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夙容扶著戚母來到夙寶的房間時，夙寶已經(jīng)醒來，他日前感染了風(fēng)寒，臉色潮紅，渾身虛汗，看起來很不舒服。

    戚母心疼地抱住他，拿出手絹幫他擦汗。

    如今的夙寶才十一歲，長得靈秀可愛。他天資聰穎，卻被自己的親姐誤了一生。

    對不起，夙寶。這句遲來的道歉暫時只能藏在心底。這一次，jiejie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戚夙容閉了閉眼，深呼一口氣，轉(zhuǎn)頭對旁邊的奶娘說道：“奶娘，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們馬上要離開戚府了?！?/br>
    “離開戚府？”奶娘一臉驚疑。

    “現(xiàn)在沒有時間解釋，你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倍谝环?，戚夙容從戚母那里取走了庫房的鑰匙，并將管事叫了過來。

    “劉管事，你去將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帳房來。”

    “小姐，你這是？”管事見她打開庫房，臉色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

    戚夙容回道：“劉管事，你也看到了，戚府已被官兵包圍，而我爹至今未歸，如今看來，恐怕是兇多吉少，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劉管事憂心道：“事情已經(jīng)嚴重到如此地步了？”

    “是與不是姑且不論，提前安排好后路總是沒錯的。”

    “小姐說的是?！眲⒐苁碌恼Z氣很是遲疑。這話似乎很有道理，但說這話的人偏偏是戚家大小姐，實在無法讓人信服。不過他也無權(quán)反對，只得聽命行事。

    待劉管事離開后，戚夙容清點了一下庫銀，足足有一百多萬兩白銀和三千多兩黃金，這些都是戚家祖輩積攢下來的財富。但戚家的富有不在于此，而是庫房中珍藏的字畫、古玩、玉石、瓷器等物品，若要估價，至少價值七百多萬兩。藏品之豐，堪比國庫。

    戚家之所以被查，不僅因為戚父得罪了小人，這筆財富恐怕也是招禍的根源。

    戚夙容嘆了口氣，戚家數(shù)百年基業(yè)，一夜之間便化為泡影，怎能不令人心寒？

    算了，多想無益，只要家人平安，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下人們很快在帳房聚集，戚夙容隨口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后比對賣身契，一個個清點結(jié)算。她所給的例錢只多不少，這筆錢是必須花的。即使戚家敗落，也要有始有終，干凈利落的收尾。

    上一世，因為變故來得太突然，眾人手忙腳亂，很多事都沒來得及處理，以至于留下隱患，糾紛不斷。一些心存怨懟之人，四處散播流言，極盡詆毀。戚家人在京城可謂是名譽掃地，寸步難行。

    戚夙容很快將下人們的例錢結(jié)算完畢，退還賣身契，讓他們離開戚府之后另謀出路。最后她只留下了劉管事、奶娘和五名丫鬟。這幾人的忠心歷經(jīng)了一世的考驗，戚夙容怎能不信任他們？

    遣散下人，戚夙容將庫房的藏品名冊收入懷中，戚家所丟棄的寶物，她每一件都要記下來。

    她回到夙寶的房中，奶娘已經(jīng)將衣物都打包好，足足有五個大包袱和兩個箱子。

    戚夙容隨手翻看了一下，直接將最大的那兩個包袱丟到了地上，對奶娘說道，“只帶這三個包袱即可，箱子也不要了。”

    奶娘驚道：“箱子里不但有少爺?shù)奈木?，還有夫人的金銀首飾，皆是貴重物品，怎能不要？”

    她也想要??！問題是這些東西根本帶不出去。戚夙容暗自嘆氣，沒有解釋。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囯s亂的腳步聲，間或還有男人的呼喝。

    來了！戚夙容瞳孔收縮，雙拳緊握。

    一百多名官兵涌入戚府，其中一人高舉圣旨大喊：“天承運，帝詔曰：尉國大將軍，貪墨軍餉，收受賄賂，證據(jù)確鑿，罪不可恕，特此削其爵位，貶為庶民，并查封府邸，充沒家產(chǎn)，即刻施行，不得有誤，欽此?！?/br>
    戚母軟倒在地，滿臉驚懼。雖然女兒之前早有斷言，但如今親耳聽到，仍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一名武將走上前，狀似同情道：“戚夫人，真是失禮了。戚家遭逢此劫，末將卻是一點忙都幫不上?！?/br>
    戚母悲切地問道：“羅將軍，此事是否有所誤會？我夫君怎會貪墨軍餉，收受賄賂？”

    “此事乃皇上親自督察，末將亦不知其詳?！绷_士閔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那，那我夫君現(xiàn)在何處？”

    “戚將軍已被皇上收押。”

    戚母捂著嘴，嗚嗚低泣：“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幾名妾侍亦是彷徨無措。

    “羅將軍，請你一定要救救外子，妾身給你跪下了?！逼菽笒觊_戚夙容的手，伏身就要向羅士閔磕頭。

    “娘！”戚夙容立刻上前阻止。重活一世，她早已不是那個傲慢虛榮的戚家小姐。但她依然無法容忍自己的母親向這個男人下跪。戚家被查，少不了他在暗中推波助瀾，他不會給戚家留下一絲顏面。

    羅士閔微微揚起下巴，目光略帶輕蔑地睨著眼前這對母女，閑閑道：“戚夫人，你真是折煞末將了，末將如何擔(dān)得起你如此大禮？”

    戚夙容對他視若無物，兀自俯身在母親耳邊輕語：“娘，縱然家敗，亦不可輕易向他人折腰。我和您一樣，都相信爹是清白的，所以，我們要坦坦蕩蕩地走出去，不能讓外人將我們戚家人看扁?！?/br>
    戚母有些無助地跪坐在地上。

    戚夙容又道：“娘，相信我，爹不會有事的?！?/br>
    戚母望著自己的女兒，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扶住她的手站了起來。

    “戚夫人，末將有旨在身，實在不能再耽擱了，麻煩您和您的家人立刻離開?！绷_將軍用略有些不耐的聲音說道。

    戚夙容道：“娘，我們走吧?！?/br>
    “走？這是我們的家啊？離開戚府，我們能去哪里？”戚母一臉悲色。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戚夙容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目光澄凈如水。

    這……真是她的女兒嗎？戚母有些怔然。從出事到現(xiàn)在，她一直表現(xiàn)得十分冷靜，處理條例分明，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風(fēng)范。按理來說，戚家被查封，最受打擊的理應(yīng)是她才對。以她的驕傲，怎能受得了別人的嘲笑和侮辱？

    這時，羅士閔對周圍的士兵下達了行動的指令。士兵們立刻拿著兵器，開始驅(qū)逐府內(nèi)的人。一時間，戚府上下哭聲一片。

    “請吧，戚夫人，戚小姐?！绷_士閔狀似有禮地擺了擺手。

    戚夙容雖然垂著頭，但背脊挺直，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穩(wěn)。

    戚母受其感染，紛亂的情緒逐漸平復(fù)。

    “等等?！绷_士閔突然出聲喝止。

    戚夙容母女停下腳步，一齊看向她。

    “你們包袱里裝的是什么？本將軍要檢查一下?！绷_士閔用劍鞘撥了撥戚夙容手上的包袱。

    對他如此無禮的舉動，一向溫和的戚母也不由得有些慍怒了，但她卻是敢怒不敢言。

    “你們，把包袱都丟在地上?！绷_士閔命令道。

    他指了指抱著夙寶的奶娘等人。幾人面面相覷，沒有動作。

    戚夙容率先將包袱扔下，說道：“既然羅將軍有令，你們便照做吧?！?/br>
    “不愧是戚家大小姐，果真識大體?！绷_士閔笑得意喻不明，目光在戚夙容身上掃了幾圈，隨后叫來幾名士兵，讓他們逐一檢查地上的包袱。

    包袱中，除了一些衣物之外，還有幾張銀票和碎銀。

    奶娘等人看得奇怪，之前收拾時，他們似乎并沒有將這些銀票和碎銀放進去啊。

    “呵呵?！绷_士閔抽出那幾張銀票，笑道，“皇上有旨，戚家的財產(chǎn)要全數(shù)充公。你們說這幾張銀票算不算戚家的財產(chǎn)呢？”

    “當(dāng)然算！”周圍的士兵大聲應(yīng)和。

    “既然如此，一律充公?！闭f是充公，他卻將銀票都賞給了士兵。

    劉管事等人氣得滿臉漲紅。

    “不，這是我的私房錢，你們不能拿走！”這時，一個尖細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戚父的妾侍之一正在與一名士兵搶著什么。那士兵一腳踢去，順手將搶來的東西塞進了自己懷里。

    那名侍妾躺在地上大哭不止。

    “哼?！绷_士閔嘲諷道，“你們戚府的人原來都喜歡中飽私囊。這府中的錢財器物，皆屬于圣上，誰敢私藏，必嚴懲不貸！來人，檢查所有人的包袱，所有錢財全部沒收?！?/br>
    戚母聞言，怒極攻心，呼吸猛地急促起來。她雖不是大家閨秀，卻也是出身書香門第，何曾被人如此欺辱過？

    戚夙容連忙環(huán)住戚母，幫她順氣：“沒事，沒事?！辈灰y受，母親，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戚母泣不成聲，身子縮在戚夙容懷里微微顫抖。

    “娘，娘。”夙寶見戚母如此模樣也跟著哭鬧起來。

    奶娘連忙安慰，卻毫無作用。

    戚夙容拍了拍母親的肩膀，走過去將夙寶抱到母親懷中。

    夙寶緊緊摟住戚母的脖子，小小的身體給了她不少安慰，兩人哭泣之聲漸緩。

    “將軍，都檢查完畢，共查沒兩千三百一二兩?！币幻勘鴪蟾娴?。

    “才兩千三百多兩？”羅士閔摸著下巴，目光不懷好意地在戚夙容等人身上掃視。

    “羅將軍，你莫非還想搜身不成？”戚夙容抬起頭，與他對視。

    “有何不可？”羅士閔確實對這名遠近馳名的才女動了幾分心思。以前沒有機會，但如今戚家已經(jīng)破敗，要將此女弄上手亦非難事。

    戚夙容自是猜出了他心中的齷齪，上一世，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薄于她，逼得她差點自裁，才悻悻作罷。

    這一次，她不會再給他侮辱自己的機會。

    戚夙容道：“羅將軍，夙容身上這套蝶繡羅裙價值四十三兩，腳上這雙牡丹繡花鞋，價值二十七兩，頭上這根金簪，價值五十四兩，手上這只鑲金玉鐲價值大約兩千七百多兩?！?/br>
    羅士閔神色微動。

    卻聽戚夙容又道：“不過，此鐲乃皇后御賜，小女子恐怕將軍不敢要?！?/br>
    羅士閔果然收斂了表情。

    “另外，這把古琴，乃閑鶴山人所制，作為夙容十歲生辰之禮。十三歲時，夙容曾用此琴為太上皇彈奏過一首《百鳥朝鳳》，有幸獲得了太上皇的贊譽，特賜‘天音’之名，此琴亦由此改名天音琴。天下皆知，天音琴為天音之女所有，將軍若不怕落人話柄，亦可拿去賞玩?！?/br>
    ☆、第三章 老宅新居

    羅士閔緊緊盯著戚夙容，后者毫無懼色地直視他：“羅將軍，你是想要我身上這套行頭，還是這只御賜的鐲子，又或者是這把天音琴？”

    羅士閔臉色陰沉，默不作聲，心里卻在權(quán)衡利弊。

    戚夙容說這些，無疑是在提醒他，戚家百年經(jīng)營，即便遭逢變故，在京城的影響力也是不容小覷的。羅士閔出身草莽，無論是家世地位，還是眼光見識都遠遠不如京城的名門貴胄。戚家即使淪落草舍也依然是鳳凰，地位不存余威猶在。

    眼前這丫頭，年紀輕輕已盡顯大家風(fēng)范。她能如此鎮(zhèn)定，或許另有依仗，不宜逼之太過。

    羅士閔想通此處，笑道：“小姐何處此言？末將豈敢冒犯？好了，包袱已經(jīng)搜過，戚夫人、戚小姐還有小公子，請便?！?/br>
    他說著，邁開步子，狀似無意地從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上踩過，留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管事和丫鬟們的臉上都露出憤怒之色。

    戚夙容冷眼旁觀，此人心胸狹窄，行事小氣，注定上不了臺面。忍他讓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