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一直到后半夜,陳念這才從屏幕里收回視線,她揉了揉脖子,發(fā)現(xiàn)手邊已經(jīng)有三個空咖啡杯了。她起身,伸了個懶腰,剛想好好放松一下,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在她不遠處炸裂,接著頭上就紛紛揚揚地落下彩帶來。 “徐路宇……”陳念無語地看向噪聲源頭,“用得著這么浮夸嗎?” “那必須的啊!祝賀你首戰(zhàn)告捷!棒棒的!”徐路宇豎起大拇指,指了指邊上的酒瓶,“我還買了香檳,咱們喝一個?” “我剛埋頭苦戰(zhàn)的時候,你就干了這個?” “我這不是技術(shù)不夠,精神上湊嘛。好酒啊,好不好!” 陳念走過去,仔細研究了下酒標(biāo):“確實不錯?!?/br> 徐路宇抖著眉毛過去,自告奮勇上前開酒:“我的眼光,妥妥的。” 陷入沉睡的辦公室,孤獨亮著的一盞臺燈,兩杯香檳,兩個秉燭夜談的創(chuàng)業(yè)人。 “我和景榕反目,你就這么高興?”陳念晃著杯子里冒著氣泡的濃醇液體,失笑地問。 徐路宇將重心完全壓在椅背上,兩腿交疊擱在茶幾上,毫無形象可言:“邪惡勢力一直欺壓著正義的一方,現(xiàn)在正義的一方終于要大舉反擊了,你不覺得大快人心嗎?” “我不覺得他邪惡,也不認為我們正義?!?/br> “都到了今天了,你怎么還幫他說話?!” 陳念搖頭,抿了一口杯中酒,微甘:“我說過很多次,景榕追求的東西和我不一樣。” “他追求的能是什么?不就是名利?所以你高風(fēng)亮節(jié),這些都看不上眼?但明明功勞都是你的,他全都吃了占了,這樣不憋屈嗎?” “他追求的不是名利,我也不是高風(fēng)亮節(jié)。學(xué)長想要的,是認可。他受過太多白眼太多看低,他要證明別人都錯看了他,他要世人都不敢再輕視他?!标惸顬樽约涸俚股舷銠?,窗外霓虹絢爛,車流依舊不息,比之幾年前從景宇的辦公室望出去的景色,并沒有太大差別,“你說我是因為喜歡他才一直退讓,并不完全對。最初加入公司,確實是因為他,對他的仰慕,想要常常在他身邊的小心思,后來就不再是了。大部分時候,都不是?!?/br> “編程、結(jié)構(gòu)、計算機,這些是我做起來最舒服的事情,我就是它們的集合。我大三那一年其實很迷茫,我擁有這項技能,可我畢業(yè)后能用它去做什么?我要創(chuàng)造什么?這些我都不知道,是學(xué)長給了我方向。我和你們在一起,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歸宿,一個動力。你們每天都充滿活力,都很有沖勁,你們每天都在向前奔跑,你們有愿景,有目標(biāo),這些都鼓勵了我。所以我對你對學(xué)長,都是感激的?!?/br> “……我以為你早就有目標(biāo),反而是我們拖累了你名留青史。”徐路宇飲盡杯中酒,帶著些許玩笑意味地說。 “你這樣看得起我,也是不容易。” “陳念,我得說,我是真的佩服你,能有這樣的專業(yè)素養(yǎng)。就有一點我真的不懂,你怎么就能栽在景榕手里?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在利用你的感情,我也不信你真的能做得到不在乎被利用!” “我確實心里是不舒服的,不然今天也不會在這里了。”陳念勾了勾唇角,“但是,我也有一些愧疚。換做現(xiàn)在的我,會站出來告訴他,不能所有的選擇都朝利益看齊。過去的我沒有,我把自己捆在技術(shù)人員的位子上,從沒有真正為這個公司想過,或為他想過任何長遠的打算。我只看他希望我看到的,做他想要我做的,我盡我所能把他送到他認為是好的地方。但看看現(xiàn)在,整個公司都在往錯誤的方向上走?!?/br> “你想的也是有點多?。?!被人利用還愧疚?愧疚個毛球???!”徐路宇嚷嚷道。 “我難得分享我的心路歷程,你就不能好好地聽嗎?” “我說的是事實!你看他偷我們東西有半點愧疚嗎?捅我們兩個刀子的時候有半點猶豫嗎?沒有!” “我知道,所以他會承擔(dān)做這些事情的后果。我不會為此感到難過。我愧疚和遺憾的是沒有阻止該阻止的,以至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景宇最后可能需由我們親手毀掉?!?/br> “哈哈,那樣我就當(dāng)自己做了場春秋大夢。醒過來太陽照常升起,你我都還是一條好漢!” “……你這就喝多了?” “哪能啊,我酒量你不知道?不管是景宇還是路通,沒有人能喝得過我。我那時情之所至。” 陳念被她吊兒郎當(dāng)?shù)哪佣盒?,她起身,打開窗,外頭的冷風(fēng)頓時灌了進來。陳念用力吸了口新鮮空氣,再緩緩?fù)鲁?。這是夜的氣味,有些迷蒙,也有些苦澀。她今天邁出了這一步,便是徹底和景榕劃清了界限。 她感嘆,不單因為這個人,更因為這一段旅程。是他們帶著她入行,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成為能獨當(dāng)一面的人;也是他們讓她窺見了人世的復(fù)雜,讓她懂得赤子之心的難能可貴。她不愿與景榕對立,是不愿承認那段最張揚肆意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是拒絕接受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在時間的洪流里被沖散。她怪時間殘酷,他們誰都只能回首相憶,卻不能再回頭重來。 “路宇,如果再讓你選一次,你還會走創(chuàng)業(yè)這條路嗎?” “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嘛,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jīng)擁有。這話不只適用于愛情,所有感情都一樣,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也是這樣。要我選,我還是想碰上景榕,因為他讓我見識了現(xiàn)實的骨感,不過要再碰到他,一定我先虐他。至于你,我絕對把你納入麾下,做我的左右護法,到時候我必定所向披靡?!?/br> “你都開始說胡話了?!标惸钶p笑。 徐路宇這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也不錯。陳念想,沒什么好感傷的,該來的總會來。值得不值得,都是過去了的。合上景宇這一頁是遲早的事,她一直都很清楚。 兩個人喝完酒,扯著扯著,天就亮了。陳念的電腦發(fā)出警報,她開始了第二場戰(zhàn)役。沒錯,景宇那么多人也不是都吃素的,檢測到入侵他們也開始作出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和修復(fù),這必然是一場持久戰(zhàn)。 不過,臨近中午景宇發(fā)出的新聞通稿證明,陳念的首要目標(biāo)已經(jīng)達成。景宇官方以辟謠的姿態(tài)申明,公司現(xiàn)階段并沒有策劃商城項目,之前的消息純屬謠傳。這條消息,讓整個路通b2c平臺項目的團隊都松了一口氣。當(dāng)然,內(nèi)鬼除外。陳念通過數(shù)據(jù)搜索找到了把項目泄露給景宇的人,并且第一時間把辭退信發(fā)送到了對方郵箱。 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得以喘息之時,陳念在路通辦公室已經(jīng)待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她走出辦公樓大門,斜陽將遠處的大片云朵染紅。余輝殘陽,蕭索卻又壯麗。 她此刻一定看上去糟糕透了,可還是轉(zhuǎn)過身回到辦公樓,按下大江所在的樓層。電梯門開,她報著自己的名字一路從前臺到總裁辦公室門口。 “江哲呢?” “江總她……” 小喬話剛起頭,身后辦公室的門就開了,江哲探出身來:“小喬,這些文件拿去給項目部。我等會兒……”他話說到一半,順著小喬的目光看到消失了兩天的陳念變戲法似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你……還好嗎?” “不好?!标惸钜姷剿蛔杂X就紅了眼眶,鼻子一陣陣地泛酸。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她上前就抱住他,頭埋在他的胸口。他清爽而溫暖的氣息將她裹住,安撫著她的壞情緒。 她一點都不好,她只想抱抱他,片刻都不想再多等。 “想我了?” “嗯,想你了?!?/br> 想著你那一刻赤子之心,便永不會忘了自己的初心。 ☆、第三十章 30 葉江城今日組了局,主題內(nèi)容吃飯、喝酒,再去ktv吼兩嗓子。這年頭大家都到了妻室的年紀,是越來越難約。他這也是女朋友不在,才有心思組織大家出來,一個個原本都說好。臨了到點了,出現(xiàn)的只有趙策這個光棍。 一早的時候,陸巖說新房裝修出了點問題要趕過去,孟宗澤收到丈母娘召喚放他鴿子。葉江城于是下午特地打了電話給江哲,說這幫兄弟個個有異性沒人性,江哲你不能這樣你一定要來。江哲信誓旦旦保證沒有問題,說自己女朋友這兩天閉關(guān)去了。葉江城感到十分欣慰。 怎料,此刻一個電話打過去,那廂竟然來了一句:“小念心情不好,我陪陪她?!比~江城還半個字沒說,江哲就這么掛了電話!良心都被狗吃了?。∈裁葱值芮樗坪I畎?,遇到女人全都是泡沫?。?/br> 葉江城一把拉過身邊的趙策,感慨道:“江哲也叛變了,還是你最像個人?!?/br> 趙策忍不住開口:“哥,你不也是因為女朋友不在才出來的嗎?” “……你不說話會死?”葉江城冷笑地看著趙策,“走!我們吃香的喝辣的去。” “哥,我吃不了辣,上火。” 葉江城聞言,笑意更甚:“沒用的東西?!?/br> 江哲自然是不想放自己兄弟鴿子的,可陳念這兒確實走不開。他就沒見她哭那么慘過,喝醉酒發(fā)酒瘋那次除外。陳念抱住他的時候他就覺得她不對勁,果然不消片刻他就感覺胸口濕了一片。他領(lǐng)著她進辦公室,合上門她開始痛哭流涕,到后頭都哭得喘不過氣似的。 她兩日之前說出了個急事,要免打擾消失幾天,沒具體說什么事,只說和路通有關(guān)。江哲就讓技術(shù)顧問多留個心眼,看看路通或是景宇最近出了什么事。技術(shù)顧問昨天下午跑來說,景宇和路通為了一個新項目在較勁。景宇那邊內(nèi)部消息傳出來,路通不知道找了哪位高人,把景宇系統(tǒng)都搞癱瘓了,花了半天時間才修復(fù)完成。江哲猜陳念是肯定是蹚了這趟渾水。只是這一刻她如此傷心欲絕,他依舊有些摸不著頭腦。 陳念傷感的情緒原本已經(jīng)平復(fù),只剩下疲累。然而,不知道怎么了一抱住江哲,委屈和不甘就莫名其妙地卷土重來且變本加厲。過去多年打拼辛酸,熱血的日子成過往云煙,樁樁件件都歷歷在目,攪作一團。像是打開了宣泄的開關(guān),收不住也不想收住。 她當(dāng)然知道哭成這樣,形象一定糟糕透了,并且這是一樁回頭看來自己會覺得萬分丟臉的事情。偏偏是顧不上這么多,只想要在他懷里盡情地哭。 江哲拉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下,拍她的背,給她抽紙巾用,沒開口問她緣由。陳念也一個字不說,直到她制造了一堆紙巾球最后抽著氣止住淚為止。 “發(fā)泄完了?”江哲在她身前半蹲下來,手指拂過她還殘留著淚痕的臉。 陳念點頭,一雙眼睛紅得和兔子似的,張開手臂,聲音還帶著哭腔:“抱抱。” 江哲揉了揉她的發(fā)心,將她摟進懷里:“現(xiàn)在能告訴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嗎?” “我說了,你會理解我嗎?” “只要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是關(guān)于景宇的?!彼笾路?,看向江哲的視線有些不確定。 “他是不是又做欠揍的缺德事了?” “他偷了路通的方案,還準(zhǔn)備搶先把產(chǎn)品發(fā)布出來。” “還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江哲冷笑,轉(zhuǎn)而道,“等會兒,你不會是因為這個兔崽子干缺德事兒哭吧?!” “不是不是!”陳念趕緊解釋,“我這兩天就是去幫路通的忙,讓景宇的平臺沒法上市,目前是成功了。不過,景宇不會就這么算了的,所以之后一段時間,都不會□□寧?!?/br> “你是因為和他反目所以難受?”江哲手擺在她的膝頭,神情嚴肅。 “景宇是我、徐路宇和景榕三個人從零開始建起來的,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我真的很難過。你知道我不是個會交朋友的人,每一個愿意和我親近的朋友我都很珍惜。我曾經(jīng)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在這家公司,現(xiàn)在要親手去把原先建立起來的東西毀掉,要承認原本記憶里那么干凈的人竟然這樣沒有分寸,不擇手段。那么多東西加在一起,我真的……”陳念搖頭,她的面色很是蒼白。 江哲捧著她的臉,心疼道:“陳念,有些人不值得你的眼淚。你的好他不配擁有,他不懂得人與人之間感情的珍貴??尥赀@一次,就把這些壞的人壞的事都當(dāng)眼淚流完。別傻傻的自己一個人難過,嗯?” 他這暴脾氣此時這樣耐著性子哄她,她覺得分外暖心,跟著就問了一句傻話:“為什么你這么好呢?” 他沒向往日里那樣同她拌嘴,正經(jīng)地回答:“是因為你好?!?/br> 兩天沒闔眼,又哭了一場,江哲送陳念回家的路上,她便在車里睡熟了。說實話,她現(xiàn)在的樣子真是慘不忍睹,亂糟糟的頭發(fā)有幾處打了結(jié),臉色暗沉,衣服像是直接從柜子里隨便拿出來幾件套了上去似的完全不搭調(diào)。江哲卻還是忍不住在等紅燈的時候把視線落在她身上,總覺得怎么看都看不夠。 大約當(dāng)真的愛上一個人,會樂于去發(fā)現(xiàn)她人前人后不同的樣子,愿意了解她不同的每一面。最初吸引他的是她的聰慧和驕傲,但當(dāng)她顯露出脆弱、不安、孩子氣,卻更想讓他去擁抱。他喜歡她,這個完整的她。相對的,也就更憎恨那個讓她不快樂的源頭。 江哲在車里打了個電話,他需要人好好地查一查景榕。 陳念本不想睡太久,因為景宇那邊可能隨時會有動作,到路通的b2c平臺正式發(fā)布之前,她都要繃著神經(jīng)。只是她太累了,眼皮粘到一起就怎么也扯不開,再醒來,自己睡在世嘉路公寓的大床上,拉開窗簾,外頭是個大晴天,太陽刺得她眼睛疼。 走出臥房,屋子里空蕩蕩的,陳念以為江哲去上班了,就去浴室洗了個澡。陳念習(xí)慣把公寓保持在二十三度恒溫,這樣就能一直自在地穿著寬松的t恤晃蕩。她洗完澡,一邊拿毛巾擦頭發(fā)一邊走到廚房,放下毛巾,打開冷藏箱的門彎腰拿了一份微波食品出來準(zhǔn)備“叮”一下。 “醒了?”背后突然傳來低沉的男聲,讓毫無防備的陳念嚇得不輕,沒拿穩(wěn)手里的速凍炒飯,“咚”一聲掉在腳邊。 “你在啊?!彼哉Z間,俯下身要去撿,江哲大步流星搶在她前頭拿起炒飯,復(fù)又打開冰箱,卻沒彎腰把東西放進去,而是一臉古怪地看向陳念。 “怎么了?” 江哲沒說話,眼神卻往下掃了掃。陳念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臉?biāo)查g燒了起來。 她以為家里沒人,除了內(nèi)衣,她真的只穿了那件長t恤,但再長也就沒過大腿根。她剛俯身的時候……陳念捂著臉,退了兩步,那畫面簡直不敢想。 江哲彎腰把東西塞回冰箱,忍住揶揄她的念頭,道:“少吃點微波食品,不健康?!?/br> 他的聲線是一本正經(jīng)的,但陳念在他臉上抓到那抹沒忍住的笑。她嗔道:“你明明在干嘛沒聲沒息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醒,怕打擾你!誰知道你……”江哲說到此處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對吧?這你不能怪我?!?/br> “對你個大頭鬼!”陳念一拳打在他胸口,“我去……” “穿衣服”這三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江哲就握住她打出去的手將她拉進自己懷里,準(zhǔn)確地擭住她的唇。 他吻得很深,唇齒糾纏,他的手順著她的背滑向她的后腰,隔著純棉的布料摩挲,熱量層層傳遞,熨燙進陳念的皮膚。陳念的手繞過他的肩勾住他,羞澀而又純熟地回應(yīng)。兩個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這情況很危險,陳念的理智如果在,應(yīng)該會讓她推開他,停下這個越來越不可收拾的吻,可每過一秒,她的理智就流走一分,當(dāng)男人把她抱起放到料理臺上,擠進她雙腿間時,她的理智連半分都不剩了。 她的面色仿佛可以滴出血來,清亮的眼睛似是蒙上一層迷離的霧氣。他的吻從唇瓣往下滑過她的下巴流連于她的頸側(cè),他啞著聲音說:“小念,我好想要你?!?/br> 他的每個動作都帶著電流,頂燈和整個房間都在陳念的眼前搖晃,她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話是要請,卻帶著隱忍。陳念問自己,她該臣服于這一刻的欲、望嗎? “陳念?!苯茉谒厗舅拿郑宦暯又宦?,像是請求,又仿佛在妥協(xié)。 陳念微微張著嘴,像是一條脫水的魚,她沒法回答,因為她的心底也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