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所寺廟時，戚夙容突然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寺廟外一名中年男子身上。他蹲坐在一尊石像下，前面擺著一張矮桌，旁邊掛著一塊布簾，上書“代寫書信，草擬狀紙，扇面題詩”等字樣。

    戚夙容走過去，坐到矮桌前。

    男子頭也沒抬地問道：“客人有何吩咐？”

    “我想請你幫我寫一個字?！?/br>
    “何字？”男子一邊擺好紙筆一邊問道。

    “杰（傑）?！?/br>
    男子臉色微變，抬頭看向戚夙容，見面前之人只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心下稍定。

    “只需寫下一個‘杰’字？”他問道。

    “是的?！逼葙砣蔹c頭。

    男子疑惑地提筆，“杰”字很快書成。

    戚夙容接過白紙看了看，說道：“本是圓厚穩(wěn)固，卻少了靈犀一點。以至暴戾在旁，人立在側(cè)，不利于前。”

    她指了指“夕”字的位置。

    男子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心不在焉，竟然少寫了一點。

    “麻煩幫我補(bǔ)足?！逼葙砣萦謱⒓堖f給他。

    “失禮了?！蹦凶舆B忙填上了一點。

    戚夙容吟道：“秋霜肅，夏日炎，新花鮮了舊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須言?！?/br>
    她將紙折好，收入袖中，留下一兩銀子，起身準(zhǔn)備離開。

    “請留步，不知少年如何稱呼？此言何解？”

    戚夙容又道：“《白虎通圣人引辨名記》有云：百人曰俊，千人曰英，萬人曰杰。尊賢使能，俊杰在位，今日題一字，愿君他日立于朝?！?/br>
    語畢，她轉(zhuǎn)身離去，不管身后叫喚，再也不曾回頭。

    男子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低聲呢喃著“他”剛剛所說的話：“秋霜肅，夏日炎，新花鮮了舊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須言……”

    此言暗含玄機(jī)，隱有預(yù)示。哪里是在題字？分明是在點撥于他。

    此子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對他說這些？

    戚夙容今日來此，只是為了與宋杰見上一面，順便借題字與他結(jié)識，以便日后來往。但看到他寫的“杰”字之后，她突然靈機(jī)一動，故作神秘地幫他測字，以預(yù)言相勉。

    以他的才學(xué)，當(dāng)有所悟，比另找借口套交情更有作用。

    戚夙容又拿出那張寫下一個“杰”字的宣紙，覺得自己真的很有做神棍的天賦。這張紙先收著，權(quán)當(dāng)留作紀(jì)念。

    她此刻并不知道，這個字在將來重若千金。持字者，都將得到宋家人的一個承諾。

    之后，戚夙容又去盧家轉(zhuǎn)了轉(zhuǎn)，可惜沒有見到她想見的人，只好失望而回。

    穿過街市時，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正是夙寶的老師——許琛許先生。

    此刻，他正拿著一支笛子，不顧形象地與一名小販討教還價。他神色從容，小販卻滿臉憤恨，眼看著即將翻臉，卻不知許琛又說了一句什么，小販竟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將笛子低價交易給了他。

    “哈哈，小哥，多謝了，下次我一定再來光顧?！痹S琛笑意盈盈地說道。

    “求您別來了，為了少三文錢，竟然與我糾纏了半個時辰，下人服了！”小販無力地?fù)]手，“好走，不送?！?/br>
    戚夙容忍不住笑起來。雖知許琛行事無狀，卻不知他隨性至此。

    許琛把玩著笛子，朝戚夙容的方向走來，與她擦肩而過。

    戚夙容正想裝作陌生人繼續(xù)前行時，身后突然傳來許琛的聲音：“留步。”

    他幾步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說道：“戚……少爺？”

    戚夙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平靜道：“閣下認(rèn)錯人了，我姓‘卓’。”

    許琛笑道：“卓……少爺有所不知，在下的鼻子異于常人，只要是我見過的人，我都能聞出來。”

    “‘聞’出來？”閣下是狗嗎？戚夙容表情詭異地望著他。

    “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卓……少爺是否愿意與在下去茶樓坐坐？上次匆匆一別，在下一直惦念，希望能與你暢談一番。”許琛明顯認(rèn)出她，卻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卓少爺”叫得格外響亮。

    戚夙容嘆了口氣，笑道：“請吧?！?/br>
    兩人來到茶樓，各自點了一杯清茶，安靜地品著。

    “卓少爺，在下很喜歡你?！痹S琛冷不丁冒出一句驚人之語。

    “噗。”戚夙容一口茶差點沒噴到他臉上。

    “或者說，是很欣賞你?！痹S琛神色如常，淡定自若。

    能別大喘氣嗎？戚夙容斜了他一眼。

    “透過令弟，在下對你神交已久，你對在下的了解，亦讓在下頗覺驚奇。”許琛問道，“卓少爺為何如此了解在下？”

    戚夙容放下茶杯，回道：“我亦是聽一位長輩所言，聞聽你行事灑脫，不拘俗禮，是一位才華出眾的隱士。”

    “哪位長輩，不知在下是否認(rèn)識？”許琛追問道。

    “想必許先生并不認(rèn)識?！?/br>
    “哦?！痹S琛挑了挑眉，笑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片刻后，他突然吟道：“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此詩真是驚才絕艷，寫詩的那位戚小姐想必是一位聰穎機(jī)變的女子?！?/br>
    “一介婦孺而已，能有幾分見識？”

    “你真是如此作想？”許琛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是又如何？”

    許琛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說道：“可是，在下很想將此女子收為弟子，不知她是否愿意？”

    “什么？收……她為弟子？”戚夙容驚訝道，“你不介意她是女子，不怕引來非議？”

    “之前是有所顧忌，我不怕非議，卻不能令她聲譽(yù)受損。但如今……”許琛若有所指道，“我想，她或許會想要一個方便行走的新身份?！?/br>
    戚夙容眼中一亮，思量片刻，說道：“許先生博聞強(qiáng)記，見識非凡，那位戚小姐當(dāng)敬你為師?！?/br>
    “那便以茶代酒，預(yù)祝在下又得一良金美玉了?！?/br>
    戚夙容端起茶杯，與他相碰。

    ☆、第二十五章 暖

    與許琛別過，戚夙容先在隔壁莊子換了衣衫后，返回家中，剛好趕上晚膳。

    飯桌上，戚夙容坐姿端莊，少言寡語，毫不失儀。

    戚父瞥了她一眼，突然開口問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戚夙容暗自一驚，回道：“只是出去走了走。”

    “出去走了走？”戚父瞪著她，“你連平兒都沒帶，馬車也沒坐，一個人走哪去？”

    戚夙容低下頭，一副準(zhǔn)備聽教的模樣。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戚父數(shù)落道，“這段時間，你總是往外跑，行蹤詭秘，越來越不成體統(tǒng)！”

    戚夙容繼續(xù)沉默。

    “你老實交代，你究竟去哪了？做了什么事？見過什么人？”

    戚夙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爹，您還記得我們在湖邊亭遇到的那位張小姐嗎？”

    “記得，如何？”

    “自從那次之后，我與張小姐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我最近出去便是去找她。”

    “是嗎？那為何連個丫頭都不帶？孤身一人若是遇到危險該怎么辦？”

    “爹，我不帶平兒，也是為了盡量避免引人注意。畢竟我們?nèi)缃癫贿m合與人交往過密，以免給他們帶來麻煩?！?/br>
    戚父面色一沉，不悅道：“那你就少和別人來往！”

    戚夙容識相地沒有反駁。

    “我們雖然落魄，卻也不是失了體統(tǒng)。你以前出門都是有規(guī)有矩的，看看如今像什么樣子？日后若壞了名聲，嫁人之后該如何討你夫君的歡心？”

    戚夙容默默腹誹，父親大人，您還不知道，某位自詡是她未婚夫的家伙已經(jīng)不知多少次不請自來地潛入您女兒的閨房了，要比沒規(guī)矩，某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您完全不必?fù)?dān)心這個問題！

    “你給我聽好了，以后就在家待著，繡繡花，練練琴，少給我出門?！逼莞阜畔峦肟?，起身準(zhǔn)備回房，走到門邊，他又回頭道，“現(xiàn)在天氣轉(zhuǎn)涼，小心感染風(fēng)寒。”

    “嗯，女兒省得，多謝爹掛心?！?/br>
    待戚父走后，戚母才開口道：“你爹說的對，外面天寒風(fēng)大，還是少出去的好，免得病著了?！?/br>
    “聽您的?！笨烊攵?，秀莊的生意也進(jìn)入淡季，其他雜事可以先緩緩，留在家里多陪陪爹娘也好。

    接下來的日子，戚夙容果然留在家中，沒有再出門，不過偶爾還是會偷偷去隔壁莊子看看。元奚負(fù)責(zé)幫她收集情報，逐漸掌握了一些門道，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

    不過，他年紀(jì)畢竟還小，戚夙容希望他能多學(xué)點東西，便托人買回許多書籍回來供他閱覽。

    隨著這段時間的相處，她能明顯感覺到元奚對她的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日后就算沒能幫他報仇，可能也不會被他所棄、但既然答應(yīng)了，她便不想失信于人。不過鄭世達(dá)并非易與之輩，對付他還得從長計議。

    不久之后，她又收到了許琛的書信，信中提到正式收她為弟子之事，求學(xué)時間可自行安排。隨信而來的，還有一份身份文書。

    卓凡，貞佑三年出生，下陵人士。貞佑十三年父母雙亡，兩年后入京，從師于士子許琛……

    有了這個身份，以后出行便可以避免很多麻煩。隨著接觸的人越來越多，她需要更加小心。

    寒冷的冬季就在平靜中悄悄來臨，第一場大雪下了兩天，北方的大地都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裘，霜氣逼人。

    有人歡喜地準(zhǔn)備著年貨，有人咬緊牙忍受著饑寒。

    原來的戚府，每個房間都有暖爐，冬天根本不用擔(dān)心被凍著。如今在這簡陋的民宅，取暖成了一個難題。

    富人多是燒炭，但木炭價格昂貴，一般平民卻是消費不起。

    雖然戚家如今有些余錢，但仍須省著花。更何況木炭的銷路基本被富人壟斷，平民就是有錢也很難買到。

    顧家倒是送了幾袋木炭過來，可戚夙容不愿意整個冬天都靠著顧家過。當(dāng)然，她也不可能看著家人受凍，很快，她便想到了一個取暖的好辦法，那便是盤炕。

    盤炕制作簡單，只要用土坯砌成一個連同煙囪的方臺即可，實用方便又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