛首領(lǐng)刻意將“金虎幫”三字念了重音，語氣中含著nongnong的威脅之意。

    金虎幫的勢力在冥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說到底，都不是普通人能夠惹得起。

    我以為那位白衣男會就此離開，卻不料他閑閑一笑，正色道：“原來你想和我比背景？”

    他從腰帶上解下兩塊墨玉中的一塊，霎時白光畢現(xiàn)，撒出了漫天的鵝毛大雪。

    “我這人向來低調(diào)，你卻非讓我表明身份，”白衣男抬起下巴，又道：“冥洲王城有風(fēng)花雪月四令，你知道吧，不巧我正是位列第三的雪令……”

    冥界分為八荒十六洲，各地都有管事的領(lǐng)主，而所有領(lǐng)主唯一服從的君王，便是冥洲王城宏偉宮闕里的冥君殿下。

    金虎幫的后臺就是再硬再厲害，又哪里敵的過——

    整個冥界之主。

    這話一出，方才還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的金毛首領(lǐng)，竟然脖子一縮，收刀跪了下去，“我等不知雪令大人駕道，如有冒犯，還望大人海涵。”

    他的語氣變得誠惶誠恐，甚至過猶不及，“小的并非有意冒犯大人，實乃……”

    雪令大人冷聲道：“打??！我不想聽了，你們收拾收拾，趕緊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吧?！?/br>
    那群壯漢畢恭畢敬行了禮，連滾帶爬跑沒了影，果真乖巧地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

    我回過神來，立刻奔向以劍撐地的師父，他的衣裳破了多處，血從里面漫出來，襯得傷口更加猙獰。

    我站在他身邊，想伸手去扶他，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地方留給我，無論碰哪一處，都會牽到他的傷。

    我鼻子一酸，快要哭出來，顫著聲音問道：“師父……師父你怎么樣？”

    他單膝跪地，徒手撐著劍，并沒有回答我。

    “哎，別問了?！毖┝钜凰Π滓聫V袖，雙手背后走過來，搖頭嘆了一口氣，“你師父本就中了劇毒，方才那一番打斗又負(fù)了重傷，眼下毒入肺腑，五臟俱損，合該是山窮水盡，行將就木了?！?/br>
    雪令善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語聲溫厚地勸慰道：“明日清晨，你早早地起床，去街尾那家棺材鋪里好生挑個棺材，將你師父妥妥地放進(jìn)去，在風(fēng)水寶地里安葬了以后……”

    我冷冷看著他，讓他的話噎了半刻，才結(jié)巴著繼續(xù)道：“逢、逢年過節(jié)，別忘了給他上兩柱香……”

    ☆、第5章 廣寒秋

    長街古巷，四下空寂無人，一彎冷月蒼蒼高懸，幽綠的青苔上覆了一層新染的血。

    我的雙手涼到發(fā)木，腳沉重的像灌了鉛，有種寒意滲到了骨子里，讓我喉嚨澀疼，既哭不出眼淚，也說不上來話。

    師父仍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他的一只手握著劍柄，劍尖死死支撐在地上，月光迷離，他的臉色蒼白到不像話，仿佛書畫閣里最好的云波宣紙，只是輕輕一戳，那紙就會破了。

    我從沒想過師父會流那么多血，也從沒想過他會死。

    雪令并不在意師父會不會死這件事，他召喚了個天眼看我的本形，興致勃勃道：“原來你本形是只九尾白狐貍？看起來像個雪白的毛球，可愛極了?！?/br>
    他嘿嘿一笑，又道：“你能不能變回原形，讓我抱一抱？”

    我啞聲答道：“若是你能救我?guī)煾福橇宋业钠ざ夹小?/br>
    雪令輕咳了一聲，撓了撓頭，“即便沒有師父，你也應(yīng)該靠著自己活下去，這世上生離死別分分合合的事多了去了，可一命抵一命的事，還是莫要輕易說出口?！?/br>
    夜風(fēng)凄寒，蟬鳴哀婉，我忽然想到春香樓主所說的話，她說她愿意出價兩千兩黃金買下我。

    我抬眼看雪令，“我可以付給你兩千兩黃金?！?/br>
    “兩千兩黃金？”這是另一個男聲。

    我循聲望去，見一手提酒壺的黑衣男子慢悠悠走過來，俊眉修眼，身形清朗，迎風(fēng)帶來一陣醇馥幽郁的酒氣。

    他仰頭對著酒壺悶了一大口，酒水順著他的下巴緩緩流下，幾縷深黑長發(fā)擋在他那不知是自己故意解開，還是被別人惡意粗暴扯開的松散衣領(lǐng)前。

    他走到雪令身邊，低低一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你又做了什么事，竟讓一個姑娘甘愿為你一擲千金……”

    雪令面色一紅，略帶慌張地岔開話題道：“解百憂，你去買個酒，怎么買到現(xiàn)在才回來？”

    那名叫解百憂的男子又狠狠悶了一口酒，用上挑的眼角掃我一下，似笑非笑對雪令說道：“你還不是一樣，在樹上睡個覺，都能尋來一個姿容絕佳的美人?！?/br>
    解百憂身上有股濃郁的酒氣，可除了佳釀美酒的醉醇?xì)庀⒁酝?，他身上還有淺不可聞的藥草香。

    我恍然想起來，解百憂這個名字，在冥界可是人人耳熟能詳。

    他是冥界第一藥師，活死人rou白骨，著手成春，術(shù)精岐黃。

    雪令與解百憂對視了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腦門指著我?guī)煾笇獍賾n說：“對了，你快過來瞧瞧他……可還有的救？”

    解百憂聞言，拎著酒壺晃到了師父旁邊，在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他一腳踹開了師父用來撐地的長劍。

    少了支撐的劍柄，師父從原本的單膝跪地變成臥倒在地上，從始至終沒有吭出半點聲響，他身上的素布長衣染上滿地的鮮血，顏色沉沉若傷口處結(jié)的痂。

    解百憂唇角一勾，又挑出笑來，“既然都快死了，還故意擺個耍帥的姿勢作甚？”

    他滿意地看著師父，又悶了一大口酒，才接著道：“這樣臥倒在地，看起來果然比剛才順眼多了。”

    言罷，竟是搖了搖酒壺，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走了，邊走邊道：“奇怪，怎會覺得有點眼熟……”

    我跑著跟上去，緊緊拉住解百憂的衣袖，“不要走，你若是救了他，我可以付給你兩千兩黃金?！?/br>
    解百憂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眼角微挑，聲音涼徹，“姑娘，你還是另尋名醫(yī)吧，在下并不缺錢?！?/br>
    雪令嘆聲走了過來，抬眸看著解百憂，嚴(yán)肅又責(zé)備地說道：“哎，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冥界第一藥師，連你都沒辦法救，你還叫毛球去哪里找名醫(yī)？”

    “毛球？”解百憂指著我問：“這姑娘的名字竟然叫毛球？”

    雪令溫厚地拍了拍我的腦袋，和藹可親地解釋道：“她的本形是一只漂亮的九尾白狐貍，正像個雪白雪白的毛球?！?/br>
    解百憂嘴角一抽，不作評論。

    雪令不再散扯，伸著脖子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你就不能幫幫毛球，順手救一救毛球的師父？”

    “不是我不想幫她?！苯獍賾n答道：“她師父中的毒是一血封喉，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人家，才惹上這種兇惡難纏的劇毒。這種毒沾到傷口以后，須臾便可滲入肺腑，每走一步都是切膚之痛，方才他又強忍著毒發(fā)的劇痛，經(jīng)歷一番搏殺打斗，幾乎耗盡了殘存的力氣，他能撐到現(xiàn)在沒斷氣，誠然算得上一條鐵錚錚的硬漢。”

    解百憂單手托著酒壺的壺底，淡淡瞥了雪令一眼，繼續(xù)道：“我若是打定主意救他，少說也得花上三五個月，但你莫不是忘了長老們托付的任務(wù)？即便你想幫人，好歹也挑個有空的時候。”

    雪令沉默半晌。

    解百憂見他不答話，又從袖口翻出一塊金牌，那金牌看起來很有分量，邊角刻著繁復(fù)的冥紋，其上寫滿了復(fù)雜難解的古梵語。

    我忽然覺得這塊金牌極其眼熟，像是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

    解百憂掂量著手中金牌，繼續(xù)對雪令說道：“別忘了，柱藤長老把令牌都交給我們了?！?/br>
    雪令拍了拍他的肩，默不作聲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他們是真的要走了，心中難過的說不出話，雙手拽著解百憂的衣袖，死活不肯放手。

    雪令沉聲一嘆，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只油紙包好的肥燒雞，夜風(fēng)空曠，習(xí)習(xí)卷過，那燒雞熱騰騰的香味鉆進(jìn)我的鼻子里，差點沒把我的腦子迷暈。

    我記不得有多少年沒吃過雞。

    最后一次吃……好像還是爹和娘在的時候……

    雪令把燒雞遞給我，沉吟片刻道：“我聽說狐貍精都是喜歡吃雞的，你作為一只九尾狐，該是更喜歡才對。這只燒雞我原本打算在路上吃，正好現(xiàn)在還沒涼……你待會趁熱把這只雞吃了，明早去棺材鋪里挑棺材的時候，也好有力氣多轉(zhuǎn)一轉(zhuǎn)，為你師父挑個合身又好看的……”

    我呆愣愣地接過燒雞，不知不覺就松開了解百憂的衣服。

    解百憂掃我一眼，隨即整了整衣襟，拽過雪令低語道：“走吧，莫再看，一晃眼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天，我們連月令的影子都沒尋著……這樣下去，如何能交得了差？”

    疾風(fēng)突起，就在他們御風(fēng)將行的那一刻，我扔下燒雞使勁跑了過去，當(dāng)機立斷一把拉住雪令的腰帶，“別走，你們的任務(wù)是什么，我替你們做，我什么都可以做……”

    解百憂見我死纏爛打，提起酒壺長飲一口，低低嘆道：“狐貍精都像你一樣纏人？也罷，只能用迷藥放倒你了?！?/br>
    雪令目光一凝，抬手?jǐn)r住了他，“別動毛球，我們走不了了?！?/br>
    “為何？”解百憂眉梢挑起，冷笑一聲道：“怎么，難道你要為了區(qū)區(qū)一個毛球，罔顧冥洲的命令？”

    雪令斜了他一眼，指著腰帶上發(fā)光的那塊墨玉，沉聲說道：“你看，月令鬼玉牌已經(jīng)認(rèn)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