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夙容打聽到圖特和那名酷似錦云的男子，下一個目的地是渤亞部落。渤亞部落是西域最強(qiáng)的部落之一，族中無論男女，個個弓馬嫻熟，驍勇善戰(zhàn)。他們也是未來入侵中原的主戰(zhàn)力之一。

    戚夙容原本打算先在周圍地區(qū)查探一下形勢，然后層層深入。在貨物逐漸脫手的同時，將商行大部分人員遣回。但如今卻遇到遇到了那名酷似錦云的人，即使還不確定，她也不愿錯過。再三思量后，她最終決定改變計劃。

    她將隨行人員一分為二，留下一半貨物交給姚管事負(fù)責(zé)，她則帶上另外一隊(duì)前往渤亞部落。此行禍福難料，很難確定早有不軌之心的渤亞部落會不會直接殺人越貨。若是如此，戚夙容等人必然性命難保。她唯一能賭的是渤亞不會在此非常時期打草驚蛇?；噬想m然防備他們，但在沖突還未發(fā)生前，都不會主動宣戰(zhàn)。渤亞自然也不會輕易送給皇上一個提前發(fā)兵的借口。

    一路西行，第二天黃昏時分便已接近渤亞的領(lǐng)地。正在這時，十幾名青壯男子騎馬而來，將戚夙容這二十幾人的隊(duì)伍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名皮膚黝黑、手執(zhí)馬鞭的男子喝問道：“何人敢闖我渤亞部落的領(lǐng)地？”

    一名管事上前拱手道：“這位兄弟，我們是來自關(guān)內(nèi)的商人，想與各部落兄弟做些買賣。車上裝的都是貨物，諸位兄弟要不要看看?！?/br>
    男子騎馬走過來，用折起的馬鞭敲了敲疊放在馬背上的麻袋，眼神精亮。檢查片刻后，他高聲道：“走，隨我們?nèi)霠I，你們的貨，我們都要了?！?/br>
    “太好了，勞煩諸位帶路?！惫苁滦Φ脽崆檠笠?。

    戚夙容一語不發(fā)，默默觀察他們的裝備，略有些心驚。西域?qū)汃R赫赫有名，倒不算稀奇，但從未聽說過他們的武器竟也如此精良。大斬刀，強(qiáng)弓弩，護(hù)胸甲，全副武裝，隨時可上陣拼殺。

    戚夙容偷偷擦去手心的冷汗，穩(wěn)定心神，跟著隊(duì)伍徐徐進(jìn)了渤亞族的邊營。

    夕陽西下，廣袤的草原披上了一層霞光，如靦腆的姑娘，即將掩去容顏，藏入陰影中。

    商隊(duì)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小sao動，眾人的目光中帶著戒備、懷疑、興味、審視等等，令人感覺極不舒服。但認(rèn)真看過去，卻又無甚不妥。

    “你們今日便才此處露營吧，明天再來與你商量交易之事?！卑土小布词鼓敲种格R鞭的男子，冷聲警告，“晚上最好不要在營地隨便亂走，若被當(dāng)作jian細(xì)，必定格殺勿論?！?/br>
    戚夙容等人將馬匹圈好，就地扎營。渤亞部落的邊營兵民混居，不過衣著普通的婦人，也可能也是一名驍勇的戰(zhàn)士。所以她輕易不敢隨意向人打聽有關(guān)渤亞乃至西域各部的情況。

    吃過晚飯，戚夙容坐在火堆旁，兀自沉思。渤亞部落的領(lǐng)地面積很大，不知圖特和那名男子身在何處。

    這時，她不經(jīng)意中摸到腰側(cè)的一件物什，眼神微亮，這是師傅送她的笛子，平時旅途作消遣之用。她緩緩將其取下，放到嘴邊，吹起了一首江南小曲。

    錦云常聽她吹笛弄琴，在這邊關(guān)異域，一首中原風(fēng)味的曲子，必然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優(yōu)美的笛聲在星空下流淌，為寧靜的草原帶來一縷動人的情調(diào)。一身男裝的夙容，端坐在火堆邊，專注地吹奏，消瘦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有如一幅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重彩畫。

    “誰準(zhǔn)許你在營地吹笛？”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粗魯?shù)卮驍嗔擞茡P(yáng)的旋律。

    戚夙容放下弟子，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名高大的男子佇立在陰影中，身披甲胄，手握刀柄，給人一種強(qiáng)大的壓迫感。

    戚夙容起身，拱手道：“抱歉，在下素聞西域各部的兄弟姐妹皆能歌善舞，卻不知渤亞的規(guī)矩有所不同，冒失之處，請勿見怪。”

    男子沉默半晌，銳利的目光有如實(shí)質(zhì)地在戚夙容身上掃過。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問。

    “在下卓凡，腆為顧家商隊(duì)的主事?！?/br>
    “主事？”男子踱步走過來，面目逐漸在火光下顯露。年紀(jì)大約三十上下，五官剛毅，有著西域人明顯的深輪廓，一雙藍(lán)色的眼眸，透著幾分寒意。他在戚夙容兩米處站定，身高足足高了她一個頭。

    “看你的樣子不過十七、八歲，竟然就能獨(dú)自帶領(lǐng)一支商隊(duì)深入西域？”

    “在下很早便開始走南闖北，雖威信不足，卻也還算有幾分能力?！逼葙砣萆裆届o地回復(fù)。

    “哦？”男子走到戚夙容身旁，手臂幾乎要挨著她的肩頭。

    戚夙容側(cè)了側(cè)身，問道：“不知這位大人還有何吩咐？若是沒有，請容在下入帳休息?！?/br>
    “不急?！蹦凶佣⒅?，意喻不明地說道，“我聽說你們中原男子大多瘦弱，如今看來，確實(shí)如此。”

    “大人之言未免偏頗?！逼葙砣莼貏?，“在下的身形本就偏瘦，并不能代表中原其他男子?！?/br>
    其實(shí)戚夙容身材高挑，在女子中頗為醒目，若換作男子，只能算一般。再加上女子天生骨架比較纖細(xì)，雖然做了不少偽裝，卻也無法完全掩蓋那種有別于尋常男子的秀美。

    “呵呵?！蹦凶拥男β暼缋瓑牡亩?，沙啞而沉悶，“你可會武？”

    “在下文弱，不懂武功?！?/br>
    “騎馬射箭？”

    “騎馬粗通，射箭不勤?！?/br>
    “哼，百無一用?！蹦凶油蝗还雌鹚南掳?，“有你這樣的主事，顧家商隊(duì)恐怕也是不堪一擊，我若將你的貨全部吞下，你又待如何？”

    “我顧家商隊(duì)雖不比皇商，但在關(guān)內(nèi)外亦算小有名氣，大人今后若不想再與中原商人做買賣，這批貨，盡可拿去?！逼葙砣萑套『笸说臎_動，挺直背脊與男子對視。

    男子的目光深邃，拇指在夙容的下巴上輕輕地摩挲了幾下，指下的觸感，讓他頗有些愛不釋手。西域人的皮膚很少有如此嫩滑的……

    “行了，明天看看你們的貨再作打算?！边@少年倒是頗有膽識，在他的步步緊逼之下，不露絲毫怯色。他暗中試探，確實(shí)不通武藝，但他身上沒有商人的銅臭和偽善，反而更像一名綿里藏針的文士。

    男子放開戚夙容，揚(yáng)長而去。

    第二天，戚夙容終于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了那名男子的身份——渤亞部落的少族長“戰(zhàn)狼”伊侖。

    在前世的記憶里，這位少族長所帶領(lǐng)的渤亞戰(zhàn)士，個個忠誠勇猛，被后世稱為死士一族。十幾個部落聯(lián)盟，只有渤亞族的戰(zhàn)士全部死在戰(zhàn)場上，其中就包括伊侖。即使站在敵對立場，也不得不讓人佩服?；噬霞刃蕾p他們的勇武，又畏懼他們的勇武，在退敵之后，他派兵剿殺的第一個部落便是渤亞族。

    戚夙容不禁有些唏噓，世事如棋，再卓越的人物，亦難敵歷史的大勢。

    “什么？五顆西域青珠換所有糧草？”戚夙容望著巴列，搖頭道，“這價格太低了?！?/br>
    青珠的價值只比普通海珠高一點(diǎn)，五顆青珠最多買下數(shù)百斤米糧。

    “那就四顆。”巴列抱著手笑道，“反正我們不急，可以慢慢商量。”

    “我想和你們真正能做主的人談?wù)??！逼葙砣菖牧伺侣榇?，面無表情道，“否則便沒什么好商量?！?/br>
    “行，那你們就在這里待著，等我們少族長有時間了再來和你聊?！卑土幸荒槦o所謂。

    他們明顯是想將他們扣押在營地，莫非渤亞族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變故？戚夙容一邊思索一邊回道：“我希望你們少族長能盡快給一個答復(fù)，我們還有幾批貨在其他部落。誰的價格合理，便優(yōu)先賣給誰?！?/br>
    “什么？你們還有幾批貨？”巴列懷疑地問，“具體有多少？”

    “總不會比這批貨少?！逼葙砣萜届o道，“你們?nèi)舨恍?，可以去胡夏部落探聽一下?！?/br>
    巴列不說話了，看了她半晌，轉(zhuǎn)身離開。

    戚夙容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心中并不慌亂，而是吩咐伙計將除了糧草之外的雜貨全部分列出來，供普通族人挑選。

    接著，她拉過小六，悄悄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小六會意，跟著其他伙計去處理雜貨。

    不過一會，小六那邊便出現(xiàn)爭吵聲，幾名大漢兇神惡煞地怒斥他，他卻油鹽不進(jìn)，似乎又說了幾句氣人的話，引得其中一名大漢掄起拳頭就朝他砸來。

    小六捂住傷口，滿臉憤怒。幾人由口角演變成武斗，事實(shí)是三名大漢圍毆小六，小六毫無還手之力。

    “住手！”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戚夙容越眾而出，抬眼正看到從另一邊走來的伊侖。后者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在她身上掃了掃，然后看向小六幾人，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小六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臉上、手上都是淤青，衣服上還站著點(diǎn)點(diǎn)血跡，看樣子傷得不輕。

    戚夙容快步走過去，扶住小六，輕聲問道：“怎么樣？”

    “唔……”小六表情扭曲，數(shù)不出話來。

    戚夙容暗暗擔(dān)心，雖然此事本就是她吩咐的，但看到小六的模樣，又怕他真的被打出個好歹。

    正在這時，戚夙容突然感覺頭頂出現(xiàn)了一片陰影，抬頭望去，伊侖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正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她定了定神，開口道：“少族長，咱們暫且不論這幾位‘勇士’圍打我顧家伙計的原由，能否先請個大夫來幫他看看傷？”

    ☆、第八十五章 相見不相識

    “少族長，咱們暫且不論這幾位‘勇士’圍打我顧家伙計的原由，能否先請個大夫來幫他看看傷？”

    伊侖看了她片刻，對身邊的扈從道：“去請圖特過來?！?/br>
    “多謝?！逼葙砣菪辛诵卸Y，然后吩咐幾名伙計將小六抬進(jìn)帳篷。

    “你們商隊(duì)的貨品價格是定的嗎？”伊侖將戚夙容攔在帳篷外，隨意靠在木樁上，目光幽深地望著她。

    “散貨的底價由我定，具體價格可另行變動，差額算他們的額外收入?！逼葙砣莼卮?。

    “哦？”伊侖饒有興致道，“這方法倒是不錯。不過，你那名伙計的胃口可你你大多了?！?/br>
    “抱歉，是在下管理不嚴(yán)?！逼葙砣菀贿呎f著，一邊不經(jīng)意轉(zhuǎn)過頭，正好看到一老一壯兩名男子跟隨一名扈從朝這邊走來。她瞳孔收縮，視線直直地落在那名老者身后的男子身上，心跳止不住加速。

    是錦云！戚夙容極力不讓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激動，但眼中的喜色仍然難以掩飾。

    伊侖先看了那幾人一眼，隨即又疑惑地看向戚夙容，問道：“你認(rèn)識圖特？”

    “有所耳聞?！逼葙砣菀崎_視線，盡量保持鎮(zhèn)定道，“據(jù)說他是西域頗負(fù)盛名的游醫(yī)，比之中原名醫(yī)毫不遜色。”

    “沒錯，圖特的醫(yī)術(shù)確實(shí)高明。你們運(yùn)氣不錯，他剛好在你們之前來到渤亞。”伊侖未在深問，圖特已經(jīng)走到近前。

    “少族長，日安?！眻D特朝他行了一個族禮。

    “不必多禮?！币羴龅囊暰€在圖特身后的男子身上掃了掃，問道，“圖特醫(yī)師，你身后這位是何人？以前似乎未曾見過?！?/br>
    “哦，他叫‘默駝’，是我的仆從，他腦子不好使，但有一把子力氣?！眻D特笑著回答。

    “哪一族的人？”此人身材健碩，滿臉胡渣，頭上戴著一頂氈帽，頭發(fā)雜亂地披散在肩頭，看起來像一名逃荒者。

    “是個漢人。”

    “漢人？”伊侖眼神微沉，帶著審視。

    “少族長不必?fù)?dān)心，此人只是個傻子，話都說不清楚，老夫看他可憐才收留，如今已經(jīng)跟了老夫一年多了?！?/br>
    “嗯，行了，傷者就在里面，你們進(jìn)去吧?！?/br>
    圖特又躬了躬身，帶著“默駝”進(jìn)了帳篷。

    戚夙容一直保持沉默，不露痕跡地打量那名被圖特稱為“默駝”的男子，再次確定那人正是她一直在尋找的錦云，但錦云卻像是不認(rèn)識她一般，眼神渾濁，毫無起伏，直到走進(jìn)帳篷也不曾看她一眼。

    怎么回事？難道真如圖特所言，錦云傷了腦子，變成一個傻子了？

    戚夙容壓下心中的疑惑，對伊侖道：“少族長，在下也想進(jìn)去看看，失陪了?！?/br>
    伊侖并未阻攔，目送她進(jìn)帳。隨后，他招來一名扈從，下令道：“分別派人監(jiān)視圖特、默駝和顧家商隊(duì)的人?！?/br>
    戚夙容走進(jìn)帳篷，一眼便看到圖特正盤坐地毯上檢查小六的傷勢，而錦云則呆呆地佇立在一旁。她狀似隨意地走到錦云身邊，斜眼打量他。

    錦云似乎毫無所覺，對周圍的一切全都視而不見，只知聽命行事，圖特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戚夙容一陣心酸，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子，如今卻如木偶一般，死氣沉沉。原本以為他是故意偽裝，如今看來，恐怕是真的傷得很嚴(yán)重。若非如此，錦云不可能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連一個暗示的眼神也沒有。

    錦云，錦云，夙容終于找到你了，你還好嗎？兩年的時間，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她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尋找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相認(rèn)。她忍住淚意，強(qiáng)自振作。

    沒事，至少知道他還活著，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即使將來錦云再也無法恢復(fù)神智，她也愿意守護(hù)他一輩子。

    過了一會，圖特診斷完畢，說道：“他傷得不重，都只是些外傷，按時抹藥，休養(yǎng)幾天就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