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祝小九不敢去看元萊的表情，他不知道當(dāng)元萊真正發(fā)怒時會是什么樣子，如果是平時，他或許會饒有興趣地觀察一番，可此時，他只能將頭深深地低下，恨不得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他真該早點說的。

    祝小九咽了咽口水，將要說出的話語有千斤重，他要很努力才能將它們講出來：“確實，是我——”

    “當(dāng)然是你！”

    一聲怒吼打斷了他的話，對方全然沒有給他辯解的余地，可是祝小九的臉上卻沒有悔恨與痛苦，只有莫名的詫異：“咦？”

    “咦什么咦！”那個聲音憤怒地吼叫著，“你還好意思說讓我高了一點點，分明是矮了一大截！孽徒，真是個孽徒！”

    “哈？”祝小九終于轉(zhuǎn)過了身，他看到林莫正火冒三丈地站在那里，而元萊則坐在一旁，一臉凝重又同情地看著自己。

    “師尊，你醒過來了！”祝小九不由驚喜道?？伤麆倓偢吲d沒多久，就意識到了林莫方才的話，笑容也漸漸收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小九那么努力，可是師尊一醒來就罵我……”

    “呵呵。”林莫皮笑rou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扭頭要元萊去將孟憐枝請進來。

    待元萊離開后，林莫才招手讓祝小九過去，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比了比兩人的身高，柔聲問：“小九啊，怎么樣，發(fā)現(xiàn)問題了嗎？”

    祝小九如至云端。時隔這么久，他終于真真正正站在了林莫身邊，俯視著那張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熟悉臉龐，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中是如此喜悅。

    “師尊真好看?！彼芍缘?。

    “那是自然?！绷帜浅Ｊ苡玫攸c點頭，又問，“不過這不是重點，你就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嗎？”

    林莫這么一提他才發(fā)現(xiàn)，之前還不覺得，可只要稍加注意，就會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清香自林莫身上散發(fā)出來。這身軀畢竟是靈花所制，天然帶了一點陰陽花的淡雅氣息，讓人聯(lián)想到幽谷的清泉，說不出的沁人心脾。

    “師尊還變香啦！”祝小九樂呵呵地說，“很好聞?！?/br>
    林莫一聽，也立刻伸出胳膊嗅了嗅：“唔，還真是……”

    其實林莫并不喜歡這一點，但仔細一想，他心中不由暗自慶幸。當(dāng)初陰陽草結(jié)了一黑一白兩朵花，其中黑的那朵孕育種子，應(yīng)該是雌花，而這朵白的大概就是雄花了——就這樣，林莫巧妙地運用初中生物知識，成功化解掉了心中的別扭感。

    “嗯，雖然你說得不錯，但還有一個問題?！绷帜呀?jīng)被祝小九這番接二連三的打斷弄得沒脾氣了，只是嘆口氣，戳戳祝小九的肩膀：“你就沒發(fā)現(xiàn)，你的個頭居然比為師都要高了嗎？”

    “那是因為小九長高了嘛?！弊Ｐ【爬硭?dāng)然地道。

    林莫已經(jīng)放棄了跟他交流的欲/望，正想直接動手，卻突聽身后大門一響，元萊與孟憐枝走了進來。

    于是，林莫立馬轉(zhuǎn)過身，臉上掛滿了如春風(fēng)一般的和煦笑意。

    “孟道友。”林莫鄭重行了一禮，“林某此番得以復(fù)生，全賴道友鼎力相助。感激之情，實難言表！”

    “林前輩……”孟憐枝怔了怔，俏臉微紅，一時間竟不敢接觸林莫的目光。

    眼前這個人實在是……超乎她的想象。雖然孟憐枝也見過祝小九煉制出的身軀，可那不過一具無知無識的rou身，哪里比得上眼前的真人呢？

    然而，她畢竟是心性堅毅之輩，很快就從迷離恍惚中清醒過來，大大方方回了一禮：“祝前輩于棲霞派照拂頗多。此等大恩，我派自是要全力以報?！?/br>
    林莫微微一笑。他向來很少在心里評價他人，可此時卻覺得孟憐枝實在是一個不錯的姑娘。

    她一定會很孝順。林莫用慈祥的目光看著她，真是徒媳婦的上佳人選。這樣想著，林莫又瞟了一眼祝小九，臉立馬黑了一半。

    只見祝小九正不滿地瞪著孟憐枝，那露骨的敵意讓人家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

    這孩子究竟怎么了。林莫暗暗搖頭，一點也不想了解青春期小朋友的詭異想法。

    就這樣，頂著祝小九殺人一樣的目光，他跟孟憐枝又說了幾句話，最后還是對方承受不住壓力，先行告退了。

    望著孟憐枝的背影，祝小九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一樣，而林莫卻是非常遺憾——他原本打算向孟憐枝打聽打聽修真界現(xiàn)狀來著。

    唉，只能等稍后再問了。

    深呼一口氣，林莫緩緩開口：“好啦，現(xiàn)在沒有其他的事了。你們倆的問題，就一并攤開解決了吧?！?/br>
    其實，林莫在未醒來之時已經(jīng)有了點隱隱約約的意識，自然聽到了炎斛的話。他當(dāng)時心下一嘆，只覺得該來的總會來。然而他很快發(fā)現(xiàn)，或許是過于突然，祝小九并沒有做好準備，于是就支開了元萊，好讓他舒緩一下過于緊繃的神經(jīng)。

    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了。林莫看了看兩人。我的徒弟們，都準備好了。

    祝小九臉色一凝，不過剛才那段工夫已經(jīng)足夠他做好心理上的緩沖，也沒有了一開始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氛，他已經(jīng)不至于緊張到連話都說不出了。

    “師弟，我有些話要對你講。”深吸一口氣，祝小九鄭重道。

    話一旦開了頭，剩下的就很容易了。祝小九從他沖擊元嬰開始，說到了記憶融合，說到了心魔之劫，也說到了那場滅界的滅頂之災(zāi)。

    有關(guān)元萊的事，有關(guān)滅界的事，只要是他知道的，他都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鳖D了頓，祝小九抬頭直視著元萊，“師弟還有什么話要問我么？”

    元萊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神情仍然像平時一樣，可祝小九也拿不準那下面是不是在暗暗醞釀著一場風(fēng)暴。

    “祝無君呢？”他只問了這一個問題。

    祝小九愧疚道：“他在我識海里，可我……我殺不了他?！?/br>
    元萊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師弟。”祝小九定定心，他沒有去看林莫，因為他已經(jīng)到了能夠不去依賴他人的年紀。更何況，這件事情只能他自己面對：“祝無君是我的前世，我無法否認我們間的聯(lián)系，更無法說自己完全不是他。滅世之罪罪無可恕，我知道我的道歉沒有一點作用，也不奢求你的寬恕，但是——”

    祝小九的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他肅穆垂首，正是一個認罪的姿勢：“祝小九在此謝罪懺悔，向滅界億萬無辜生靈，也向你。”

    說罷，祝小九雙膝一彎，就要重重跪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手足兄弟

    然而，祝小九雙膝未及地，卻見一道淡淡金光閃過，一股柔和異力自下而生。他抬頭一看，竟是元萊托住了他。

    “師弟？”祝小九怔怔看著他，“為什么……”

    元萊搖搖頭，只沖著祝小九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左手。

    “師兄，你知道，我沒過一只手。當(dāng)時，我自己扯下來，很疼。”元萊慢慢道，他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么長的話，此時說起來有點磕磕絆絆。

    而祝小九也想起了當(dāng)時的事情，不禁愧疚地低下了頭。

    那個時候，元萊主動舍棄掉一條手臂，才救下了二人性命。祝小九這是第一次聽元萊說到當(dāng)時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聽他說起當(dāng)時的感受。

    “但是，它現(xiàn)在，長出來了?！痹R將這只手伸到了祝小九的面前，臉上漸漸綻開了一個淺淡而純粹的笑，“我不想，再失去一只手——而且，你，長不出來。”

    祝小九呆呆地看了看元萊，又呆呆地看了看面前的那只手，最后緩緩地、但堅定地將自己的雙手握了上去。

    “兄弟?！彼橆a上的肌rou抖動了兩下，仿佛在竭力克制著什么，艱難地、又一次吐出了這兩個字，“兄弟！”

    “嗯?！痹R也將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

    四只手緊緊地交疊在一起。

    他們雖無血緣的羈絆，卻仍是生死與共，血rou相依的手足！

    元萊與祝小九相視一眼，又同時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站在一邊的林莫。

    林莫沖他們欣慰一笑，走上前去，亦伸手握住了他們。

    “咱們是一家人?！彼吐暤溃安还軄碜阅睦?，要到哪去，可我們在這里遇見了，這就是讓人頂頂快活的事?！?/br>
    溫暖的體溫在三人之間傳遞著，壓抑在祝小九心頭已久的陰霾被一點點吹散，他只感覺胸膛中激蕩著某種力量——這種力量不是靈力，不是魔息，卻強大無匹。他甚至感覺，只要有它，自己就可以克服未來的一切困難，掃除面前的一切障礙。

    林莫看到祝小九稍稍偏過了頭，他知道這是為了掩飾那克制不住的淚水。不過林莫并沒有像平時那樣笑話他，只是悄悄彎起了嘴角。

    雖然你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再也不會哭了，他在心里默默對小九說，可是現(xiàn)在情況特殊，就放你一馬吧。

    就這樣，他們?nèi)苏驹谝黄?，雙手緊握，久久不語。

    隨著林莫的徹底復(fù)生，他們師徒三人也真正地相聚在了一起。雖然目前修真界形勢不明，三人也都有不同的心頭大患，可這并不能影響到他們的好心情。

    “師尊，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了？”等到心情平復(fù)下來，祝小九才來得及問這個問題，“師尊新?lián)Q了身體，可有覺得異樣之處？”

    林莫皮笑rou不笑：“除了你之外，為師并沒有覺出其他異樣之處?！?/br>
    祝小九一窒，好像想起了什么，臉一紅，干脆不接話了。

    青春期的小朋友情緒起伏總是很大，林莫也沒有再搭理他，只是趁著只有三人的功夫，跟他們商量起接下來的打算。

    之前，介于林莫是唯一的成年人，所以他一直實行人道主義，自己說了算，而祝小九和元萊只能跟在他身后屁顛屁顛地跟著。然而現(xiàn)在可不行了，徒弟們都至少在外表上成為了成年人，也很有自己的主意，林莫自然也要考慮他們的想法，來制定接下來的行動路線。

    “現(xiàn)如今修真界情況不明，你們有什么看法？”林莫嘗試著拋出這個問題，意在考校他們對現(xiàn)況的分析。

    “唔……嗯。”祝小九苦思冥想了半天，“就是……就是因為那個吧，對，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去買一點法寶！”

    說到這里，他興奮起來：“師尊，我們的行頭早就該換一換啦。你看人家孟憐枝光儲物法寶就有好幾個，我的東西現(xiàn)在還揣在懷里呢。”說著，他伸手入懷，掏出了林莫當(dāng)年托付給他的水火風(fēng)三元素，正想遞給林莫，卻見對方只是擺了擺手。

    “現(xiàn)在你那里放著吧?！绷帜?，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元萊。

    “嗯?！痹R點點頭，儼然一副附議的樣子。

    林莫不禁大感頭疼：“你們就沒有其他的看法？”

    “那也要先了解情況嘛?！弊Ｐ【懦虺蛄帜?，“我們也知道現(xiàn)在行事要多加小心，可是敵暗我明，就算要早作準備，也不知道禍從何處起呀?！?/br>
    林莫也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了。修真界這么多大能，驚才絕艷者不知凡幾，就算有人暗中布局，可也輪不到自己這幾只小蝦米cao心。

    但不知為何，林莫心中總有一種隱隱的預(yù)感，好像這件事會跟他們產(chǎn)生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

    事實上，自從他發(fā)現(xiàn)自己與祝小九和元萊的相遇是人為促成之后，他就總覺得自己正在被人窺視，他經(jīng)歷的事情都是被人算計好的。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只困在蛛網(wǎng)上的飛蟲，掙掙不脫，逃逃不掉——無論他是否承認這一點，那件事都在他心中其實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就像現(xiàn)在，他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懷疑。

    祝小九來到胡璐派，發(fā)現(xiàn)了惡種的事情。而自己也在林家，目睹了惡意蔓延的后果。這兩件事，當(dāng)真是碰巧發(fā)生的嗎？如果不是湊巧，那他們現(xiàn)在對這件事產(chǎn)生的一切推測和懷疑，又是否會是他人有意為之呢？

    這種想法非常可怕，因為它會讓人懷疑一切，進而懷疑自己。

    ——我現(xiàn)在心里想的，究竟是出于自己的本意，還是在他人的暗示下，以為這是自己的本意呢？

    林莫已經(jīng)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懷疑，所以他才試圖綜合祝小九與元萊的看法，可是……

    祝小九見林莫神情有點低落，不禁開口道：“師尊何須想那么多，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林莫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被徒弟安慰了，不禁搖頭笑道：“我是想多了，不過你們也想得太少了。”

    “不少不少，這樣剛好。”祝小九滿不在乎道，“反正以后的事情還有的煩，那就以后再說吧。”

    或許是祝小九的心態(tài)傳染了林莫，他沉甸甸的心頭也略松了一松。

    不過，另一個更現(xiàn)實更迫切的問題隨即擺到了林莫的眼前——

    修煉。

    現(xiàn)在的林莫沒有了系統(tǒng)，沒有了功法，家當(dāng)也沒了大半，除了這具陰陽花化形的身軀之外，他已經(jīng)與凡人一般無二。

    這就意味著，林莫要重走一遍修真之路。

    沒想到在修真界呆了這么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是回到了原點。林莫也只得嘆一聲造化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